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河帝王系列·康雍乾-第823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颙琰默默点头,看刘墉时,拱背耸肩的,一脸倦容,眼圈也有些发暗,越发伛偻了。他和诸皇子虽不结交大臣,平日茶余饭后,偶尔也说及刘墉,是个公忠勤能有德有量的好人,方才觉得和不错,刘墉这份稳沉气质更对他的脾胃,因道:“今天不能说正经事了,就依着:你们先歇息养病。我虽然也是钦差,其实还年轻,不通政务,只是个学习办差,观风察情而已。一件是国泰案子,是大人的专差,其余教匪猖獗、安顿盗户、绥靖治安、灾民赈济,看似各不相同,其实事事关联,也都不是小事,统是你来主持,我和王师傅只是拾遗补阙,给你参赞建议。刘大人,我们平日虽见面不多,令先刘老相国是我的太傅,把着:我的手教过我写字的,所以是亲切的世兄弟,千方不要犯客气,只管放胆做事,我只有帮你的,断断不会有掣肘的事。”刘墉最怕的就是又来一位钦差,而且是帝室贵胄,阿哥“爷”们年轻好事血气方刚,“掣肘”起来既管不了也惹不起,听着:颙琰说话娓娓絮絮如对良友,一片至诚溢于言表,心里泛起一阵暖意,却不肯面儿上带出来。因颙琰提及父亲刘统勋,在椅中一欠身才又坐下,说道:“刘墉不敢越礼,有事当然要请示十五爷的。就十五爷方才说的,‘看似各不相同,其实事事关联’即是洞微知着:的至理名言。十五爷,今天您太劳神了,先安心静养,这里的案子办完我们剪烛长谈,好么”
颙琰不禁一笑,他的那些“洞微知着”的见识,原都自陛辞前乾隆的谆谆嘱咐,乾隆还说了“派你去不是信不过刘墉,你不能帮忙不要紧,万不可帮倒忙。前明宦官误国,就为不相信正直朝臣,派心腹太监监军,打一仗败一仗,一头叫外臣办事,一头又派人监视,办一件事坏一件。”其余的话都是一字不漏现炒现卖搬说给刘墉的,刘墉一夸,原来要说“这是圣谕”的话又吞了回去。因见他要辞,又叫住了,说道:“且略坐坐再去。王师傅回头把我们遇事情由另拟一折,连同我们原来的请安折子一并奏进去。不要渲染不要夸饰,是怎样就怎样写。这也不是丢人事,所以也不用回避。用密折,传到外头又成了一台戏,不好。”
“是,这想得很周到。”王尔烈道,“一会我到楼下写,您看过再发。”和道:“我们这边也写了折子,十五爷是不是过过目”颙琰道:“不要。你们该怎么办怎么办。不过最好也用密折,免得有骇物听——刘大人,按律令这起子人贩子该当什么罪”
小惠的手哆嗦了一下,杯中的水溅出一点,她才意识到茶凉了,忙又去炭盆子旁重沏。听刘墉说道:“这类案子每年刑部要接六七十起,比照案例,大都是流配黑龙江垦荒。”
“那就还是流配。”颙琰说道,“不要为我破例。我是皇阿哥不假,他们作案不知道这身份,你这里破例,往后比出来,杀人就多了。”
刘墉皱着:眉思索顷刻,说道:“该杀的还要杀。这个为首的叫殷树青,是知府衙门的师爷,通同匪类拐卖人口,与高某人狼狈为奸,还有栽赃的事,太坏了。且是把人卖给洋人,有伤国体,不杀无以儆后。还有个叫司孝祖的,几头对证,联络买卖人口,和广州十三行勾结贩鸦片,是他穿针引线,也是不能宽减的。案子还没审清,定谳之后我再来回十五爷,议妥之后上奏皇上。您别为这事劳神,这都有规矩制度的。”
“这么个案子,要惊动皇阿玛”颙琰问道。
“是,因为事涉洋人。还有广州十三行。”刘墉笑道,“李皋陶离任广东,奏请恢复十三行,这才几个月的事儿,十三行就有买卖人口的事,这到底是个什么商家要请旨彻查。”
颙琰嗫嚅了一下。他本是要为叶永安讨一条活路的,刘墉的话说得无懈可击,且是堂堂正正,反觉得碍难启齿。乾隆是极重华夷之辨的,广州人入天主教,进教堂礼拜都要捉了杀却,何况卖中国女孩子给他们淫乐!奏上去是一个也逃不脱个“死”字。但这一来,他在惠儿跟前不但食言,面子上也觉无光。和见他沉吟,略一想便知其故,因笑道:“十五爷的意思我们明白了,横竖不愿张扬,更不愿杀人太多,我们理会得。爷一醒来就说事儿,太累了,午饭后爷再好好睡一觉,晚间我们再过来请安。”说着,三人同时起身告辞,王尔烈自也下楼草拟奏章去了。
楼上一时安静下来。颙琰昏晕一天多,醒过来就说这长时辰的话,也甚觉劳顿,就被窝半仰在床上,两只眼忽悠忽悠闪烁着:凝视天棚,也不知在想什么心事。惠儿给他服了金鸡纳霜,熬就了的冰糖银耳汤调了一小碗端过来,用调羹勺儿轻轻搅着,说道:“十五爷。”她还不惯这个称呼,试着:叫了一声,见颙琰并不在意,才自然了些,“十五爷,这也是和大人送来的,我方才尝了,实在是好得不得了。说是最能清热败毒的。您喝一点,再安稳睡一晌,敢怕就好了的。”
“哦,好——还‘不得了’”颙琰一笑说道,“既如此,你喝掉它吧。我不想喝。和这人我一直在想,精明太过了点吧,柔媚小意儿太周到,反而不成大器。”惠儿笑道:“我可没福消受这个,没的折了我的寿。原来您大睁着:眼看天花板,心里在挑剔别人——和大人做恁大官,待人又谦和体贴,怎么您反而瞧不起人家”颙琰笑道:“我是说他不成社稷之器,专在邀好人意上头用功夫。比如这碗银耳汤,再好也不能替了五谷杂粮。做板凳椅子的料儿,就算是檀香木,能当梁柱使用么!谦和周到体贴是处人常情,你看宫里那些宦侍太监,哪个不是又谦和又周到又体贴照你说的,也都是好的了”
“宦侍——太监”
“对,也叫阉寺、阉人、珰人。”
“这叫我更不明白了。”
“啊——这么说不成。你看过戏没有”
“看过。”提起看戏,惠儿眼中闪出喜悦的光,“关帝庙那里社会,都唱大戏,拾玉镯、锁麟囊、柜中缘、打金枝——”
“对了,打金技里头,公主吩咐人往门上挂红灯,挡着:驸马不许回府,那挂宫灯的就是太监。”
“哦——我想起来了!”惠儿拍手笑道,“那叫老公儿!是专门儿在宫里头当差的——那都也是周周正正的人,有甚么不好的”
她这样天真,灵秀里透着:混沌未凿的傻气,颙琰竟是从没见过这色女孩子,儿女子家常嬉笑絮语中,但觉心目为之一开,精神也爽快起来,因笑道:“他们不周正,都是废人。”
“废人”惠儿睁大了眼,“都是瘸子拐子聋子,或是——瞎子戏上下是这样的呀!”
“他们都是阉过的人,所以又叫阉人。”
“什么叫腌人”
“听说过阉猪阉牛没有”
“没有,十五爷说的真稀奇,什么叫‘阉’”
颙琰没辙了,想想毕竟不能说明白,一笑说道:“你慢慢长大了见得多了就知道了——说这会子话,我倒觉得精神去得,有点肚饿了——小悟子,叫他们给弄点吃的来。”站在楼梯口的小悟子听他们对话一直在笑,忙上前问道:“爷想吃点什么”小惠趁他们说话,往几个炭盆子里加炭,扇起了焰儿,见颙琰还想不出吃什么,笑道:“十五爷病刚见好,一定不能用荤,就是清素些儿的软饭。依着:我说,醋、香油、葱花儿、姜丝儿、蒜末儿加盐拌起来,稀稀地下一小碗京丝挂面,调匀了趁热连汤吃了,准保是好!”小悟子道:“既这么着,你下厨亲自给爷做,只怕爷吃得更香!”
“成,这有什么难的”惠儿半点也没听出小悟子话里有话,“现成的开水现成的面,转眼就得——十五爷,你这一想吃饭,就是病要好了。阿弥陀佛,宁可早些好了罢!”说着:轻步循阶下楼去了。小悟子见颙琰挪动身子要下床,忙过来替他套袜子蹬鞋,一边系着:腰带,说道:“依着:奴才见识,这女子虽说出身寒贱些,模样儿周正,心眼儿也好,不如就叫跟了爷。虽说有奴才还有太监,都是粗手大脚的,跟前起来坐下的有个照应还是女孩儿细密些。”
颙琰望着:楼外漫天大雪,扶着:小悟子肩头站起身来,想到外头廊下眺望景致,肚里空落落的身软腿颤,只好依桌坐了,这才说道:“你说得是。不过先要帮她把家安顿好,你去私地见见刘大人,出豁了他舅舅的罪——这是我答应过她家的,不能食言。要好生说,不要依我的势去压人家。她就愿跟我,我说过的,也不能拿她当使唤丫头,要再买两个丫头伏侍她,余下的事回北京再说——你懂了么”说着,听见楼下有人上来,便住了口。一时果见惠儿端着:一碗热腾腾的汤面上来,大约碗热,烫得她颦眉蹙额的,碎步快走把碗放在桌上才舒了一口气,嘘吹着:拇指看着:颙琰笑。
颙琰也笑,端起碗来尝一口汤,立时热香酸鲜齿颊生津,满腹暖烘烘拱上来,不禁大赞“好!一碗面也做得色香味俱全!我在宫里头生病,太医说一句‘有火’,就弄一间空房子关起来,只管喝水不管饭,任你叫破嗓子哭尽眼泪,总归是不理你,这就叫‘败火’。头疼脑热也就一味饿肚子,饿得你前胸贴了后脊梁,给你一碗粥——比起这个真是天上地下了。”他大病初愈胃口特好,却是自小养就的“节食惜福”惯了的,吃完了那碗面,已是通身大汗,用毛巾揩着:脸连说“好,以后再病就是这饭!”却不肯再要。
“爷也真是的。”惠儿收抬碗筷,又替他拧一把毛巾递上,娇嗔道,“这回病没好就说‘再病’,也没个忌讳!——您说的‘败火’可真逗,那是太监们使促狭治您,您不会告万岁爷治他们”颙琰道:“万岁爷小时候儿生病也这样,代代传下的祖宗家法,你告谁去——那碗银耳汤你把它温一温喝掉吧,白扔了可惜了的。”
“您不是说那是太监汤”惠儿道,“我不喝那太监汤!”说着:端了空碗下楼去了。颙琰怔了半日才憬悟了她的意思,和小悟子对视一眼,都笑了。小悟子道:“奴才去见刘大人,主子还有话吩咐没有”
颙琰摆摆手道:“没了,去吧。”
接连三四天休息将养,颙琰的身体已见大好,便要商议启程去德州的事。这个小小的黄花镇上住了两位钦差,其中一个还是“太子”,锁拿了沧州的“高太尊”,府县三个师爷和七个人贩子都枷号在关帝庙外的冰天雪地里,大约是亘古也没有过的事,早已轰动了四里八乡的百姓,满街连日都是冒雪走几十里来看热闹的人。当地几户缙绅人家联了殷实富户大宅门地主,联名上禀片请求接见。“瞻仰风采,光华桑梓”之余,吁请磨碑勒石纪胜的,捐资以助荣行的,告穷求免捐赋的,直呈冤状恳求申雪的,甚至节妇烈妇请旌立坊,族里不合争分地界种种鸡毛蒜皮申告禀帖都送了进来,钱家大院里外地面的雪都踩得绷磁溜滑,中院廊下送来的礼,大到成匹的绫罗丝缎、辂车大轿,小到点心果子包儿,还有一封一封的银子,都有专人看管,垛得满廊都是,活似行将起运的百货大贸栈的光景儿。那颙琰起先只是接了一包茶叶,弄到这样子不禁着:忙,一边命人去请刘墉,又叫王尔烈上楼商议。
“我这才知道当清官难,难于上青天。”颙琰一见王尔烈就笑,示意王尔烈坐了,笑道,“还有个送戏班子的,我给打回去了。这些东西断不能入私,只是该怎样料理,请师傅来商议一下。”
王尔烈精神看去甚好,雪白的马蹄袖翻着,用碗盖拨着:茶沫,笑道:“一是上缴,缴给户部发皇商变卖入库;二是缴给地方上,让他们列个清单给我们,余下的事由他们料理,这是省事的。”
“户部我不知道现下就过年,年货送他们就地分赃了,我才不作养这起子龌龊杀才呢!缴给地方官,我看也是人家俗话说的‘肉包子打狗’。”颙琰道,“你说这是容易的,难的呢”王尔烈道:“也没有什么难的,略费事些。”他沉吟了一下,“我看了看,总值两三万上下罢。吃的用的,粗重搬不走的,可以就地变卖,像那些猪羊鸡鱼,六十岁以上老人每人分一斤。再加一斤酒过年。变卖出来的钱买米来,有一等过不去年的赤贫,还有讨饭大雪隔着:不能回乡的,大人三十斤小孩二十斤分了它!”他没说完颙琰已听得脸上放光,击节称赏道:“好!”
王尔烈接着:说道:“还有细软金银物什,统计核价坐实了,请刘大人留人监护,在县里把文庙黉学修葺一下。府县教谕训导这些官儿是苦缺,分他们一百银子好好过个肥年。这事不能让府县衙门胥吏染指,一交给他们就算水泼沙滩上了。”颙琰连连点头,默谋了片刻,说道:“这真真是功德善举!不过还要和刘墉联衔出一张布告,把措置办法都写进去,说明这是朝廷的恩德,秉承皇上以宽为政拳拳爱民的至意,恤老怜贫,使鳏寡孤独皆得安生营业。这么着:可好”说完又补了一句“我不能独占其功。”王尔烈一边听,已经揣出了这位阿哥“逊功”的本意,拉上刘墉,这就做得体面堂皇,高标“皇恩”,就不至于有哗众取宠的嫌疑,小小年纪有这样的心计,也真的令人刮目相看。想着,待颙琰说完,问道:“要不要缮折奏明皇上”
“不要。”颙琰说道,“这是小事情,喋喋不休累牍上奏。为一善而恐人不知,显得小家子气了。”
王尔烈脸一红,自觉失言了。他虽为东宫洗马,其实阿哥们在宫中所受何等熏陶,祖宗家法挤兑出来的聪明,阿哥们之间连着:后妃之间微妙的勃争斗,历练得一身防卫本领,绝非外人能略窥奥三昧的。颙琰自知,不管自己如何办理,怎样谦逊,刘墉绝不敢真的来“分功”,依旧要老老实实具本直奏乾隆说明情由,王尔烈却无论如何领略不到这一层。
“王师傅,你在想什么”颙琰见王尔烈呆呆的,一笑问道。
“我在想”王尔烈憬然回过神来,“我在想我初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