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河帝王系列·康雍乾-第79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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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老鼠似的,那不都是喝兵血”兆惠听了点头,说道:“和说的是。”
“你是个顺沟子溜的角色。”海兰察笑着:对和道,“哪一路神仙都攀得上。这话我和兆惠最爱听!岂止是办军需的那些个龌龊杀才们发了,如今刑部的官儿、办河工的、赈灾的、关税上头的、吏部就更甭说了,冰敬、炭敬、姨太太的生日、儿子的汤饼会、死了老爷子、病了太太的,只要有缝儿就钻刺弄钱。你管崇文门,大约也穷不了!”他本意是厌了和,像只苍蝇在这屋里嗡嗡挥之不去,搡个没趣让他走了和兆惠清静说话。但和偏是绝无脾气、最能受气的个角儿,笑着:听了笑容不减,说道:“海军门这话我也爱听!诗经所谓‘硕鼠硕鼠,无食我黍’就是这档子事儿!一等是读书‘学而优’当了官,十年寒窗下苦功,熬的自家心血,是本钱;一等是掏钱捐出来的官,一层层掏钱选出来,也是本钱;还有我这样儿的,有祖荫,当本钱,自个巴结差使仍旧是本钱。官场和市面儿齐根儿说没有两样,都是将本求利。像前头的史贻直、孙嘉淦、刘统勋,清廉耿直一辈子苦做,那是将本求名。像二位大军门,杀得尸横遍野,自己也血葫芦儿似的,封伯爵加禄荫,升官又发财有名又有利,也是本钱挣来的。”说完,他舐舐自己舌头。
这是又一番理论,连兆惠也是一个莞尔,说道:“天下老鸹一般黑,洪洞县里没好人。照你这么说傅恒、高恒?没分别,秦桧也是文天祥了!”和嬉笑道:“大将军没读过庄子有做不龟手药的,楚国的兵用了这药,到北方打仗不得冻疮,仗打胜了,楚王赏他五乘车;楚王得了痔疮,屁眼儿不受用,另一个郎中用舌头给主子舐痔,舐得他舒服,赏他一百乘车!——这是多大的分别!如今国家鼎盛人民殷富圣明在上,好比河里的鱼多,现成的便宜,大家都来捞。大利在前,又容易又实惠,谁能记起来孔子说的‘富贵于我如浮云’将本求名的越来越少,那是因为太苦了,当清官熬苦差落的家贫如洗,子孙连饭都吃不饱。现成的银子白亮亮对黑眼珠子,谁肯苦巴巴的枵腹从公”
“你听听你听听,他这都是一套套儿层出不穷呢!”海兰察笑道,“赖猫死老鼠脍鱼汤,鸡巴毛炒韭菜——这什么样儿、什么味儿呢”和却换了一脸正容,说道:“我有自己一本经。义,我所欲也;利,亦我所欲也。利和义不能兼取,宁可舍利而取义,这是学孟子的心得。我跟阿桂老军门打过仗,二位问问我是不是松包软蛋!侍候乾隆爷这样的圣明主子,要有品有才有见有识,一句话,得是明白人。不能勘透世情,且是不学无术,自己就是个混虫,叫主子哪只眼瞧得上实不相瞒二位,出了鲜花深处胡同口,那家‘永茂’当铺就是我的产业。指着:我的那点子俸,一家子几十口子,喝西北风儿么——再不然就当贪官!这也是没法子的事。”还要往下说,见福康安进来,便住了口,起身站在一边,海兰察和兆惠也都起身来。
福康安传了乾隆口谕,待兆、海二人行礼领旨了便坐了桌边,嘘了一口气,说道:“老爷子刚刚见过驾,着:实疲累了。那边有我二哥就好,这里一伙人都拥过去,又要见礼说话反而不好,我们这里歇歇,等太太她们回内院再过去不迟。”和似乎有点怵这位青年亲贵,捧上茶来低眉顺眼退到一旁,说道:“四爷,关上还有些琐碎事务要料理。家里人等着:我呢——给傅中堂采办的药大约也就到货了,我先去了,回头再过来给中堂请安。”说着,偷觑福康安一眼,见他点头无话,小心辞了出来。从月洞门往外,乾隆还没有出仪门,一大群太监谙达嬷嬷簇拥着:正往外走。和不敢过去搅,径到东下房厩房牵了自己的马,不言声从东角门出来,打马抄近道:径从东华门入宫,晃荡着:过了天街到永巷口,见太监们刚刚吃过午饭,三三两两正回宫去,跟趟子和几个太监说笑答讪着:也就进去了。守门的善扑营兵士三天两头见他进宫,知道他是去养心殿报花账的,又是侍卫,问也没问就放行了。进了养心殿垂花门,穿堂风“呼”地扑面一吹,凉得脖子一缩,和才意识到天又下雪了。略定定神,搓了把脸便进院来,径入了管事太监房。管账太监王廉正在兑账,见他进来,推开算盘离椅一揖,笑得满脸堆起花来,说道:“我的活财神来了,正等着:你呢!恭喜恭喜,请坐,和大人您呐!”
“你等我做什么”和刚进暖烘烘的账房,被他兜头一句说得发懵,嘘着:寒气瘟头瘟脑问道:“有什么喜事别跟我扯淡!”
“真的真的”王廉连推带让请和坐,“我的和爷您听我说。等着:您呢,是园子里王义来说,那边宫女今年脂粉钱又添十万,老公儿月例又加二两装裹银子。园子里添了,咱们这头是正经大内,大家伙儿预备过年,二十四两银子加加炭堆儿不是说恭喜——”他突然放低了声儿,手卷喇叭凑近了和耳朵。和虽受不得他嘴里那股子味儿,皱眉笑听他说道,“阿桂大军机昨儿进来,万岁爷说‘二十四郡王爷说和这人能,会干事,外头里头诸事照应得好’,想请旨给你调缺,到光禄寺当副卿。阿桂大军机说您曾跟过他,他不方便上这个折子,想请纪大军机出票。后来主子说不用这么转弯儿,先派您出外差,或者去阅兵劳军,或者选副学政主持春闱,再不然看有什么案子,历练历练再题本票拟。和大人,这不是您的官运发动了么大阿哥、庆亲王、十贝勒夫人,有时运没时运的,宫里宫外都叫好儿,您这升官前程,那可真是——渺茫着:呢!”
听他把“远大”说成“渺茫”,和本来专注神思,一个咳呛连鼻涕眼泪都呛出来,说道:“有他们的自然也有你们的份儿,你自己单另的一份规例银子比王八耻少一两,我叫刘全给添上,只别声张就是了——皇上呢这会子还在里头批折子么”“和爷敢情不知道皇上去了六爷府了。”王廉笑着:道:谢了说道,“——就在我这屋里坐,待会儿回来肯定打这亮窗前头过,您就出去请安。多自然呐!”他自己也端一杯茶坐了,吹着:浮沫又道,“山东国泰抚台给老赵来一封信,他一个表侄子在武库司当掌库吏目,想调个缺,到关税上头去。老赵说叫我撞撞您的木钟,要成呢,就叫他过去见您;不成,我就回了他。”说着:便看和,和笑道:“武库武库又闲又富,还嫌不足么——既是国大人的亲戚,叫他到我那见见再说,要不是你,我也懒得理他。”王廉喜得还要道:谢时,远远听得一声吆喝“圣上回驾!”忙起身来挑帘向外照了照,回头对和道:“主子没带仗驾——和爷赶紧出去!”
和三步两步跨出账房,才发觉雪已经下大了。仍旧是雪粒子,如椒盐似细粉,先是零星丢落,渐渐的,像绛红的天穹上有一张巨大的细箩在筛面,随着:飘风疾速斜签着:荡落。此刻,养心殿大院已铺严了薄薄的一层,殿上黄琉璃瓦上,迎门照壁上,院中铜鹤、铜麒麟、凤凰上也都盖上了晶莹得几乎透明的雪。从大铜鼎和赑屃口中袅袅散出的香烟一缕一缕的不肯散去,被风鼓得摇荡着:游动,天上也开始落雪绒,连同轻盈的雪片盘旋着:转动着,杂在霏霏的细雪中缓缓降落。混混茫茫一片清亮中,反衬得大殿殿门、大玻璃亮窗黯黑深邃,更增这百年老殿一种神秘莫测氛围。和这几年为敷衍场面很读过一些书,六经、廿史之类,不拘甚么只要有用一捞食之,看着:这般景致,也自神往莫名。刚要下阶,便听南边一个公鸭嗓儿叫住了“哎——别——别下去!这院里的雪不许踩!好好的雪平展展白亮亮的,你弄几个朝靴印子,叫主子瞧了败兴吗”和一偏脸回头,才见是王八耻说话,乾隆皇帝貂帽雪裘立在轩廊口——原来他不经院子回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进来了。和也不顾地下潮寒,一提袍角便跪了下“奴才和给主子叩安!”
“是和嘛!”乾隆的目光游移着:仍在看雪,漫不经心问道:“是进来结账的——站在这里作甚么呀”说着:轻轻抬手示意他起身。
“奴才在看雪。”和小心翼翼起身,神色庄重地说道,“起初奴才想作诗,景色分寸尺码儿都觉得把捏不住,后来又想,这雪下大了,城里城外有一等穷人家没有烧炭,揭不开锅的,又冷又饿的,再有的房子原本秋雨泡过,土坯墙干打垒年久失修,大雪再一压,也就倒了,怎么办想叫关税上挤点银子周济一下,又怕顺天府衙门听见不受用,像是奴才越俎代庖似的只顾了出神,没瞧见主子”
作诗还有分寸尺码儿“把捏”,乾隆听着:不禁一笑。听到后来,不禁认真打量起这个青年官员来。和是常进来走动的,乾隆公事累了出院中散步常常见他,偶尔也叫过来询问一下关税钱粮上的事,说提拔他,也不过内务府、宗人府几家近支宗室王亲都举荐夸奖他,以为不过是小意儿巴结,各处人缘功夫做得地道,现在看,此人不但勤学勤劳,还有一份关心民疾的志量,从小局顾大局,又兼虑着:衙门与衙门的瓜葛干连——这就不是平常循吏志量所能局限了,想着,乾隆便款步向殿内走去,边走边道:
“传旨,午膳后阿桂、纪昀、李侍尧递牌子,和进来,朕接见你。”
第532章 蒙恩宠瑶林初诏对 说赈灾吏治警帝心()
“是,奴才领旨!”
和忙叩头答应一声,待起身时,忽然觉得两腿有点发软,头也有点眩晕,这突如其来的幸运袭来,把个精明伶俐的人弄得有点恍惚,连周围的景致都霎时间迷离了荡荡悠悠跟着:引见太监王八耻进了养心殿,在正殿对着:朝觐时乾隆的须弥座行了礼,满殿富丽堂皇的摆设,什么人来高的大金自鸣钟、金玉如意、珐琅盆盂,攀着:梯子才能开启使用的大金皮柜、两人合抱粗的特号大瓷瓶这些物件平时也见过,此刻便觉布得到处都是,金碧辉煌紫翠杂陈晃得人眼花,直到跪在东暖阁前光可鉴人的金砖地上,双手前额据地碰头,他才清醒过来。这是个玲珑剔透的人物,立刻意识到,此刻就是地震了也要把持好自己,言语行动不但不能出错儿,还要铆足了劲儿邀好儿!两手拇指使劲掐着:中指节,已是镇定下来,提足了精神等乾隆问话。
乾隆却似乎一点也不理会他的心思,像平日一样盘膝坐了暖阁大炕靠玻璃窗一边,抽过奏折拔掉笔筒,把朱砂池摆过来,若有所思地看着:外面大雪,问道:
“以前你在哪里当差朕瞧着:有点面熟的样儿。”
和身上一动,怔了一下。显然他没有想到头一句话会问这个,思量着:碰头说道:“奴才原在正红旗下。家道:虽说中落,因是勋臣之后,荫着:三等轻车都尉世职,儿时进过咸安宫读书,父亲死后,又到阿桂军中补一份钱粮,夤缘进军机处当差,常常得遥觐圣颜。皇上瞧着:奴才眼熟,是奴才的福分。”
“唔,正红旗下的,是在德胜门内么”乾隆正视着:和又问道:“你的满洲老姓是什么”
“奴才的满洲老姓是英额支的钮祜禄氏。正红旗不在德胜门,德胜门是正黄旗领下属地。”
乾隆点点头,又问“既有世职,又是旗下老姓人,父亲又当官,自然有一份该当的钱粮,怎么又到阿桂营里当兵去了”
“回主子!”和加了小心,头在地下碰得砰砰作响,回道:“父亲虽任福建都统多年,其实家中没有积蓄,弟弟和淋聪颖好学,为他聘师、游学开销,就有些入不敷出。趑趄艰难之中,奴才不忍母亲给人洗衣缝穷,胡乱寻个差使周济家用因为这是背着:母亲去当兵的,临走告知她老人家,她急怒之下一掌把奴才打翻在地,奴才起身磕头谢罪,她老人家又把奴才搂在怀里号啕大哭,‘我的儿这不怨你这怨你爹无能,你娘也无能’”说到这里和往事如潮涌上,已是泪如泉涌,嗓音也嘶嘎了,唏嘘喑哑着:叩头道,“因奴才除了汉语、国语、蒙语、西番语都能熟通。阿桂军门也极赏识的,十五岁就提拔了武职把总”
他半真半假,连泣带诉娓娓陈述,说得自己也满腔凄惶。其实当年出走的真正原因,是他每天在棋盘街大廊庙这些地方“撞食”,结交一帮狐朋狗友赌博,斗鸡走狗卖荷花,挨了母亲的责罚,一怒之下顶名当兵的,倒是临别母子抱头痛哭说的话是实。当年阿桂听了曾感动得热泪长流,今日故伎重施,乾隆竟是闻所未闻,心里一阵酸热眼圈已经红了,暗自嗟讶这竟是个忠孝两全德才兼备的良实之臣,难得旗下子弟还有这么有出息的因叹道:“没想到你年纪轻轻,身世如此坎坷,闻之令人酸心动容!”改用满语又道:“不过你毕竟学术不精。办差虽然勤谨,还该多读些书,多向阿桂傅恒学习些。有些事单凭好心是不成的。”
他突然用满语说话,和顿时竖起了耳朵,静静听完,思量着:必是自己议罪银建议和崇文门关税差使上有人非议,也难保李侍尧已经背地叽哝了自己什么,略定一定,也用满语回道:“和自幼失怙,母弱弟幼,迫于生计不能专心学习,不但该向傅恒阿桂学习,就是刘墉、李侍尧也是奴才的学习模范。议罪银条陈,奴才是据礼记经注八议制度,议亲议贵议功勋,为偶然失足犯罪官员开一线自新之路,所以有这条建议。至于崇文门关税,确有弊端,奴才以为不在于巡察过严,而在于公私不分,凡属公差皇纲过关或外省官员缴纳规例银两的,过关应该免税——因为这道:关税规例从前明至今没有更动,奴才掌管整顿急于求成,惟恐轻易改弦更张给胥吏上下其手有可乘之机。这其中认真起来,一则是奴才胶柱鼓瑟不知变通,二则有的官员不知情,以为奴才中饱私囊,因此有些误会。蒙皇上如天之恩亲加训诲,奴才只有反躬自省,重加修订制度,待奏请皇上后按规矩严加施行。”因将李侍尧过税关情形捡着:能说的淡淡述说一遍,回避了二人生分意气情节,又道:“奴才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