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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部分

天鹄书院-第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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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铜壶滴漏啪嗒啪嗒作响,正漫上巳时时刻,外头的太阳已然晒了出来,格外夺目刺眼。
    关何起身想将帘子放下,忽的听到鸟雀扑腾翅膀的声音,他抬头一望,白隼爪子勾着窗格,探头不住朝里面看他。
    见状,他忙走过去推开窗放它进来。
    哗啦啦一番大动静。
    桌上被抖得尽是羽毛,他瞧着不由叹气,只往抽屉里取了点肉干喂它,伸手抚它背上的翎羽,忽然觉得奇怪:“怎么跑这里来了?你不是在平江呆着的么?”
    说完,看它只顾闷头吃东西,又不由淡笑,揣测道:“是给饿着了?养了你这么久,倒让你害出懒病来,连捕食都不会了。”
    他将剩下的肉干全数拿出,任由它吃,自己则往桌边坐了,抬手倒茶。
    “夜北、夜北!”
    柱廊里有人脚步匆匆,关何还没来得及应声,门就被人推开。
    “你在啊。”西江带了一身的兵器,手里却还在往腰间塞暗器。
    瞧他这装扮,不像是要出门执行任务,关何遂问道:“出什么事了?”
    “哎,别提了,就上回西边山头来的那几个湘江刀客,前些日子一直在咱们山庄附近闹事。今儿更嚣张,还抓了几个兄弟走,庄主眼下没回来,我准备带些人把他们给缴了,不过看她也在里边,所以特来跟你说一声。”
    “她?”
    关何微微皱眉,不解道:“谁?”
    “还能有谁。”西江朝着他笑道,“你心里的那个她啊。”
    他双目骤然一惊,指尖一抖,茶水顿时洒了出来。
    心不自觉越跳越快,关何身子微晃,不可置信。
    她来了?
    这怎么可能……
    她不是还在平江吗?
    隔着千里万里的平江府。
    见他这般表情,西江不禁奇道:“怎么,绣姐还瞒着没告诉你?”
    关何呼吸急促,嘴唇轻颤,浑身的伤口像是都在冒热气一般,疼痛难当,他强自忍道:“她……她怎么来这里了?”
    “还问呢,当然你寻你来了。”西江淡淡一笑,“不然你以为呢?”
    喉中一股腥甜,关何艰难压回去,半晌,才又问:
    “她只身一人来的?”
    “嗯,孤零零的,怪可怜。”西江顺着他的话说。
    关何深吸了口气,此时似有万千情绪一齐涌上心头。原以为再也见不到她了,原以为她不会原谅自己,原以为,原以为……
    她真的来寻他了?
    心里却又是酸涩,又是欣喜。
    明明恼她做事鲁莽,不经思索,然而想到她一个人千里迢迢跑来,恐怕在路上还遇到什么麻烦。
    一时担忧,一时着急,内疚和心疼满满当当的充斥着胸腔,仿佛连气都要喘不过来。
    后知后觉,想起西江方才的那番话,关何猛地着急道:“你方才说她也被抓去了?”
    “你手下的人说的,约莫是找到山下,不小心撞见了。”西江说着倒是满脸赞赏,“难为她能寻到这里来。”
    关何紧紧抿了一下唇,踯躅须臾,忽然回身扯了外袍披上,将立在床边的弓/弩收于手中。
    西江看得一愣:“你……你要去?”
    他语气坚决:“是。”
    “你身子行不行啊?”虽说已经休息了大半个月,不过药还没停,他提醒道,“那帮人可不太好对付。”
    “我没事。”关何把装有暗器的匣子扣在腰上,“走吧。”
    “诶——”西江一把拉住他,神情严肃下来,“你当真想通了?怎么面对她。”
    “不用。”
    关何自抽屉中取出一副银色面具,缓缓戴在脸上。
    “我只想……见她一面。”
    这就够了。
    *
    被人五花大绑捆得结结实实地丢在一边,这种滋味相当的不好受。
    奚画好容易从地上挣扎着坐起来,回头看看旁边同病相怜的几个壮汉,粗略扫过他们身上的穿着,登时明白。
    起初还当是山贼打劫,这明明是两帮江湖人在争地盘啊!
    怎么能这么凑巧,不偏不倚叫她碰上这个。
    奚画内心极度崩溃,算算短短半年,她这都被绑第三回了,简直可以说是轻车熟路,眼下连怕的心思都没了,只剩叹气……
    “明月山庄的人,也不过就这点本事!”
    那领头的把刀往肩上一扛,得意道:“一会儿再抓几个过来,将他们个个挂在山庄门口。叫那姓叶的也好好丢一回颜面才是!”
    底下忙有人附和拍马:“大哥英明,大哥简直好计谋!”
    嘴里塞的布条不稳,奚画努力半日,总算是给呸掉,她费力地咳了两声,急急解释道:
    “几位,几位大侠啊!我不是明月山庄的人啊!你们逮错了,跟我无关的!”
    那边抗刀的头儿听得她聒噪,嘴角一扯就转过头来。
    “什么,你说不是?”
    他冷哼两声,虽的确见这丫头脚步和呼吸声重,不像是习武之人,但能寻到这里,只怕和山庄也颇有干系。
    思及这般,他把刀尖一送,不以为然:“你说不是我就信?今儿无论是谁,落到爷我手里,就甭想着能活着出去!”
    “你……”奚画看他刀刃已抵到脖颈,口不择言,“你怎么能滥杀无辜啊!我跟你一没结怨二没结仇的……”
    “废话。”那头儿俯下身看她,指奚画鼻尖一字一句道,“你给我听好了诶,干我们这一行的,那就没个滥杀无辜的说法。但凡是人,心情好了,我也杀,心情不好我也杀。你待如何?”
    她听得哑口无言。
    不知为何,脑中不曾担心他刀落下,反是稀里糊涂的猜测道:
    关何是不是也这样想的呢?就算同为杀手,他一定也不会像这个人一样;如果他真有这样的想法,那自己定要把他脑袋敲十几遍,把他敲清新了才是。
    转念又伤心……万一自己在这里死了,怕是也没机会。
    胡思乱想之间,那刀客头儿已一把揪着她后领子,把刀一扬,明晃晃的刀刃反着日光,迫得她睁不开眼。
    正在这时,不知从何处掷来一粒石子儿,正打中他手背,刀客吃痛地松开手,大刀应声而落。还没等他看清来者,小腹却猛地挨了一掌,瞬间飞出老远。
    奚画讷讷地望着那刀客撞在树上,叶落纷纷。
    她从地上站起身,有人亦从身后的树丛中缓缓走出。
    不等她回头看,手上绑着的绳索却砰然而断。
    奚画悠悠侧目,看到在阳光下熠熠闪烁的银色面具,那瞬间,苦涩仿佛蛇信子一般沿着口里流窜。
    苦得她简直快落下泪来。

☆、第62章 【君应有语】

奚画还在发愣之时,周遭不知从何处飞来好些个青袍人,伴着无数箭羽齐齐向地上的刀客射去。长剑劈风,暗器流转,耳边只唰唰唰的打斗声,惊呼骇叫中,一个个尸首栽下,这形势几乎是一边倒,眼看方才还耀武扬威地刀客,如今却去了一半。
    那树枝间悠闲而坐的红衣女子纤纤玉指勾着腰上的红线,笑得灿烂:
    “哟,方才不是还说要挫挫咱们庄主的威风么?怎么都倒下了?”
    另又有人抬掌拍开两个将逃的刀客,趁着这空暇也调侃起来:“别跑啊,你们不是很能耐么?”
    “早和你说了,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青翠的草地被大片鲜血染红,任凭四下里怎样混乱,奚画只怔怔看着挡在她身前的那个背影,眼中雾气迷茫,抬手揉了揉,慢慢又再度浮起来。
    他不过就立在那里,明明手上的弓/弩机括已开,却并没要使的意思。
    恰在此时,一旁有个刀客似发现他防备松懈,举到杀来,奚画吃了一惊,还没等开口提醒,便见一束刀光掠过,那人吭都来不及吭声,便已断气。
    自他脖颈处溅出的鲜血乍然两滴落在她脸上,关何看在眼里不禁微怔,侧过身想替她抹掉,然而手才抬了一半却僵在半空。
    她红着眼睛,一双眸子发狠似的望向他,又气又怒,泪水闪动,不经意就沿着脸颊滑下来。关何心中一凛,再不知如何是好,也就那么一动不动地望着她。
    为了节省盘缠,奚画一路上吃得简单,舟车劳顿,沿途奔波,整个人都瘦了一圈,面色青黄,瞧上去很不好。
    关何何尝没看出来,刚开口要问,猛地意识到自己还带了面具,他犹豫片刻,放下手,仍旧转身背对她。
    失神之际,山腰处的刀客被杀了个七七八八,余下生擒有三个活口。
    底下便有一人上前复命:“堂主,这三个人如何处置?”
    关何心绪烦杂,随口便道:“带回去,等庄主回来审问。”
    “是。”
    把那刀客的头儿手脚绑上,其他人却也没闲着,忙忙碌碌在收拾尸体,花深里和西江两个就凑在一块儿聚精会神地往那边张望,只盼着还能有别的什么发展。
    虽是已经背对她,但关何依然能感觉到奚画那一双眼睛目光灼灼,直烧得脊梁火辣辣的疼。他微偏了一下头,很快又转过来,思忖挣扎了许久,终是狠下心,举步朝前走。
    “关何!”
    他脚下猛地一停,竟是半步也挪不开。
    奚画气得嘴唇发抖,指着他背影就道:
    “你敢再走一步!”
    这一声她几乎用是吼出来的,中气十足,荡得满山的鸟雀都哗啦啦飞腾。在场众人无不讶然地往他俩方向看去。
    见他果真没敢再走,奚画忿忿上前,绕到他正面,眸中似将喷出火来。
    她踮起脚,伸手就将他所带的面具揭下。
    阳光透过树影,斑驳的落在他脸上。
    奚画低头瞧了一眼自己手里的面具,忽然感到酸涩难当,眼泪大滴大滴滚落,浸得领子上一道湿痕。关何心中不忍,只拿了衣袖替她擦泪,一言不发。
    “谁要你假好心!”奚画挥开他,开口就反问,“既然当初一声不吭就走了,现在还出现作甚么?”
    关何不知怎样回答,思索片刻,竟解释道:“……我只是听闻山下有人闹事,所以才来看看的。”
    “……”
    那边的西江听得直拿手去拍身侧的树干,又是扶额又是叹气,直问道:“这小子是不是傻啊!?”
    奚画简直话都快说不出来,她咬着牙:“这么说,救我还不过是顺手的咯?”
    “也不全是……”
    “不全是,那总有这想法咯?”
    “我不是……”
    一语未毕,她就愤怒地把面具扔回他手里,扭头就走:
    “还真是感谢‘堂主’大发慈悲啊,像我这种烂命一条,不值几个钱的人,哪里配跟你说话!”
    “小四!”
    眼见她当真说走就走,脑中虽还在犹疑,手却已一把扣上她手腕,“你去哪儿?”
    奚画头也没回:“我回家!”
    “……我派人送你。”
    听他这话,奚画更加气恼:“我才不要,我自己有脚自己走!”
    这会子连花深里也看得直叹气:“怎么搞的,怎么搞的,怎么闹成这样!说一句挽留的话就有这么难?”
    那边关何还在坚持:“这一代路不好走,庄主在进山前设有奇门八卦之阵,你不认得路,恐怕走一天一夜也出不去的。”
    “我来怎么就好好的?偏偏走就出不去么?谁信你!”
    奚画用力一甩,想要甩掉他,怎奈关何手劲甚紧,费了半天功夫却也没挣开,反倒是因动作太大,她脚踝一扭一下子就坐到地上。
    “怎么样,有没有事?”她还未言痛,关何已是心疼不已,俯身就要扶她,转念却又急忙关切道,“方才伤到哪里不曾?疼不疼?”
    他口气话语句句熟悉,听入耳中,只觉得心头委屈难当,奚画伸手去推他,忿忿哭道:“你理我做什么!不是说顺道才来看我的吗!反正我死我活也不关你的事,你爱去哪儿就去哪儿,我才没有担心,我才不着急,我才不想看到你,你回去杀你的人,当你的堂主,做你的杀手吧!我才不用你管!”
    一席话她倒豆子一样噼里啪啦的说完,在场众人听罢无不咋舌佩服。
    关何看她哭得伤心,一时手足无措,只笨拙地安慰:“好好好,是我不好,是我的错,我不该不与你说一声就走的……”
    奚画一面哭一面抽咽问他:“还有呢!”
    “我不该不写封书信给你。”
    “还有呢?”
    “……下次再也不会了。”
    “还有呢!”
    “以后一定改……”
    “还有呢!”
    “还有……还有什么?”
    西江一拳锤在树上,着急得不行:“真是笨的可以!”他把袖子一挽,不住对关何做口型。
    后者看了半天仍是一脸茫然表情。他讷讷收回视线,低头瞧着奚画,她的手腕太过纤细,似乎稍一用力就会断一样,即使他现下这样轻握着,却也在她肌肤上留下一道红色的淤痕。
    关何松开,反是将她手合在掌心。
    “还有就是……”
    他垂眸深深吸了口气,良久才轻声道:
    “我喜欢你。”
    奚画浑身骤然一颤,一时连哭也忘了,惊愕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看他。
    此刻倒不止她一人吃惊,那一干收尸的青袍人们也都不自觉停了手上工作,双眼一眨不眨。
    奚画一把擦掉眼泪:“你……你方才说什么?”
    关何迟疑片刻,继而微微一笑,伸手把她揽入怀中,偏头在她耳边低低言语。
    她双目缓缓瞪大,而后又慢慢恢复如常,只把头埋在他怀里,一手拽着他衣襟,脑袋晃了晃,似在蹭眼泪……
    半晌后方小声嘀咕了一句。
    饶的是关何耳力甚好,却也没听清她说的内容,不由低头问:“甚么?”
    奚画抿了一下嘴唇,狡辩道:“没什么。”
    他没再继续追问,感到胸中像是一块大石落地,心里格外舒畅。
    而今什么不想去想,什么也不想去问。
    她就在他身边,像是失而复得一样,这世间没有什么比这个词来得更加美好了……
    思及如此关何将她又搂紧几分,清晨中尚带凉意的阳光投射在背,两人静静相拥,心如明镜止水。
    抱了一阵,他余光扫了扫四周,发现无数雪亮的眼睛亮晶晶地在往这边瞧。顿时才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处境,关何满心尴尬,急忙将奚画松开。
    “小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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