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骨纪北疆生死契-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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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从我手中抽走手电,简洁道:“擦干眼泪。”
于燕燕用手电在我们两人身上照了一下,确认没有沾上任何血迹后,低声道:“记住,不要跟任何人提这件事情。”
我慌乱的用袖子在脸上抹着,急切的想抹掉一切无法遏制的悲伤。
远远的,已经听到老六的呼喊声:“就算是玩大的,现在也该结束了吧?”
于燕燕应了一声:“已经好了,就来。”她扭头向我冷冷道:“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如果我们想摆脱严叔的控制,这是个机会。”
她的目光向远处望去,我听见她的自语声中第一次有那么一丝恐惧和不自信流露出来。
“这里真是个不祥之地。”
158、
“埃及最早的古文字实物大都出自公元前4000年后半期,是一种图画文字。有趣的是,它同印第安人和爱斯基摩人的图画文字铭文有很多相似之处。再后来,埃及呢,出现了表词文字,就是所谓的圣书字。在文字发展史上,这是一件奇怪而有意义的事件。因为它好像是‘突然形成的’,这个文字体系的创造像是一个整体忽然的出现,此前的断裂层无从得知。而在墨西哥南部的阿兹特克出土的手稿,哦,是11世纪的文物,是写在鹿皮上的,折合起来,用漆木反夹着。奇怪的是,阿兹特克文字与古埃及的图画文字非常类似,有种理论认为他们是来自沉没的大西洲岛的移民,也有学者认为这是由于受到玛雅文明的影响。可是这仍解释不了埃及图画文字与阿兹特克文字之间的断沟与联系:它们相隔5000年,处在地球两边,但却如此相似。”
秦所席地而坐侃侃而谈,声音略微低沉却有种清朗俊逸的气质。他已经四十出头了,如果不是面色有些憔悴,几乎是一位完美的美男子。
我和于燕燕走近人群的时候,除了严叔的手下,其他人都或坐或站,像是认真听着一场学术报告。连严叔都站在秦所身边,仔细琢磨着他话里每个字的意思。
“谭教授,您是S大的专家,我在您面前是关公门前卖刀了。我的想法是,从古埃及文字和阿兹特克文化之间的例子中我们可以看出,文化的迁徙和流动,包括文字、语言、习俗、巫术的演化,并不是按照我们的想法,在某个区域内一成不动的。从过去5000甚至更久的时间看来,这种迁徙和变动的范围和力度,远远超出我们的想象。多元化运动是从20世纪70年代在法国发端的,这是对欧洲中心论的一次反动。但事实上,真正的多元化运动,是从我们有这种理论意识之前就早早开始了。”
我的脸上泪痕犹在,幸好周围足够昏暗,没人注意到我的情绪。严叔看到我们回来,也只是望了一眼而已,继续倾听秦所的分析。而我也情不自禁的被秦所吸引,他谈吐文雅,见识深刻。秦所的思维是发散式的,他的立足点远远超过我们这些学生的高度。恐怕这些人里,能和他对话的只有谭教授了。也难怪秦所有点小小的兴奋。
“谭教授,其实在这次到营盘来之前我就一直在研究吐火罗语和佉卢文的来源。我认为这里有一个非常复杂而难解的谜题:以楼兰文化为代表的罗布荒原上使用过的吐火罗语和佉卢文更接近腓尼基以前的赫梯语。”
谭教授的眼睛亮了起来,“嗯……腓尼基文字出现后,向西发展出希腊文、拉丁文,向东则发展出阿拉美文,而古波斯文和谷婆罗谜文就是以阿拉美文为源头的。我记得有学者认为,佉卢文属于古波斯文的一支,是其最后的代表。”
这时一直站在我身边沉默不语的魏大头扶了扶眼镜,我觉得他对于不能插在这种高度的学术对话中感到非常遗憾,而此刻,机会来了。
“可是赫梯语出现在腓尼基字母之前,两者在语音性质上没有传承关系,这又怎么解释呢?”
魏大头的眼镜上寒光一闪。他曾经在我们S大的报告厅将一位老先生问的张口结舌,那时他眼镜片上全是寒光,犹如夜行的学术杀手。
“闪米特人!”
秦所和谭教授几乎是同时叫了出来。
159、
早在我们出生之前的60年代,前苏联学者伊斯特林曾经出版过一本《文字的产生和发展》。这是查海洋最喜欢的书籍之一,曾在大学时代反复精读。在伊斯特林的观点中,腓尼基文字是一种由22个字母、即22个独立音节组成的用来拼写字词的文字体系。其中最值得关注的是拼音字母的本质——音素。而这个体系是闪米特人创造的,而此前他们帮助赫梯人发展了赫梯楔形文字。闪米特人以一种奇特的方式连接了两个文字和文化发展区间。
“如果我们要寻找吐火罗语甚至他们的图形语言的来源,那就无法回避闪米特人。”谭教授如是说道。
“是的,”秦所点头道,“闪米特人本身就是一个传奇。他们先是征服了两河流域,随后又建立了古巴比伦王国。这期间,古提人也参与其中。英国语言学家亨宁推测过,在新疆塔里木盆地使用吐火罗语的部族来自波斯西部扎伽罗斯山区的游牧民族古提人。闪米特人其中的某几个分支,扎伽罗斯的古提人,位于黑海、地中海、两河流域要道的赫梯人共同经历了一个文化、文字、信仰融合和变迁的过程。这是一个巫术、祭祀、神鬼共存的年代。尔后古提人或者这些部族中的某些分支万里迢迢迁移,来到阿尔泰山,在这里形成克尔木齐文化。其中的一支继续南下到塔里木,形成今天的小河墓地、古墓沟墓地文化。他们带来的某些原始文化的特征,又与中国中原文化形成了新的融合。”
李大嘴呼吸起伏不定,激动的发问道:“秦所,您认为小河墓地和古墓沟墓地是一个共同的文化圈?”
秦所点头道:“是的。”
向志远嚷了出来,“可是,他们在墓葬形态上有那么大的不同。一个是舟型棺、柱、桨形态的高立胡杨木桩,而另一个则是圆型的大型墓葬,低矮的胡杨木桩构建成环形。这,这完全不同啊!”
秦所微笑了出来,“这是因为,小河墓地是真正的墓地,而古墓沟墓地,则是一个对太阳的祭品,是小河人——我们姑且这样称呼——对生命的最高礼赞和祭祀。”
李大嘴笑了出来,捅了捅向志远,悄声道:“20块钱,你输了。”
向志远没理他,继续向秦所追问道:“秦所,他们祭祀的目的是什么?”
秦所沉吟片刻,没有回答,眼睛望向谭教授。
谭教授微笑了一下,“他们向祭祀的是太阳。他们向上天索求的,是他们与天的契约——重生!”
160、
1865年,爱德华??泰勒曾说过这样一句话:
“巫术是建立在联想之上而以人类的智慧为基础的一种能力,但是在相当大程度上,同样也是以人类愚钝为基础的一种能力。” 然而从人类诞生开始,巫术与神鬼观念便伴随人类成长,直至今天仍没有消亡。同时这种“智慧”和“愚钝”的人类,在生和死的终极追问中始终没有答案。而这种追问又衍生出了一系列的从巫术到哲学的文化构建。
严叔认真听着谭教授和秦所的对话,等在一旁的埂子、老六等人早已躁动不堪,几次示意严叔是否该上路,严叔却视而不见。
“巫术和信仰,使得罗布荒原上苦苦求生的人们,对生存下去的希望寄托在神的恩典,即太阳这种生命的象征上。同时他们祈求上天赋予更多的子嗣,柱、桨立桩分别是男女生殖器的象征,是生殖崇拜。而卐型图案的出现更加佐证了这一点,光明和重生,直至永生,是原始先民最大的信念和信仰。”
。com谭教授的话让秦所频频点头,严叔若有所思,几乎是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那您认为他们做到了吗?”
【炫】我们互相看了一眼,终于忍耐不住集体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回荡在巨大的空间里,像是引发了一场海啸。就连埂子和老六等人都忍不住抖动肩膀,别过头去偷偷笑了出来。
【书】李大嘴伸出手去,毫不见外的搭在严叔肩膀上,耐心解释道:“大叔,要是这些人真能重生,那考古系就可以关门大吉了。哥挖的不是坟,是寂寞啊……”
【网】严叔冷冷的目光透过面具,准确无误的盯着李大嘴。李大嘴骤然一股寒意袭身,讪讪的收回了手,“幽默,男人要有幽默感。说好了,开玩笑不带拿枪指人的啊。”
严叔的眼睛从李大嘴身上转回到谭教授身上,依然是热切期待答案的目光。
谭教授站起身来,声音中有些悲凉,“有时候我真的希望这种重生的巫术是真的。”
那种落寞和惆怅是一种让人动容的力量。我们很快安静了下来,静静望着谭教授。
谭教授并没有沉湎在这种伤感中,她很快摆脱了自己的情绪,向秦所问道:“秦所,您在对新疆罗布文化研究了这么久,有件事情我一直没想透彻,向您请教。古墨山国与小河…古墓沟墓地文化是什么关系?为什么……我们在营盘墓地挖出了黑衣红契舟型棺,墓主是个女子。此前,我在1979年小河墓地也见过类似的墓葬遗迹。”
秦所爽朗的哈哈笑了出来,随即有些虚弱的咳嗽,“问的好。这是我一直都在思考的问题,而且我也有了自己的初步设想。”
他的眼睛在昏暗中熠熠发光,“古墨山国的来源不明,在中原记录上也很少。但我相信,他们就是建造小河…古墓沟墓地的人的后裔。他们,或者至少他们中的一部分——是祭司的后裔。”
161、
秦所此言一出,我们不由得骚动起来。埂子和老六等人窃窃私语,高宏和向志远、陈伟凑在一起小声讨论着,而窦淼站在我们身边,安静的听着我和两位大神师兄的对话。
李大嘴小声道:“老魏,这秦所挺能忽悠。”
老魏白了他一眼,“那是你读的书太少。秦所的话有很多独到之处,大胆推测,小心求证,这不正是我们考古工作者应该遵循的法则么?”他扭头向我道:“梁珂,记住,李大嘴就是你的反面教材。你要想成为一流的考古学家,想在35岁之前进入国家文物局工作,就必须像我这样……”
李大嘴终于听不下去,打断了老魏的滔滔不绝,我感激的看了他一眼,这位恩人将我从老魏的唐僧咒中解救了出来。
“老魏,我们在营盘挖出那个黑衣棺后,见到的覆尸契誓,你有摹本吧?”
老魏点点头,“嗯,是啊。”
李大嘴向秦所走近了几步,“秦所,您能否阅读吐火罗语?”
我们顿时明白了老李的用意,紧张而期待的望向秦所。
秦所犹疑片刻道:“我能阅读部分,如果不是特别生僻的字眼,上下文联系起来,可以猜个大概。”
李大嘴扭头对老魏一歪嘴,示意他上。
老魏连忙从笔记本中撕下那页临摹的契誓,向前走了几步,双手呈上道:“这是我们在营盘挖出来的黑衣女棺的尸身上覆盖的契誓。原件已经被烧毁了,这是临摹本。”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老魏走上前去献纸的样子,让我想起了荆轲刺秦王的场面。我对自己在这么重要的场合依然胡思乱想感到羞愧,连忙收了念头,专心致志的看着秦所的反应。
秦所接过纸张,上下看了片刻。严叔打开了应急灯,亲自举在秦所身边。秦所连忙用手臂遮住眼睛,连声道:“太刺眼了,手电筒的光线就够了。”
严叔歉意的关上了应急灯,打开手电筒。
秦所的手指一行行在纸上摩挲着,一边嘴唇微动。他先是陷入沉思,随后又渐渐露出了惊讶的神色。不仅仅是严叔关切,连我们的心都跟着秦所的脸色不同变化一上一下的。
半晌之后,秦所的脸色有些阴沉,喃喃道:“这不对 ,不对劲,不可思议……”
(埂子性子急,“秦所,您看出什么了就说,别跟天涯鬼话连载一样,我们天天催还更的那么慢,那种人我们都要凑钱把他做了的。”——呃,这段我重写,我认罪)
埂子性子急,“秦所,您看出什么了就说啊。”
(严叔伸手阻止他,闷声道:“不要催,催快了只有数量没质量。”——呃,再次重写)
严叔伸手阻止他,闷声道:“噤声,不要催他。”
秦所叹息了一声,“这段话写得非常奇怪,甚至诡异。谭教授,您在小河墓地是不是也见过类似的契誓,上面的文字符号是一样的么?”
谭教授摇摇头,“不,虽然小河墓地的契誓已经轶失了,但我记得上面的文字形态,与这幅不是同一个内容。”
秦所追问道:“小河墓地的契誓写的内容是什么?”
不仅仅是谭教授,我们考古队的所有人几乎都将那段深远诡谲的契誓背了下来。
“当死亡之海淹没大地
我将复活
你们的灵魂
将由我牵引至彼岸
获得重生”
秦所闭上眼睛,久久沉思。过了良久,他终于睁开眼睛,指着纸片,一一解读出来。
用大吃一惊这个词来形容我们当时的心态很准确。更准确的说法是,当时我们全体队员完全迷惘了。
162、
秦所的声音甚至是轻柔的,带着梦呓般的低语回荡在黑暗的虚无里。
“死亡一再发生
你们在此岸被遗弃
所有的灵魂和我
共同死寂
死亡之海淹没大地”
所有人的脸色都骤然而变,连严叔都下意识的挪动了一下脚步。正在做笔记的魏大头手一抖,圆珠笔啪的一声掉在地上。他有些慌乱的弯腰拾起笔,喃喃道:“这,这与谭教授见到的契誓完全不同。不可思议,这说不通啊……”
秦所抬起头,望向深思中的谭允旦,“谭教授,您觉得呢?”
谭教授似乎没有听到秦所的询问,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仿佛漂浮在很远的地方。秦所等待了片刻,又问了一次,谭教授终于回过神来,歉意道:“不好意思,刚才我在想……”
她的神色凝重起来,伸手从老魏手里拿过写着两篇译文的纸张,放在地上用手电光照在上面。她颀长的手指抚摸过那些沉睡几千年的文字,“你们看,这个内容与我曾经见过的覆尸契,这两段文字是相互呼应的。”
我们的目光齐齐看向地上的纸张。老魏沉吟的看着文字,呼吸急促,他终于忍不住惊呼出来,“谭教授,秦所,这两段文字确实是相互呼应,但它们结构倒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