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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部分

天鹄书院-第5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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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什么。”关何把纸条揉搓成一团收在怀里,突然站起身。
    尚远也有些好奇道:“你家家书啊?”
    “不是。”他朝曾澍远瞅了一眼,又扭头对奚画道,“我要走了,三日后回来。”
    “什、什么?又要走?”她眉头轻锁,小声提醒,“可下午还有冉先生的课。”
    “你代我向他说一声。”想了想,关何还是道,“算了,我自己去。”
    “诶!”尚远把曾澍远往背上一背,唤住他,“你就这么走了,院士呢!?”
    “院士就交给你了,方才不是还争谁送他去看大夫么,我输了,你去吧。”关何此话说完,只在他肩上拍了一下,脚步生风地向敬师堂方向而去。
    “喂,喂!”尚远喊了半天,怒火中烧,咬牙切齿地瞪着前方,“这都什么人啊!明明是一块儿打烂的摊子,怎么偏偏留我一个人收拾!”
    *
    大约是念及他年后就将离开山庄,自打回来以后,庄主派给他的事情一次比一次多,隔三差五就有书信字条。偶尔一去两三天,偶尔太远之处竟要耗上十多日。
    尽管如此,关何如论怎样也会在平江城在书院呆上一阵。
    他很喜欢书院,也很喜欢书院里的人。在无穷尽的杀戮中,这么和和平平的气氛,难得能让他感到一丝亲切。
    入夜,周遭尽是如墨般的漆黑,难见五指。
    此次任务是劫下一批从大理关外来的货物,据说云南苗疆一带的人擅用蛊虫,其会施巫术引蛊,令中蛊之人生不如死。
    在施毒方面,花深里最为拿手,历代的无双皆练毒功,故而此次庄主也让她跟随前往。
    前面的驿站内,几个尚透出光的房间逐渐熄了,又等了少许时候,关何才往身后打了个手势。
    “无双,你带两人从正门去,我带一人自二楼破窗而入,你我厅中回合。”
    花深里点头应声:“好。”
    月色之下,几道黑影一闪,顷刻就不见了踪迹。
    平江城,朱雀大街。
    “嘶——”
    奚画手上一抖,指尖登时被针扎出一个小孔,血珠子蹭蹭往外冒。
    “哎呀,你看你,你看你!”罗青从绣架边挪过来,忙拿帕子替她擦拭,“都叫你平时没事的时候多练练女红,这么粗心大意的。”
    “我这不是在练嘛……”她噘着嘴小声反驳。
    “练就慢慢儿练,别扎得满手是孔,你还要握笔呢。”
    “知道了。”
    奚画把手指放到嘴里抿了会儿,目光往洒满月华的院中瞧去,心里莫名生出些许不安。
    关何他应该没事的吧?
    ……
    一日后。
    武陵城郊,明月山庄内。
    入夜已深,丑时刚过,正是凌晨之际,庄子上下却一径亮满了灯,檐廊下走来走去的都是人,手头有端盆的有拿水的有取布取针的,忙得不可开交。
    小院门口,西江手指紧握,来回踱步,虽说已是秋夜凉爽的天气,然而他却急得满头大汗。
    房中一点声音也没有,偶尔推门出来的,却只是端茶送水的侍女。
    “怎会这样,好端端的,怎么会这样!”
    涉风瞧他神情慌张,手臂微颤,赶紧上前宽慰道:“你也莫要太担心了,不过是中个毒,咱们绣绣什么病治不好?保准一会儿就还你个完完整整的无双。”
    “你别说了,你别说了。”西江挥开他,止不住地摇头,“这都医了两个时辰了!从江宁过来,足足花了一天一夜的时间,耽搁这么久,怕是大罗神仙也救不好!”
    “诶……那、那怎么能这么肯定。”
    “庄主都在安排下一任的无双了!”西江停下脚,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吼了出来,“你说还能好吗?!这人都还没去呢,他就要兔死狗烹了!”
    “嘘嘘——小声点,你小声点!”涉风忙捂着他嘴,使眼色。
    “小声?避讳这些做什么?”西江冷笑,“上次青衣死,他不也是这样吗?要把自己人的心全捂成冰了才满意?!”
    “啧,你这孩子……”
    屋门被人吱呀一声推开,红绣一身单薄的衫子立在那儿,眉宇间有些憔悴。
    “吵什么,闹哄哄的,还让人怎么休息?”
    “绣姐!”西江救星一般的冲上前,“她怎么样?怎么样啊?”
    “人是醒了,也有意识。”底下的小丫头替她披上袄子,红绣轻轻叹气,“不过那毒,我实在是解不了。”
    她眼睑一垂,无奈地摇了摇头:“施蛊人已死,此毒就是无解。庄主给了几粒清心丸,合着吃还能撑一两月,也不知这时间里我能否想出别的办法,罢了,你先去瞧她吧……”

☆、第68章 【花深红露】

八年前,腊月之初,正是大雪纷飞的时节。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西江。
    在宋辽边境,河州府以北的驿站外,她随着被俘的辽人,于宋军的驱赶之下往军营方向而走。
    北方刚打完一场仗,战火一直烧到辽国疆土之内。她是随乡邻往上山躲的时候被宋兵抓住的,箭擦着脚踝而过,虽没伤到骨头,却也让人再也无法抬腿。
    马蹄踩在腰上,狠狠的一下,宋军扯着她的头发将其从坡上一把拽下来,背脊上的衫子磨破,伤口混着泥和血。那人看在眼里,咧嘴一笑,顺势又扒了她余下的衣裳。
    头顶的天空欲昏欲暗,指甲深深陷入泥土里,却没有半点能够反抗的力气。
    同村被俘的人,除了她以外再无其他,随行的俘虏中大多是旁村的或是邻国逃难至此的百姓。只是并无一个辽兵。
    在这兵荒马乱的时代,但遭一次打草谷,躲不掉若是被俘,下半生也就没有什么像样的日子可以过了。
    她想过死。
    偏偏要死也不那么容易,手脚被捆得结实,一路上还有官兵看守。
    被抓去能是个什么结果?
    她想都不敢去深想。
    清晨,大雪初停。
    这一队宋兵,赶着百头牛羊,十来个契丹女子,浩浩荡荡往河州府行去。
    像是大丰收,每人脸上洋溢着的都是胜利的喜悦,收不回幽云十六州,夺不来故地,捡几个辽人玩玩似乎也是一样。
    路过驿站,为首的军官渴了,要停下歇歇脚,她们一行也才能喘口气。
    全都是弱质女流,从昨夜到现在却整整走了五个时辰,没有水喝也没有饭吃,官兵骑马她们步行,眼下他们吃饭,她也只能在旁看着。
    脚上本就有伤,鲜血一直在淌,她走过的地方血迹斑斑,然而无人搭理,走着走着,血也就不再流了,只是嘴唇白的可怕。
    自寻了个草棚坐下,跟前仍有个小卒立着,手里拿着馒头,边吃边喝酒。
    那味道很香,明明是淡淡的香气,在此时此刻竟令她分外留意,只觉得周围弥漫的全都是食物的芬芳。
    不自觉地吞了几口唾沫,强忍着别开头,调转视线的一瞬,她的目光却和一个人轻轻擦过。
    那是一双如漆点墨的眼瞳,星眸如水,其中还带了一丝怜悯。她微微愣了下,又多瞧了对方几眼,发现他的相貌倒比眸子还要让人舒坦。
    清清朗朗的,美得仿佛是画里走出来的。
    早听中原有“眉目如画”的说法,今日一见,倒真是所言不虚。
    呆呆发了会儿神,愕然看到那人似也在打量自己,她忙收回视线,皱着眉垂首。
    心道,这是宋人。
    所有的宋人,皆为禽兽。
    正在心头千遍万遍凌迟着宋军,耳边蓦地听到袖袍翻动的声音,未及转目,身上确觉一暖。她讶然瞧着肩头所披的那件灰鼠的大氅,讷讷地转头。
    那人容貌清俊,唇边含了一抹温然笑意,张口轻轻说了一句话。
    可惜,那时的她并不很懂中原话,亦不知他言语何意,只茫茫然望着,温暖的披风里裹着满是伤痕的皮肤,暖意渗透骨髓。
    见她半晌仍在那儿呆呆的,大约对方也猜出她听不懂,略有些失望地笑了一笑,却从怀里掏出一个白面馒头来,缓缓送到她嘴边。
    尽管双手被缚,没法取拿,鼻中嗅着浓郁的麦子味道,她脑子里一下空白如纸,张口就狼吞虎咽地咬起来。
    吃着吃着,眼泪便大滴大滴滑落,溅在那人手上,像是很有温度,被灼烧似得,他手背微微一颤。
    继而缓缓伸手抚着她背脊,软语宽慰。
    “作甚么,作甚么!”
    馒头还没吃完,却叫人一掌拍在地上。
    草棚边立着的官兵把刀一现,就走了过来,对那男子厉声喝道:“这可是契丹俘虏,你还敢给她送吃的,不要命了?!”
    不想,男子脸色并无惧色,反是不以为意地笑道:“什么俘虏这么厉害,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都能把城拿下?我几时不知,辽军神勇到这地步?”
    官兵脸上即刻染上一丝尴尬:“胡说八道些什么!难不成你还和这辽人女子是一伙儿的?”
    “当然不是。”
    他索性抽出刀来,威胁道:“不是你还废话!再敢多言一句,我现在就砍了你!”
    男子耸了耸肩,拍拍衣衫站起身,好似很无奈,不过的确是消停了,规规矩矩的回去喝茶。
    只是他的大氅并未取走,还踏实的盖在她身上。
    这一别,就从未想过还会再见到这个人。
    宋土这么大,天下这么大,他不过是在驿站外匆匆一瞥,觉得她可怜,于是施舍了些同情。
    什么也没有改变,她还是和其他契丹妇女一起,被带到了河州府的军营。白日替军中人洗衣做饭,一到夜里,便轮流每个营帐里伺候。
    那段时日,此后每每想起来都是噩梦。曾经有很多次午夜惊醒,一摸额头,全都是汗水。
    起初她也幻想着会不会有人来搭救,怀抱憧憬,满心期盼。然而一个月,两个月,半年,一年,身边一起的姑娘越来越少,想了很久,才想起来。
    根本没有人会来救她。
    她认识谁呢?在这个完全陌生的国土里,她孤身一人,最后也会孤孤单单的死去,抛尸荒野,尸骨无存。
    *
    又是一年腊月,宋军军官要带兵撤回京城了。
    幸存的人都被转手卖去河州府内的青楼之中。
    这和在军营里并没什么两样,好在她已会不少中原话,和从前相比,总算不必因为言语而遭到打骂。
    青楼里多得是卖艺不卖身的姑娘,只是自己什么也不会,好像除了身子,也没有别的什么可以拿得出手的。
    尽管早已不是清白的人,大约是为了赚个本钱,妈妈还大张旗鼓搞了一回,私下里还叫她仔细点,给了个装着鸡血的小瓶子,说若是客人问起来,决计不能认。
    傍晚,华灯初上,满天的繁星。
    画楼之上,阁门之外,面前一群的莺莺燕燕,软语温言,妩媚娇俏,单单一个眼神就勾的人魂牵梦绕。
    大厅内高台中,铺着一席百蝶穿花的羊毛毯子,轻纱曼妙,台上有人抚琴,有人高歌,有人起舞。
    她则穿着一身累赘的衣裙坐在那个白瓷青花的玉瓶旁边,就跟那花瓶一般,简直讽刺的很。
    当家的老鸨往那台子上一站,嘴皮子翻得飞快,话语连珠,噼里啪啦的,不仔细听压根不知她说的什么。
    量来也不是什么重要的话,底下的人眨巴眨巴眼睛,她也眨了眨眼,盯着楼外人来人往的街道,思绪飘飞。
    正出神之际,蓦地似见一人款步走过,灰鼠大氅在夜风里翻滚如涛,记忆如海潮般汹涌而至,她想也没想,蹭的一下就站起来,满堂宾客皆往她身上看去。
    觉察到自己这举动太失仪,急急忙忙又坐了回去。
    外头依然喧哗热闹,摩肩擦踵,人群换了一拨又是一拨。
    她想她可能是看错了。
    “今日正逢腊八,诸位大爷一会儿若玩得累了,我们姑娘还有腊八粥送上,这是加枣儿啊加果儿还是加豆腐,您慢慢儿的挑……”
    话还没说完,骤然间,整楼的灯尽数熄灭。
    四下里一阵哗然。
    “呀,怎么搞的?好端端的,又没起风,怎么灯给灭了!”
    “谁啊,踩着本公子的脚了!”
    “王妈妈,还不掌灯么!”
    厅内乱成一团,吵嚷不断。
    老鸨自也着急得紧,摸黑拉着底下的龟奴和丫头去点灯,折腾了好一会儿,才把楼下的灯给点上。这光线一亮,她方是看清周遭境况,当即吓傻了眼。
    “姑娘呢?我这姑娘哪里去了!”
    白玉瓷瓶边,绣墩尚在,然而人影全无。
    她心急如焚,忙唤人四处找,底下却听一人凉凉开口:
    “还找什么,这么大一个字,都没瞧见么?”
    因闻得此言,众人皆往地上一望,但瞧台子上赫然被人用朱笔画了一弯新月,勾的潦草,显然是匆忙所为。
    “这是什么玩意儿?”老鸨瞧得莫名。
    “你还不知道?你家姑娘八成是给采花贼抢走了,江南那边流传一个挺厉害的贼,据说每回偷一个姑娘就留个月牙,我看,定是此人。”
    话音刚落,就有一人笑道:“真是奇了怪了,头一回看到采花贼来青楼偷姑娘的。”
    “那贼还真是不挑啊,没准儿是没钱吧。”
    说完,一帮人都跟着笑了。
    *
    河州府城郊,一条江水静静淌过,江风吹着面颊,夹杂浓浓的湿意,在北方寒冷的冬天里愈发冰凉,一寸一寸刀子般割着肌肤。
    她衣裳单薄,肩头尚且露着,在屋中时不觉得,现下经风这么一吹,浑身都在发抖。
    江边有人哼着小曲儿,背对着她蹲身在洗手,等洗得差不多了,才慢悠悠的回过头。
    他仍和一年前一样,一点变化都没有,连笑容也一如既往的自然。
    利索地把身上的灰鼠披风一解,扬手一抖罩便在她肩头,动作比其背后的江水还要流畅。
    “你怎么还是穿得这么少啊?”他打趣道,“大冬天的,就不怕冻着?”
    她眸里似有微光闪动,哽咽着轻轻开口:“……您,您还记得我?”
    “咦?你原来会说中原话?”他笑起来,“我还当你那时听不懂来。”
    她没有笑,也没有解释,只垂了垂头,又小心翼翼地行了一礼:“多谢恩公。”
    “谢我作甚么,我也就是误打误撞。”说完,他语气一转,似乎很失落,“街上尽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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