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灭长安-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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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爷”大为惊奇:“老伯,您醒了?身上的伤感觉好点儿了吗?”老人不答,却看着明月叹了一声:“不过你的那点子小把戏,怎么可能哄得过常山派的一干狠角色?”倏地抬头,沉声喝道,“华老二,上面的冷风很好喝吗?”
二女正诧异,马声惊嘶,车又猛地一顿。二女又一次重重地撞在车厢壁上。明月恼火非常,一掀车帘就要骂人,却见车外一人当路而立,竟只用一只手便将急驰中双马所拉之车硬生生地勒停了。正是刚才问话的中年人。二女不会武功,不知他露的这一手“力遏沧海”,不但力道大得惊人,且出手的方位、角度、时机亦十分精妙,在江湖中已属凤毛麟角。
随即车顶上一声刺耳的长笑,然后一人轻捷落地。明月定睛一看,是名獐头鼠目的尖嘴黄衣人。
华老二挡在车前,道:“白老前辈,东逃西藏了这么些天,身上又挂了那么多彩,何苦来呢?我们众家兄弟不过是想请你到罗浮山盘桓几天,你老人家却就是不肯赏我们这个薄面。”说话声中,一干黄衣人从路旁树林中四面冒出,将车团团围住。而车夫蜷在车辕上,早吓得呆了。
老人冷笑道:“老子白云天这辈子独来独往惯了,爱上哪儿就上哪儿,你们常山派的耗子洞又脏又腥又臭,狗都不拉屎,是人去的地方吗?”
“公子爷”听老人自称白云天,不禁失声惊呼。她虽不会武功,但她家本是武林世家,耳濡目染,常听家人谈及武林中的人物、故事。“荆北大侠”白云天的大名,早不知听过几千几万遍了。他豪气干云的侠行义举,使她时时肃然起敬。她常想,若几时能亲睹这位“荆北大侠”的凛凛神威,那该是件何等快意的事情!不料却茌今天意外地见到了。
“白老前辈不愿屈尊前往,我们这些做小辈的又怎敢勉强?不过白老爷子既中了川西魏家的绝命散,胸口又被天虎帮的‘过山虎’常威戳了一枪,右腿又着了傅家兄弟的烂银钩,还带着那物事赶路,也忒辛苦,不如白老爷子把它交给我们代为保管,你也好趁早去找个郎中瞧瞧。”
华老二在说这番话时语气真挚,情意殷殷,“公子爷”不禁想道:“方才看这帮人好凶狠,不料听他说话倒是挺通情达理的。白老爷子不如听从他的劝告,尽早去疗伤治毒的好。却不知他说的‘物事’是什么?看白老爷子两手空空,并没什么需交与他们代为保管的‘物事’呀?”
白云天嘿嘿冷笑道:“魏家、傅家那群狗崽子暗算老子的时候,原来你们这群臭耗子就一直躲在旁边哪?为什么当时不出头来替老子‘保管’那物事呢?哦,是了,是了,常山派的耗子功不但又臭又腥,而且上不得台面,不敢跟老子当面锣、对面鼓地较量。现在看老子快不行了,你们这些臭耗子才敢来捡这现成的便宜,是不是啊?”
华老二脸皮甚厚,被他说破了图谋,却毫无愧怍之色:“白老前辈双枪神勇,大力开山掌也极是了得,要不是魏家、傅家他们先行下手,我常山派又怎敢来搅扰白老前辈呢?”
“那现在你们是敢来搅扰了?”白云天目光冷电般一扫众黄衣人。他虽遍体鳞伤,身中剧毒,但双目神光四射,不怒自威。众黄衣人见他在这种情形下犹有如此神威,俱是一凛,有胆小的弟子便不由得后退了一步。
华老二暗忖:“老东西要是没受重伤,己方莫说这三十多人,就是再多加两倍,也绝不是他的对手。可现在正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若是不赶快抓住,那己方这十多天来,从沧州一路跟着这老东西,晓行夜宿、藏头掩尾的,为的又是什么?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心中计议既定,更不耽搁,冷笑声中,所握双刀便待出手。
“各位,且慢动手!”循着说话声,众人只见五丈开外的道旁松树下,不知何时已多了十来个人。这些人服色各异,形容不同,发话的人二女却认得,正是那陆姓客商。“公子爷”奇怪,他们不是前头就走了吗?怎么现在又现身于此?而且他的嗓音怎的又不哑了,还这么耳熟?陆商人微笑,徐步上前道:“各位,打扰打扰!抱歉抱歉!实在是对不住。方才你们的话,鄙人都听到了,按理不该过问……”
“展大爷,您是展大爷!”明月大呼。
“鬼丫头,好灵的耳朵,好大的胆子,竟敢私带小姐跑了出来?等以后回府去,看我再好好地收拾你!”陆商人手一抹,自脸上揭下了一张面皮。
“公子爷”大奇:“展伯伯,怎……怎么会是你?”那展伯伯笑嘻嘻地拱手道:“荷官,属下给小姐见礼了。”又对身后诸人一挥手,“不用装了,都揭下来吧。”诸人均笑着从脸上揭下面皮。
那扮作“公子爷”的荷官目光一扫,又惊又喜,叫道:“颜姨,你也来啦?”一美貌妇人抿嘴一笑:“淘气!老爷可被你气坏了。”
“怎么,你……你们?”荷官吃惊地问道,平时伶俐的口齿这会儿也不利索了。
“护送我们的大小姐去京城里逛一逛呀!你以为,凭你们两个小姑娘,就能到得了那几千里之外的东京?”荷官、明月对视一眼,原来两人的出逃之举,家里人早就察觉了,父亲还派人扮成客商前来护送。
一旁的华老二却阴恻恻地说道:“原来姑苏晏府也看中了这物事!居然出动了展铭、颜容两位高手。”
展铭转向华老二,正色道:“我们姑苏晏府对白老前辈身上的什么‘物事’并不感兴趣,今天不过无意间偶然遇到了常山派的各位师兄和白老前辈。本来嘛,华师兄、白老前辈之间的过节,不该我们这些外人过问,不过,”他顿了顿,接着说道,“白老前辈现既身受重伤,这时华师兄若向他老人家追讨什么‘物事’,鄙人只怕今天这事要是传扬了出去,却会坏了贵派在江湖中的名头。”
这一番话不卑不亢,说得又句句在理。华老二连连冷笑,焦躁恨怒至极,却无法辩驳。己方人虽多,可展、颜二人的功夫都不弱,况晏府四子在江湖中侠名素着,武功早登一流高手之境,现不知埋伏在这林中的哪里。对方既有备而来,又在他们的地盘上,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己方万不是姑苏晏府的对手。看来,自己这一个多月都白忙活了!
“我常山派是名门正派,怎会做那种落井下石、见不得人的勾当?你们姑苏晏府喜欢做,只管做,却反来说别人,好笑,好笑!”华老二说完“嘎嘎”干笑了几声,展铭等人听了,大觉刺耳。
颜容怒道:“姓华的,你嘴里不明不白地都在胡说些什么?什么喜欢做不喜欢做?什么意思?”华老二冷笑不答,一挥手:“走!”一时间,众黄衣人走了个干干净净。
一直斜靠车门旁,冷眼旁观的白云天见展铭向自己一拱手,他刚要开口寒暄,忽然一声惊呼,从车上一头栽了下来。展铭、颜容一怔,反应奇快,双双纵身掠了过去:“白老前辈,您怎么啦?”白云天伏在地上,低声呻吟:“老夫……胸口,疼得厉害。”
展铭、颜容手方触到他的衣裳,突然同时惊呼一声,疾往后退。展铭怒喝:“白云天,你干什么?”话音未落,已栽倒在地。颜容只叫得一句:“荷官小心!”也当即晕了过去。九名晏府家仆见变故陡生,均又惊又怒,虎扑过去。荷官、明月只见眼前人影疾晃,再定睛看时,九条壮汉竟都已倒在地下,呻吟不已。
二女尖叫声中,齐齐和身扑上前去。白云天反手一钩,食指已点中荷官的肩贞穴,与此同时,左肘撞出,正中明月左腰,明月仰身摔落车下。白云天手执颜容的长剑,一指早被这一连串变故惊得目瞪口呆的车夫,厉斥:“快走!”车夫愣了一愣,方扬鞭催马,直冲出去。
白云天适才倾尽全力暗袭,牵动了全身伤处,这时头晕目眩、浑身脱力,胸、臂、腿上的伤口一齐剧痛。他再也无力支撑,一歪身,软倒在荷官身侧。
荷官心中气苦,只恨自己为什么会一时心软,救了这个老恶人?怒骂:“老……老……”她自幼家教严谨,从未骂过人,这时竟不知该如何骂才好,只得问道,“你为什么不杀了我?”
“你个小女娃子,老夫……咳咳,杀你折面子!”
荷官悲愤已极:“你杀了展伯伯、颜姨,还有明月他们,我……要是还能动得一动,定一刀杀了你,为他们报仇!”
白云天刚才点她的穴道时,便察觉出她身上竟无丝毫内力,现又听她这样说,大为惊讶,道:“展铭、颜容只不过是被老夫用魏家的毒刺刺中,刺上的离魂散只会让他们昏迷,六个时辰后自会醒来,你个小女娃子居然看不出来?”
荷官哽咽不已,哭道:“我……我只恨我不会武功,不能杀了你。”
白云天一愕,忽觉事有蹊跷。晏天良有四子一女,而他对此女宝贝异常,江湖中尽人皆知。他不可能用不谙武功的爱女作套,谋夺自己所携的“物事”。且晏天良若存心抢夺,也不会只派展铭、颜容前来。晏家四子的功夫早臻一流,方才只须四子中的一子在,自己焉能轻易脱身?
他心惊不已,问道:“女娃子,你们今天真的是碰巧遇上了老夫?”
“当然是碰巧,莫非还有谁爱碰上你这个老……老……的吗?早晓得你是这种……我就让你死在那烂泥里头。展伯伯、颜姨他们好心救你,你却恩将仇报!”
“展铭、颜容怎么会来这里?”
“怎么会来这里?我从家里偷跑出来,想去东京,爹晓得了,就叫他们扮作商人,护送我去,早晓得会撞上你这个……什么荆北大侠,行侠仗义?都是……呸!”荷官越说越气,越想越悲,越思越悔,正寻思用什么恶毒的话痛骂对方,以一泄心头之恨时,突听白云天痛声长叹:“错了,错了,错尽错绝!”倏伸指解开她被点的穴道,“小女娃子,你好心撞上了老夫这个老糊涂蛋,老夫……错怪你和展少侠他们了。”
他这一用力,更觉伤处痛入骨髓,不禁喘得更狠了。荷官身体突然能动弹,一个翻身坐起,错愕地看着他,一时间不知该做何反应。白云天勉力撑起身子,愧疚地道:“女娃娃,老夫老昏了头了,错把你们晏府的好心……当成了……驴肝肺。这里……老夫,先行给你赔罪。”一语刚毕,已重重地磕下头来。
他一生行侠仗义,为人刚直豪爽。先只道荷官、展铭等人亦像川西魏家、常山派一样,意欲劫夺他所携的“物事”,故而一直对荷官白眼相向,恶语相加。此时醒悟错怪好人,大是不安,他可不像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的伪君子,错了就错了,也不推诿掩饰,重重地三个头磕下去,慌得荷官连忙去拦,但任她怎么拦也没拦住。
白云天正色道:“晏姑娘要瞧得起老夫,就叫老夫名字好了。”
“不成,不成,那怎么成?”荷官慌得手足无措。
白云天道:“那就是姑娘还记恨老夫了?”
荷官无奈地道:“那……我叫您白爷爷,好吗?”白云天笑了,锐利的眼中掠过了一丝暖意:“老夫一世孤伶伶的,没亲没戚,没成想今天得了恁乖的一个孙女,嗯,老天待老夫不薄。啊哟,真老糊涂了,快,快停车!”荷官吓了一跳,问道:“白爷爷,怎么啦?”心想,不知自己才得的这位爷爷又是哪里不妥了?却见他攒眉摇手:“展少侠、颜女侠,还有其他人都还躺在地上呢,咳咳,我们赶快回去!”
车夫缓缓停车,但却不拨转马头。荷官催他返回,他头也不回,冷冷地说:“甭折腾了,使唤了老子老半天,你这个小贱货还有完没完?”
暮色四合,山风带来了一阵阵刺骨的寒意。车夫的背影,不知为何,突然间变得说不出的阴森诡异。白云天瞳孔收缩,沉声道:“你不是车夫!车夫不会抢劫客人的财物。”
车夫淡淡地回应道:“老子不过想借你身上的那件‘物事’用一用。”
白云天哈哈大笑道:“川西魏家的毒药、常山派的快刀、伏虎帮的摧心掌、傅家兄弟的烂银钩都借不到,你个兔崽子又凭什么借了它去?”
车夫端然不动,只举了举马鞭:“鞭子!”
白云天凝目望向那根长不过八尺、黯旧无光、看似极其平常的马鞭,突然觉得冷汗正从掌心一点一点地慢慢沁出。因他已想起了一个人,一个本不应在此时此地现身的人,一个本该已死了五年的人,塞北鬼鞭——鬼哭!自从十三年前,鬼哭凭一根鬼鞭,杀尽了在冀东铁岭峰上聚会的三派六洞一十八家帮主后,江湖人便全忘了他的真名,只以“鬼哭”称之,因为他是个鬼撞见了也要痛哭的人。
荷官不明白白云天的脸色何以忽然间会变得那么难看,他看那车夫背影的神情,仿佛比看见了地狱中的恶鬼还要可怕几分。她顿时只觉得身遭的空气骤然变冷,竟至于要冻住了,迫得她无法呼吸。她想后退,避开这窒息的气氛,但身子却已被一股肃杀之气困住了,半分也动弹不得。
白云天一生闯荡江湖,什么凶险的阵仗没经历过?若在往常身上没伤时,鬼哭再恶,他也不惧。但此时他频遭明袭暗算,早已气尽力竭,成了强弩之末,现再要独斗鬼哭,便力不从心了。奇怪的是,鬼哭明明胜算在握,却并不急于动手,他好像还在等待着什么。
白云天也察觉到了这一点,心念电转,眼睛渐渐亮了,忽道:“唉!左右是个死,早死早托生,看来今天晚上老子是逃不过这一劫了。罢了,罢了,干脆就把这个招灾惹祸的‘物事’赏了你吧,真正便宜了你这个兔崽子了。”
“哦?”鬼哭一怔。
“不过,你要先答应老子的一个条件。”白云天道。
鬼哭笑了,说道:“你是要我放了你?”自忖:“只要老家伙肯把‘物事’交出,管他什么条件,自然都要答应,等‘物事’到手,嘿嘿,老家伙,到那时候,提条件的人可就不是你喽!”
果然,白云天缓缓地道:“条件的确是放人,不过,不是放老子,而是放这个小女娃子。她跟这件事根本就扯不上干系,咳咳,你只要放她走,老子马上就把‘物事’给你。”
鬼哭答应得十分爽脆:“好。”
“不过,你让她赶车先走,老子跟你到那边去。”白云天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