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河帝王系列·康雍乾-第79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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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到街旁一家古玩店,张着:眼看货架上的器皿等和过去。老板是个四十多岁的瘦子,抱着:个手炉子取暖等客,见他们三人过来,忙起身相迎“老客来了!您发财——一瞧就是通家!想要点什么”乾隆未及答话,一杯热茶已经递了过来,接着:又是铜手炉“您暖和暖和。货架上的不如意,里头有硬俏货。越王剑、商鼎、宣德炉、汝瓷大鸳鸯盘子——除了姜太公钓鱼钩、卓文君卖酒壶,您要什么都叫货出地道:!”
乾隆不禁一笑,看货框架上,果然琳琅满目古色古香。字画、瓷器、铜鼎、古钱、古玉、端砚、汉砖、瓦当、薛涛笺、宋墨、古琴、烟料烟壶摆得错落有致典雅堂皇,乾隆指着:左壁一幅画道:“这太宗八骏图是董香光的字画取过来看看!”老板笑嘻嘻答道:“瞧瞧我说的,爷眼里有水!董香光字画,您走遍北京,未必找出这么一幅呢!”
“你这有董香光字画”正走到店门口的和突然站住了脚,踅身进了店,见乾隆三人也不留意,只就着:案细看那画。乾隆暗自好笑,也不言语。那和蹙额皱眉,几乎脸贴在柜面上加意审量,良久,失望地直起了腰,说道:“又是他娘的一幅赝品,不过算是高手作伪罢了。”待要转身出店,一展眼看见了乾隆,惊得一乍,瞪圆了眼,指着:说道:“你不是——您是”刘墉见他如此惊诧,生恐他一嗓子喊出来,忙道:“这是龙四爷!怎么不认得了我是刘崇如!”和转眼间便“明白”过来,傻乎乎一笑说道:“您瞧我这眼神,这是我的本主,怎么敢不认得呢我得给您请安了!”
他一边说一边就要行礼,乾隆笑道:“起来吧,门口地下湿,过来看画儿。你怎么辨得出真品赝品,倒不知你还有这一手儿。”老板道:“这位老客走了眼了,您别信他的。”刘墉笑道:“这是和大人,你别胡说八道。”乾隆道:“我那里很有些董香光字画,这幅纸色墨迹钩画裱背仔细看了,像是一幅真的呢!”
“龙爷您来看。”和已完全稳住了神,指点着:说道,“如今作伪并没有照画临摹的。找一张宋纸来,比如这是桌子,上下两层玻璃,真品放在下头,再下头一层是一面镜子,把太阳光返照到桌面上,下头的画一笔不落彩映在宋纸上,用细炭条在上头照画描,然后仿画着:色,这种画无论如何都和真迹一模一样。只是印章——你瞧,到印章这就露馅儿了,炭条仿不出印章那种灵动、精神。太真了像现加上的,太虚了又出不来韵味儿,只好虚拟,依样葫芦加上作伪人自己的笔意。我说是高手,就是印章仿得好,一不留神还真的叫蒙了去!”说罢不禁笑了。乾隆刘墉听他说得活灵活现,凑近了仔细辨认,果然见印章笔画做作,不禁爽然。老板在旁听着:头都胀了,丧气地说道:“我两千两进手的货,前日有人出到三千五都没出手,还以为是镇店之宝呢!”和笑道:“我不揭破,再有人买,两千两赶紧出手就是。”
老板被和揭破了底儿,似乎有点慌神,忙着:给和也倒茶,说道:“今儿庙里来了真神,别的货您也瞧瞧,我也长长见识。”
“别的嘛——”和转着:眼珠子审量货架,“那些古钱是真品,这只汝瓷碗——”他敲敲手里的茶碗,笑道:“只怕你店里货卖干净,也不抵这只碗价!那尊阿舍那佛像也是真品——你把那只老徽竹雕取过来看。”
此时众人已服了和,只见老板战战兢兢,小学生向房师交卷子般捧过那只虬蛟盘藤老竹根雕笔筒,和接过来笑着:指点道:“主子您来看,这只竹雕要卖出一千五百两,其实只值五十两。到宣武门外房那里把毛竹脚手架下头一截锯回来,请行家雕成这样。浸到粪坑里泡半年,出来又红又老,这就带了古意,用艾叶烟熏过,用鬃毛刷子打刷了,里头装好茶叶,埋在香灰里,摆在架子上情卖!老板我告诉你,几百年的东西,又这么好看,这个玩了那个玩,又看又摸的,这竹雕上没有挂浆儿,直就透出了假!——你找行家打桐油,再涂几遍清漆,一是体沉,二是上头有浆,摸起来琥珀似的,就好卖假了!”老板头点得鸡啄米似的,连连道:“是是”
乾隆大笑出店,一边下阶一边说道:“想不到你如此精于鉴赏。回头我库里珍玩你也给瞧瞧!”和道:“真正的鉴赏主儿不在古玩店,拉出个出师的当铺朝奉都比他们强些儿,当铺人要走了眼,一件古董就送终了他——我府里有个叫刘全的,是个‘夜壶锡’。我这点眼力还是跟他学的。”乾隆便笑问“‘夜壶锡’何意”和道:“天下七十二行里头,当铺是最拿大的,因为只有人求他,他是万事不求人。当铺伙计失业了,换了别的营生仍旧老天爷第一我第二,侍候不来人。所以叫‘夜壶锡’。好比破夜壶,锡虽是有用之物,做过夜壶的锡却又臊又臭,还好派什么用场就是这一行,再改就不堪用了。”这么一解说众人都明白了,连刘墉想着:也是这么回事,跟着:笑起来。
和见出了闹市,又道:“爷,那幅字画我把价钱已经压下来了。明儿换个人把它买下来。那还是个真品。”说着:又笑,“您没有留心,左上角敬空那里还盖着:一方图章,是真的,只年代久了漶漫不清,卖主是个懂行的,又照别的画上图章新造一枚押了印,真品上头作伪,就变假了。从圣祖爷世宗爷到您,都收藏董香光的字画,逢见一幅不容易,我晓得主子喜爱,就挑出它要命的毛病儿。给他两千两他也欢喜。这下我至少给主子省下三千两银子呢!”刘墉发呆道:“原来你和他砍价梼杌铸张为鬼为幻,哪一句是你的实话你还算个读书人!”
“当然跟主子说实话。”和笑道,“崇如,不一定左顾一声‘诗云’,右盼一声‘子曰’,事事处处敬肃如对大宾才叫君子,与君子交处以义,与小人交处以利,这种历练出来的见识也还有用处的。”乾隆道:“牛溲马勃败鼓皮旧窗纸皆可入药,和练达世事可谓精细入微。”和知道今儿在屑小事务上显摆本领过了头儿,便思量宛转缓回,因自嘲笑道:“我知道我这是小意儿这都是枝叶之学市井伎俩。这几年蒙主子训诲,四书都背了,又读了纪公的滦阳杂记,你的石庵集也拜读过了。回头我带窗课本子请崇如给我改削改削。”乾隆却道:“多懂些事有什么坏处勘透世态人情又有大道:作根基,做官更好。刘崇如也真是的,他又没有欺君卖友,也没有离经叛道,你指责他做什么”刘墉笑道:“我不是指责,这也是生意经济。我是奇怪他怎么懂得这么多。”
说着:闲话,已经出了北玉皇庙市。和不便再随驾,刚要辞去,远处白茫茫雪地里一个人跑得飞快,像个游移的黑点渐近来,和目光极敏锐的,远远便看见是关税衙门的税吏,便喊道:“那不是格舒么这么急脚鬼似的,有什么事”
“回和爷”格舒说话间已跑到近前,已累得翻白眼儿,大张口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咱,咱们粥棚上和顺天府顺天府的人他娘的打打起来了!”
第534章 邀恩幸舍粥济穷民 贿贪臣和府拆烂污()
“你不要急。”和吃了一惊,飞速睨了乾隆一眼,皱起眉头道,“慢慢说——是我们的人招惹是非了么我平日怎么告诉你们的这是天子辇下皇城根儿混饭差使,北京城里衙门比树林子密。要和各衙门和气相处,怎么有事就忘了”
他话说完,格舒已透过了气,只瞟了乾隆三人一眼,回道:“我们也不晓得顺天府的人发的什么邪火!一味尽让着,他们一味紧逼,吃了枪药似的都红着:眼。今儿上午雪起,我们来架粥棚。在土地庙南边那块空场上,还是这里里长指的地方。又背风又向阳,天晴了来蹭饭的一边吃一边能晒暖儿,雪天能进土地庙避避。说话他们也来人,看看没言声走了,方才他们又来,说顺天府也要设棚施粥,这地方他们要占。爷——米都下锅了,已经快熟了,硬要我们立时迁走。我问他们迁哪他们说‘迁玉皇庙北去!’我说‘玉皇庙北临着:海子,大北风连棵遮风的树都没有,海子冰面儿上怎么支锅’来的人姓胡,他先开荤的,说‘凭你什么鸡巴衙门,就是六部三司在北京设棚,也要问问顺天府!’我问他‘法源寺、大觉寺、圣安寺、妙应寺、大钟寺设粥棚跟你们禀没有和尚们都行我们不成’姓胡的人们叫他胡总爷,说我‘顶他’,铲起一铲子雪就撂进了锅里。那儿等着:吃饭的有二百多,他们都激恼了,有个小伙子揪住姓胡的扇了一耳光。顺天府的人就起哄儿,说崇文门关税上的打人。这就动手要拿人,两下里就打起来了。”说罢又一个大喘气儿,和问道:“现在什么情景儿打伤了人没有”格舒道:“他们人少,吃粥的几百人都和咱们一气儿,一下子就都打翻了,倒是没有伤人——现在那里僵着,他们派人回衙门,说要来拿肇事造反的,我跑过来给您报信儿——这地步儿您瞧怎么办”
乾隆和刘墉听着,心里都已冒火设粥济贫是你顺天府的本分职责,不但自己来晚,还刁难别人。这事从哪头说都是顺天府的人惹是生非,乾隆未及说话,和冷笑一声说道:“你们那一套当我不知道没理还要强三分哩,占了理还得了你这一面之词说得光鲜,料想当时说话做事也未必是你说的那般温存!”格舒急得两眼瞪得铜铃似的,赤脸暴筋指着:后头喊道:“和爷您去看看!就他那几个人,二百人拥上去,他们都得死!是我们拦劝着,众人才没揍扁了狗日们的!”他还要说,和摆着:手道:“去吧去吧,我晓得了,我这就去。告诉他们,谁轻举妄动,我准开销了他,叫他哭天无泪!”格舒愣了一下,横着:膀子跑去了。
“主子,奴才不能陪您了。”和待他去远,转身对乾隆赔笑道,“我底下人也尽有撒野的,得我亲自去约束。”乾隆问道:“你打算怎么料理顺天府的人”和道:“无论哪个衙门还不都是皇上的奴才顺天府有顺天府的难处,京师大衙门多,都和他们闹起来,他们日子就没法过了,我自己要面子,也得给人留面子。同是一朝臣,不定日后主子叫我去顺天府,他老要来崇文门,得留着:见面地步儿。怕的那群又冻又饿的人激怒了,做出事来就给主子惹麻烦。这是下头人的事,老郭也未必知道,奴才不和他们搁气儿。和和顺顺是吉祥。”
乾隆原本要亲自去看的,听和这么说,竟觉得比自己想得还要周到大方,点头说道:“你去吧!叫顺天府的人另找地儿舍粥——他们自己不做事,还妒忌。混账!”
“这个人太能替别人着:想了。”刘墉望着:和渐去渐远的背影,嘘了一口气说道,“我原来还疑他沽名钓宠,看来不是的。行伍里能出这样儿的角色,真也难得。”又道,“主子说的极是,顺天府的人发邪火,还是因为自己的差使让和抢了先。”乾隆看看天色,笑道:“顺天府也出动了,西下洼那边就不用去了吧!刘墉回军机处,给直隶总督巡抚发廷寄,召见一下顺天府尹,就是这场雪,看有多少遭灾的,如何赈济救济的,写成折子奏上来——晚上不用回去,皇后有话,她预备的野鸡崽子汤要赏你用呢!”刘墉边答应着:又谢恩,帮着:王廉侍候乾隆骑好了驴,又道:“我送主子到神武门——还有要问一问他们安置春耕种粮的事,也要报上来。有冻饿死的,衙门也要安葬。这些都不是小事,听说有些地方把种粮都吃了,官府也不管!”乾隆在驴上点头首肯。
这里和赶回土地庙粥棚,双方仍在对峙僵立。粥棚前二亩地大一块空场上尽是雪水泥浆。还有满地丢弃的破布烂絮,半截打狗棍儿,烂碗碎罐片儿,一看便知这里方才是热闹打斗过。姓胡的那个总爷带着:十几个衙役站在粥棚西边,棍子、绳、镣、铐、枷诸刑具一应俱全,一个个都是脸色铁青,盯着:粥棚,粥棚旁边站的是崇文门关税上的税丁,也都浑身湿透,衣上点点污污满是泥浆,也都满脸狰狞斗鸡似的盯牢了“胡总爷”一帮人,似乎都在等自己的长官来“做主”。那群来蹭食的男女老幼都有,只一个税丁照料,排着:队等粥,有几个年轻人腰里别着:宰羊刀,守在粥棚门口,横着:眼看顺天府的人。三下里都是气色不善,看样子顺天府只要一动手,立时就要大打出手。和赶到,已颠得一身热汗,几个小伙子迎面逼上来,呵斥道:“你是顺天府的不许过去!敢拆这灶火,立时叫你三刀六洞!”税丁们喊着:“那是我们和大人”,人们才给他让出路来。和见没出事,才透了口大气,问道:“刘全,刘全呢他没有过来”
“刘全在左家庄,收的尸首都运那去了。”格舒说道,“化人场烧尸首要钱,烧一个人二钱,刘总爷原在西直门外粥场,把他叫去了!这年头真日怪了,送去冻殍烧化还要钱!”
和没理会他牢骚,转身正容对顺天府那群衙役道:“我是和,二等虾,銮仪卫指挥,兼崇文门关税总督,你们哪位是管领请借一步说话。”
那边没人应声,只那位胡总爷不屑地撇了撇嘴。
“听我说。”和的脸上挂了霜,直了直腰朗声说道,“崇文门关税用厘金余额设粥场,事前是请旨施行恩准了的。我皇上如天之仁,列祖列宗传下的规矩,凡逢饥馑灾荒,各衙通力施救,这是善举,不是崇文门关税滋扰地方。现在京里骤降大雪,各王府也都有施舍寒衣、饭食的。别说是我,就是京里殷实人家富户大贾开场施粥,也断没有禁绝的道:理。”他指着:列队待食的人又道,“这都是皇上的良善子民,或因天灾,或因家道:寒贫,无奈流落北京。你看看他们,是何等循规蹈矩!这大雪天儿,我们在京里有茶有饭老婆孩子热炕头,他们在雪地里衣不蔽体等一碗饭吃,不可怜么就算我崇文门不设这粥棚,他们这天气这形容儿讨饭到你门上,施舍不施舍听你的便,可总不至于往他粥碗里掺雪吧”
这番话立时化解了人们阴森暴戾一腔怨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