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鹄书院-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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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蛇走了没?”
耳畔隐约听到一声压抑的闷笑,她愣了一瞬,怀疑自己听错:
“关何?”
“小四……”
奚画从手缝隙间抬起眼皮来,正见他面上带笑,手拿着一簇藤蔓抱臂看着自己。
“我骗你的。”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奚画气得咬牙切齿,伸手抓了一把泥扑上去就往他脸上糊。
“好啊,你现在学坏了,连我都敢耍!”
怎想他身形一闪,奚画正扔了个空,身子却因没个着点往前栽下去,关何忙扶住她腰肢。
奚画稳住脚跟,随手又抓了一把,他赶紧松开手,后退一步要躲,却听她狠狠道:
“你还敢躲?”
“……”
半个时辰以后。
脚边的植物越发变得稀疏了,隐隐现出一些地皮的颜色来。
脸上被湿泥糊得密不透风,幸而两眼睛还能看得见路,前头就瞧得奚画步子轻快,一蹦三跳上了一块光滑的大石。
“快点儿快点儿!”
她回头招呼了一句,随即便转过身,抬手覆在眉上,举目而望。
似乎是到山上了,北方吹来的风很大,直将她衣袂抖得猎猎作响。
关何跟着跳上那被风吹得干净的石头上,左侧便是一处断崖,放眼看得远处青山如黛,明日照松间,石上流清泉。
“这里便是有情崖了。”
奚画取了水囊一面喝一面指给他瞧。
但见断崖一旁的山石上,正被人用朱砂提了“有情崖”三个字,一旁还摆着那首绝句。经历多年风吹雨打,题字已经有些剥落,与后来加上去的三个字相比显得并不起眼,乍一看很容易忽略。
眼下已是巳时末,走了这许久,倒有点口干舌燥。
关何侧目问她:“小四,还有水么?”
“有。”闻言,奚画把水囊递过去,“你要喝?”
“嗯。”
正看他将塞子拔下,有些困难把唇边一圈泥抹开,奚画忍不住“噗嗤”笑出声。
她又是好笑又是无奈地走过去,自怀中掏了绣帕出来,抬手替他擦着脸上已经快干了的泥。
“哼,叫你作……”
关何要高上她许多仰着头难免有些酸软,故而奚画不得不踮起脚尖。大约是给糊得太多,尽管将大半泥抠下来,脸颊却还剩了不少痕迹。
她就举了帕子,耐心地一点一点细细打理。
而关何也拿着水囊,站在原地静静地看她。
“好了。”
奚画笑着拍了拍手,又把绢帕抖了两下,转身往前走,“前面就是北面山下山的路了,我们走过去罢。”
他喝了一口水,抬袖擦着唇边水渍,淡淡一笑:“好。”
白骨山的北面山果然如传闻中一样,山势陡峭,草木稀少,很是荒芜,直到走至半山腰处才稍微有些变化。
奚画拾了根细枝,一路甩着身边的草丛,嘴里不由埋怨:
“都要下山了,也没看到泉水没见着山谷,哪儿能有宝藏呢?”
北面山少有人来往,越向下走,杂草丛生,难能找到下脚之处。奚画正拨开前面一簇茼蒿,背后却听关何急声道:
“小四,别动!”
她奇怪道:“怎么了?”
关何面色凝重:“有蛇!”
奚画颇为鄙夷地睇了他一眼:“烦是不烦,老玩这个?”她叉着腰,哼道:“同样的戏码,以为我还会上当呢?”
“这次是真的!”他眸中焦急,却又不敢轻举妄动,小心往前挪了几步,“你千万莫往前看。”
都说若是不让谁做什么事,那好奇心一上来,偏偏就习惯性的去做了。
瞧得他这般表情,奚画禁不住回头,这一看险些没将她吓得跪在地上。
那草丛间竟真的有一条蛇,此蛇不同寻常,粗壮无比,背脊两侧各有一根黄色条纹,色彩鲜明,此刻正盘在一具腐尸之上,活生生是条巨蟒啊!
“呃、呃呃……”
奚画已然是震惊得说不出话来,脑子里虽第一反应是跑,可手脚不听使唤,就那么愣着,怎么都挪不开。
这会儿,那蟒蛇似也发现她,把蛇头一掉转,吐着信子慢慢移了过来。
“关、关何……”
话音刚落,便觉眼前一花,身子倏地一下腾了空,关何一手抱着她,一口气跳到树上,继而飞快从袖中射出两枚镖刀。
听得一声嘶鸣,那蛇头被他死死钉在地面,但由于蛇身过大,一时尚未死。关何自树上而落,放下奚画,从手臂上抽出弯刀来,一刀斩落蛇头。
鲜血飞溅而出,听说这般冷血动物,即便断头也不会立马死去,他未及多想,抬脚就把蛇头踢下山去。
眼看着蛇尾在地上抽搐了几下,再动弹不得,奚画方是松了口气。
好险好险,她拍着胸口,腿脚不住发软,登时就着草丛里一坐,半晌没缓过神。
把蛇身捡开,关何这才回头去看那地上躺着的尸体,也不知死了多久了,烂的面目全非,不止是腐烂有几处骨肉还被秃鹫乌鸦一类的鸟雀叼走,残缺不全。
“这地方,如何会有尸骨?”
“是被蛇咬死的吧?”奚画并未在意,“这边人迹罕至,有猛兽也不奇怪。”
“不像是。”关何摇了摇头,“尸身腐烂得连脸都辨认不出了,起码死了半月有余,不是被之前那条蟒蛇咬死的。”
“而且……”
他眉峰一蹙:“他所穿的是我们书院的衣服。”
“真的假的?我看看。”
听他这么一说,奚画撑着站起身凑过来瞧,那尸身上爬满蛆虫,只一眼就恶心的不行。
“啧啧……不看了不看了。”
她别过脸,忍住没吐出来。
关何倒是无甚反应,将她方才拿在手里的树枝捡来,从尸体袖摆内挑出一块骨角制的牌子。
“这不是书院的牙牌吗?”
奚画偷眼瞥道,心自狐疑:“死的是谁?翻过去瞧瞧。”
“嗯。”
关何依言翻到牙牌正面,只见那上头以楷书清楚地刻了三个字。
“赖水三?”
奚画当即愣住:“怎么会是他呢!”
这人看上去已死去多时,但水三前几日不还在书院的么?
如果他当真是赖水三,那书院里的那个赖水三又是谁?!
“他才是真正的赖水三。”关何沉下声音,抬头看她,“如此说来……只怕宝藏之事是真,绑架之事是假。”
奚画头疼地摁了摁眉心:“要是他是水三的话,跑到这边山上定是来寻宝的。那群匪贼的确以什么理由要挟了他。”
“看他这模样,若不是饿死的,就是从山上失足落下摔死的。”关何挑着尸体周遭散落的几根断木,忽然问道,“赖水三死了,十里坡的匪贼找不到他定然着急,可又没有宝藏的下落,如果你是他们,你会怎么做?”
奚画猛然明白过来:“书院里的那个水三是匪贼假扮的?!”
“嗯。”关何颔首,“如今只有这个结论解释得通了。”
“不行不行,那些可都是亡命之徒,潜入书院定没安什么好心。”奚画赶紧起身,拉着他就走,“得快些把此事告诉院士才行,现在下山还赶得及!”
☆、第34章 【三合为一】
【从前有山】
关何往身后看了一眼,赖水三的右手直伸向前,似乎指着什么方向,他眯眼本欲细瞧,奈何奚画催得紧,终究只得罢了。
因山路陡峭耗了不少时间,从山上下来时,正午已过。
奚画与关何马不停蹄地往书院里赶去,刚进后门,大观楼上钟声便乍然而止,想来那边开始上书讲课了。
她不由加快速度,怎料这一路跑来,周遭竟没碰到半个人影,连往常在孔子祠附近打扫的周二婶也未见着。
不知为何,她感觉今日的书院有种莫名的安静,只听风吹树梢莎莎而动的声音,气氛异样难言。
在讲堂外站定,奚画“嚯”地一下推开门,扶着墙气喘吁吁。
学堂内,案几前坐满了人,闻声便抬起头来看来,眸中满是不解。
“哦,奚画啊。”
冉浩天正拿着书卷,一见是她,连忙抬手招呼道:“宋先生说你今日告假,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不错不错,病里仍不忘读书果然是毅力非凡,大伙儿可都学着点啊。”
底下一干人等附和着应声。
冉浩天颇为满意地捋捋胡须,转头对奚画道:“去找个位置坐下罢。”
“先生。”她咽了口唾沫,好歹缓了口气儿,举目往众人扫了一圈,问道,“水三呢?他今日来了么?”
“赖水三啊?”冉浩天闻言即朝前看了看,琢磨道,“好像是不曾……怎的?出了何事?”
“出大事了。”奚画转身就要向外走,“有山贼潜进咱们书院了,我得赶紧去报官,先生你记得和院士说一声,叫大家都提防着一些!”
“诶!”冉浩天听得一头雾水,忙叫住她,“什么山贼,你说清楚一些再走。”
“哎……是这样的。”她挠了挠头,也不知从哪里解释,“我们适才在白骨山上发现了水三的尸体,他已死去多日,故而怀疑前几天来书院的那个恐怕是……”
一语未毕,耳畔忽觉察到一丝利器划破空气的嘶响,关何猛地一挫身,拉着奚画急速后退。
转瞬之间,她方才所站之处,两只羽箭深深定在墙上,尾羽犹在轻轻颤抖,射箭之人显然是带了杀意的!
一旁的冉浩天看得心惊肉跳,目瞪口呆,愣了好久方回过神,颤着声音喝道:
“谁、谁在屋外放冷箭!”
门外听一人不屑冷笑道:“老秀才,识相的,快快把里头的人全带出来,否则一会儿可不是中两箭这么简单了!”
冉浩天当即问道:“你……你是何人?”
对方啐了口:“老子是你爷爷!废话那么多!”
“……”
来者是何人,竟如此口出狂言,讲堂内众学子面面相觑,小声嘀咕,却因冉浩天未言语,故而都没有动作。
等了半晌,约莫是有些不耐烦了,那窗外又有三支利箭直飞而入,此回两支射到案几上,另一支则定在冉浩天身侧,吓得他当即一骇。
“听见老子说话没有?!还这么磨磨蹭蹭的,下回射穿的就是你的脑袋!”
歹人来势汹汹,冉浩天自不敢再迟疑,赶紧放下书,朝底下还坐着的一干学生道:“大家快些起身出去吧,都当心点啊……”
众人犹豫了片刻,虽嘴中颇有微词,还是依他所言陆续从讲堂内走出。
奚画行在人群之后,担忧地探头看了看,方对关何道:
“怎么办,现在还能去报官么?”
“嘘。”他竖指覆上嘴唇,皱眉向她摇了摇头,“先别提此事。”
“哦……”
自君子殿出来,一抬头,却见花坛一边几十个山贼抗刀抗枪,骑马牵马的站在那儿,而院士和几位先生正被一把明晃晃的钢刀架在脖颈上,屈膝而跪。
这般场景,任谁看了都没法缓过神来,众学子目瞪口呆地望着那前头,表情无比震惊。
山贼群里,为首的是个满面络腮胡的壮汉,浓重的眉毛别扭地挑出一个弧线来,瞧这一干步出门的青衿书生,表情似笑非笑。
“不愧是天鹄书院,连书呆子都比旁家的清秀,好啊,好得很!”
他说完便仰天大笑,随即把刀一横,神情骤然变化,拎着院士的衣襟,脸贴上去。
“姓曾的,现在说,还为时不晚。”
曾澍远狠狠皱眉,表情坚定:“我曾某人从不打诳语,说不知就是不知。”
“哼,你倒是嘴硬得很!”卫老九看起来并不着急,只收了刀,直起身子来,偏头往这边人群看,“你不知道,想来你这帮学生,定然是知道的。”
曾澍远冷哼:“笑话,院士都不知晓的事,他们几个毛头小子能懂什么!”
听他二人如此言语,想来是这十里坡的山贼等不及寻藏宝图,索性直接杀到书院里来找院士讨要了。
奚画躲在木柱后面,看着格外担心。
曾院士已是花甲的高龄,素来平易近人,从不难为大家,而今见他被这般羞辱仍昂首挺胸,宁死不屈,不由让人心疼。
四下里正静得出奇,蓦地听屋顶上有鸟雀扑腾的声音。
关何微抬眼看了一下,身子不自觉往前走。
“你干甚么?”奚画忙拉住他,“这可是土匪,真刀真枪的拿着家伙,你别上去作死!”
他轻轻颔首:“我知道。”
“……没准儿咱们书院还有未被逮到的人呢,眼下只能奢想能有人溜出去报官了。”
话音才落,前头四五个山贼便绑着张伯和二婶两人,推推搡搡走了过来。将刀一收,对着那卫老九抱拳道:
“大哥,全部人都在这儿了。”
“确定没有漏网之鱼?”
“决计没有,兄弟们把那茅房地窖冰窖都翻了个底儿朝天,再没第二人了!”
“好,做得好。”卫老九一屁股往花坛边沿一坐,如打量猎物般的,摸着下巴扫视众人。
“爷爷我有的是时间陪你们耗,整整一个下午呢,不怕撬不开你的嘴!”
这群匪贼倒也会挑时候,偏生等雷先生不在时才下手,如若是平日雷先生上课,书院门外总会有卫兵把守。
而今书院上下连张伯周二婶都被抓了来,要偷溜出去报官,想是艰难万分。
奚画心急如焚,却又想不出别的办法,眼睁睁看着那卫老九对着院士又是打又是骂,大呼小叫,好不得意。
隔了少顷,她似是意识到了什么,转头到处张望。
奇怪,关何去哪儿了,刚刚不是还在旁边的么……
*
孔子祠门口,四个山贼手持长/枪来回巡逻,恰从一棵槐树下走过,头顶上呼啦啦一阵响动。
“什么人!”
几人当即警惕地握了长/枪四顾又抬头,树枝上一只灰白翎羽的鸟雀正抖着翅膀,偏头理毛。
见得不过如此,便有人松了口气,笑嘲:
“我还道是什么呢,原来是只扁毛畜生,看把你给吓得。啧啧……”
“你还好意思说我,方才自个儿不一样喊出声儿了?”
“我哪有你这么惊乍乍的!”
“诶,你们俩啊,大哥不说二哥……”
一行人吵吵闹闹地往学堂方向走去,孔子雕像背后,一道黑影闪过,速度甚快叫人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