木兰无长兄-第59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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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趟北凉,可谓是损失惨重,别的不说,自己从京中带来北凉脱手的财物就少了不少,袁放后来交易的许多奇珍异宝也是埋在黄沙大漠之中,只有一些特别珍贵的因为保存的良好,被挖了出来。
其他大风起了以后被吹走的,更是不知道有多少。
虎贲军损失了这么多人,就算拓跋焘大方,她也是要散尽家财抚恤一番的,否则过不去内心这道坎。
花木兰上辈子不过养着同火和好友的子嗣,而她身上却背着五千多个家庭的未来,死了两千多人,可能有无数家庭受到了灭顶之灾。
好在她阳寿不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这些钱去了也就算了。
贺穆兰正糟心着要耗在北凉,素和君却突然正色喊起了她的名字。
“花木兰。”
“嗯?”
“奉陛下的口谕,在北凉局势稳定之后,你必须快马加鞭带着虎贲军回京中去。”素和君脸上半点说笑都没有。
“为何……”
贺穆兰错愕。
“陛下走的时候带走了羽林军,虎贲军和高车虎贲又被派来了北凉,京中防卫空虚,偏偏你离京之前,吴提在京中自尽的事情引起柔然人的不满,漠南归顺的柔然人和当地频频产生摩擦。你也知道,平城离柔然很近,等到了冬天,还不知道会如何……”
素和君说出拓跋焘的担忧。
“太子才五岁,窦太后年事已高,宗室对这位太子的态度十分暧昧,陛下担心京中会出事,加上虎贲军死了不少人,还需要回京安排补充军户等等,都需要时间。”
一个宿将和一个新兵是不同的。
黑山的精锐都已经补充了虎贲军,贺穆兰和虎贲军磨合了很久才能屡屡得胜,如今又要补充新兵,至少要有半年左右的训练期。
拓跋焘原本组起虎贲军就是想以虎贲军为基础扩充的,以每一个虎贲军士卒为基础,可以带出十个新兵为精兵,五千人就能带出五万的大军。
但现在的情况糟糕的不能再糟糕了,拓跋焘必须尽早打算。
“陛下是担心柔然人又反,还是担心京中有人作乱?”贺穆兰这下真是归心似箭了。
先别说太子了,花父花母都还在平城呢!
“如果真要生乱,恐怕是两个一起来。”素和君冷笑,又笑着说:“不过你别担心,陛下在京中早有预备,二十四军殿里其实还有一支人马,兵符在窦太后手中,你回到京中后,自然有人给你兵符和入宫的信物,你可直接带着虎贲军镇守宫城,听候太子的调遣。”
素和君拍了拍贺穆兰的肩膀。
“所以,北凉的事就交给我们吧,你带着寇道长尽快回平城去,你的身体也耽搁不了了。”
贺穆兰一愣,然后马上醒悟过来。
“什么担心柔然生变是为了安抚我吧?你们怕我死在北凉?”
京中哪里就缺她这两千多人!
“你也把自己看的太重要了,陛下是相信你,这才把太后和太子托付给你。”素和君撇了撇嘴,笑着摇头。
“这里有狄叶飞和高车虎贲在,你不必担心。反倒是京中,我不在京里,实在是挂念,想来陛下也是如此,平城离北燕近,有事也好支援。”
贺穆兰本来就不愿耗在北凉,当即点头答应,准备回营交代离开的事情。
到了第二天,许多人都知道贺穆兰要率虎贲军离开了,其中就包括郑宗和狄叶飞,连忙匆匆赶来。
“火长,你怎么要回平城!”
“花将军,为何素和使君要我从今天开始跟他留在北凉!您要去哪儿!”
第443章 失恋者联盟
狄叶飞和郑宗根本没想过贺穆兰会先离开北凉。
尤其对于狄叶飞来说,这感情更加复杂,在他看来,这是贺穆兰拼了全力、死伤了那么多部下,甚至自己也九死一生才看到的希望,眼见着要迎来最后胜利的结果,却被自己的好友摘取了胜利的果实。
这是一种卑鄙,也是一种内疚,至少对于现在的狄叶飞,这是完全无法接受的事实。
然而因为是大可汗的命令,谁也不可抵抗,正如狄叶飞所想的,虎贲军对于原本友好的高车虎贲也有了一些意见,而高车虎贲的将士们在虎贲军面前尚且抬不起头来,更何况狄叶飞?
以至于狄叶飞急匆匆见到贺穆兰之后,竟不知道说什么话才好。
“火长,你怎么要回平城……”
狄叶飞神色复杂,只憋出这一句话来。
“京中空虚,我得回去驻守平城。”贺穆兰叹了口气,“虎贲军损失惨重,重建新军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这些都要时间。”
狄叶飞看着贺穆兰,想起自己当年满怀着对未来的憧憬出使高车,虽然改变了自己族人的命运,可要得到魏国的重视,却比他想象的要困难的多。
若不是贺穆兰告诉他平城附近大量有煤,又指引他去寻找,高车人至今在魏国还没有立锥之地。
一块划给高车人的土地,就是给了高车人最大的肯定。
他知道陛下会派他来,并不是想要他得到什么功勋,而是因为在京中的这么多将军之中,他和花木兰的感情最好,他能压过那么多想要来北凉立功的宗室和宿将,依旧是靠着花木兰的关系。
他的人生之中无时无刻不投映着花木兰的影子,像是最有力的依靠,又像是永远无法攀登的高山,只要花木兰还在一日,哪怕虎贲军全军覆没,也依旧会有第二支虎贲军,第三支虎贲军……
而高车虎贲如果全军覆没,他还能如此吗?
被深深的内疚和羞愧所摄,陷入了自我矛盾的怪圈之中,狄叶飞竟说不出什么话来,反倒是一旁站着的郑宗却深深对贺穆兰施了一礼:
“花将军,我知道以我现在的能力和已经毁了容的脸,原是不堪大用的,若不是您举荐,素和君不会让我留在他身边,再造之恩,他日郑宗必报!”
要不是得到素和君的提拔,他一回到平城之后,宦途就算是完结了。
在这个当官看出身、拼家世的时代,郑宗并不算什么名门之后,也没有过人的门路,而他甚至连种田都不回,可以想象他将度过如何穷困潦倒的一生。
然而白鹭官有许多不需要出面的官职,分析情报的官员、教导白鹭官新人的官员、作为暗哨在各地活动的白鹭官,很多都不要求长相。
素和君明显也是对他有了安排,才和蔼的告诉他留在北凉他有大用,让他暂时不要回京。
贺穆兰含笑看着阴郁气质完全被抛开的郑宗,知道他已经将之前那些忧虑和对未来的迷茫全部甩开了,笑的也十分欣慰。
“不需要你报答什么,你一路上对我的帮助很大,若不是你自己有这个价值,哪怕别人再提携,素和君也不会用你。”
若不是你自己有这个价值,哪怕比尔呢再提携,xx也不会用你!
这句话犹如惊雷一般,敲得狄叶飞猛然惊醒了过来。
是!他怎么能妄自菲薄!
同火十人,除了他,又有谁能站到几乎和火长并肩的地步,这也许更多的是机缘,但他每次都抓住了机缘,难道不是他自己的本事?
“郑宗,我有些话想和火长单独谈谈,你能不能……”狄叶飞看着正在愉快交流的郑宗和贺穆兰,有一种被排挤了的感觉,忍不住开口请求。
贺穆兰刚刚把自己在血披风那里得到的铁面具送给了郑宗,郑宗上半边脸有些狰狞,尤其是额头和两颊这种突出的部位,但下巴附近还好,所以这张半脸面具正好适合他。
郑宗原本就有收集癖,一想到这是贺穆兰贴身用过的,更是喜不自禁。
他原本气质就阴郁,但一笑起来,连那张脸都没有那么难看了。若说贺穆兰走了这一趟最欣喜的是什么,那一定是自己最终还是改变了郑宗,没让他彻底黑化走上宦官的道路。
两人笑的正愉快,突然听到狄叶飞要求和贺穆兰独处,郑宗那张乖巧的笑容立刻收了收,但还是拱了拱手,顺从的离开了。
只是人虽离开了,却没有走远,只鬼鬼祟祟地躲在近处的营帐后面,竖起耳朵听着动静。
“火长,你这一走倒是容易,我却要念着你一辈子了……”
狄叶飞幽幽一叹。
贺穆兰原本就有些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狄叶飞,见他突然冒出这么一句,立刻升起了一丝尴尬。
“什么一辈子……”
“火长可想过,孟王后是你擒来的,沮渠菩提是你派去的人抓回来的,虎贲军路遇马贼,是你巧施计谋将马贼赶跑保住了兴平公主的嫁妆,如果没有你的努力,我现在恐怕只能在黄沙下找到一捧骨灰而已,现在你走了,我却要领军与素和君一起处理北凉的事情,其实是抢了你的功劳。”
狄叶飞十分冷静地吐露着自己的心事。
“我每一次晋升、每一次变强,背后都有着火长的推动,郑宗说,提携之恩来日必报,我却是连下辈子都还不清。”
贺穆兰原本以为狄叶飞要说什么一辈子,整个人肌肉紧张,随时都可能捂着耳朵疾奔而出那种,再一听居然是这个,忍不住松了一口气,笑着出声:“我们十人当初入火时就不分彼此,你的裤子袜子都是我缝的,现在还跟我客气这个。就算你不来,京中也要派其他人来,与其功劳都让别人得了,还不如是你。”
她看着已经渐渐有了后世狄叶飞影子的同火,表情十分温柔:“我相信你有这个能力更进一步。你性子细腻、个性却不婆妈,而我却正好和你相反,我性子简单,却太容易心软。”
贺穆兰看着乱成一片正在忙着拔营的虎贲军们,平静地说着自己内心的恐怖:“说实话,当知道源破羌和素和君可能要一起携着源破羌杀回姑臧去的时候,我就有想逃的冲动。我曾破过柔然,知道百姓家破人亡的痛苦,也见过抛妻弃子、亲人相残,就为了逃出生天的罪恶。我的性格让我能无畏的抵抗敌人的侵略,却在攻城略地之时满心伤悲。”
狄叶飞愣住了。
他从不知道火长心中居然惧怕攻城。
“我刚到北凉的时候,有一个小姑娘问我,是不是我们来了,娶走了他们最美丽的公主,就不会打仗了。我那是几乎是落荒而逃,因为我知道,我根本无法给他们想要的回答。战争这种事,从来就不是我们这样的武将能决定要不要开始的。”
贺穆兰的目光放的悠远,竟有些超脱人世的疏离。
“魏国要发展,要变革,要强大,首先就必须一统中原,然而‘一统中原’四个字的背后,却是无数国破家亡,破而后立的过程。人人都道花木兰是天生的将种,却不知道花木兰其实很讨厌打仗。”
“火长不要开玩笑了,你的军功十转,几乎都是实打实……”狄叶飞脱口而出,却又马上噤声。
“都是实打实杀人杀出来的,是不是?”贺穆兰笑笑,小声轻喃:“难怪,难怪,原来这是报应吗?”
所以她注定活不长久。
如果她的人生就是无尽的杀戮和征战,死在她手中的还不知道有多少人。
“对我,对虎贲军,对大魏来说,你就是了不起的英雄,是我们军户出身的人足以仰视的目标。”狄叶飞难抑心中的激动,希望能打消贺穆兰突然升起的软弱:“即使不是我们,是别人领军来,总是要死人的,至少我们能够控制自己不变成只懂得杀人的怪物!”
“是的,所以我才说,还好你来了。”
贺穆兰对着狄叶飞颔了颔首。
“只有像你这样内心坚定之人,才能完成素和君和源破羌想要完成的‘大业’。你们都足够有野心,有能力,有决断,懂得如何牺牲,而我虽然也都做的到,事后心中却会痛苦。”
贺穆兰越说心中越是豁然开朗,她似乎明白了为什么拓跋焘要将她召回平城,又为何出使这种“和平”的任务是由她领导,而“毁灭”这样的任务却是派了同样渴望功名、希望在魏国立足,要给天下一份答卷的赫连定与狄叶飞。
只有渴望成功的人,才能获得成功。
这个世界的原住民,要比她看的明白的多。
想到这里,贺穆兰忍不住拍了拍狄叶飞的肩膀:
“不要怀疑自己,陛下会派你来,肯定是因为只有你能胜任。就如陛下要召我回去,一定也有他的考虑。”
“真的吗?”
狄叶飞跟在拓跋焘身边时间不长,虽然也是近臣,却依旧看不懂拓跋焘,更别说理解。
对他来说,这位陛下对他的态度虽然和缓,却像是可有可无。他身边的人太多了,以至于想要靠近他都那么困难。
“不要小瞧了陛下的识人之力,否则我是怎么出头的?你也别觉得是抢了我的功劳,因为只有你真正的为大魏争取到了利益,才有功劳这回事,否则世人只会记得花木兰损失了虎贲军,记得我国的使团被马贼追的仓皇逃跑,我做了再多的事,也不过是别人茶余饭后的笑柄。”
贺穆兰所说的不是推测,而是绝对会发生在败者身上的事情。
狄叶飞怔怔地出神,贺穆兰对他说的太多,他需要消化一阵。
然而此时的贺穆兰,已经面色慎重地对他躬了躬身。
“这是你们的战场,而我在北凉的任务已经结束了。接下来的时间,我会在平城静候你们的捷报,祝狄君武运昌隆。”
狄叶飞见贺穆兰躬下了身子,也表情紧张地回了一礼,哽咽着点头:“我不会让虎贲军被人嘲笑的,那两千多条人命,我记下了。”
贺穆兰直起身,见狄叶飞的脸上已经没有犹豫,终是淡淡一笑。
属于她的时代即将过去了,不到一年的寿命,是改不了这个时代的。
以前像是护着鸡仔的老母鸡一般的自己,在改变了所有人人生轨迹的同时,也限制了他们未来的道路。
然而未来终究是属于这些原本就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只有他们的思想观、价值观和人生观发生了改变,这个世界才会变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