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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5部分

二月河帝王系列·康雍乾-第655部分

小说: 二月河帝王系列·康雍乾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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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恒原料他反悔讷亲的案子,听是这事,忙笑章道:“军机处没有会议。奴才和阿桂、纪昀三人商计了一下。内务府现在有一百多笔帖式候补待选。这都是些穷京官,在这里苦熬,不如放到江南外任上,内务府的钱粮月例也稍宽裕一点。这件事还没透出风去,请旨之后才能办理。”乾隆冷冷一笑,说道:“太监们早就把风透出去了!如今撞木钟都撞到老佛爷那里去了——早点定下来,只怕那干子急着补缺的笔帖式们还少些混账钻刺走门路的。你们瞧着,朕还要处置几个有头脸的太监——这上头绝不手软!”因见刘统勋张口欲言,又道:“你好像还有事要奏?”

    “臣以为这样不妥。”刘统勋浓眉紧蹙,沉吟着说道:“江南的缺都是州县官缺,是治百姓的,应该让当过百姓的官去补缺,那都是许多人红着眼去争的肥缺,又去一批不懂政务一心捞钱的笔帖式,等于是撵走一群饱狼,又来一群饿虎——”他没有说完,乾隆已是笑了,说道:“你们议的那个不成。刘统勋这才是老成谋国,股肱之臣忠良之心,不愧真宰相啊!傅恒不要脸红,朕没说你们有私意,只是虑事要从根子上虑起,公务忙了,容易就事论事。”傅恒忙道:“这是主子原宥,细思私意也是有的。笔帖式们职在禁苑朝夕见面,他们在宗室皇亲间走动得勤,官虽小,都是手面通天的人物儿,暗自也有怕开罪他们的心。”

    乾隆徐步下了御座,却不就离开。在几个大臣的目光注视下,轻缓地橐橐踱步。他的目光变得有些阴郁,望着长廊里映进来的日光,点头叹道:“是啊!这里讲究的就是心能到这里做事的哪个不是百伶百俐?讷亲素日小心谨密,而方寸一坏,天夺其魄,虽欲幸免而不能!”他目光倏地一亮,又黯淡下来,沉默了一会子挪步便走,边走边说道:“讷亲的事不要等后命了。他写两封血书想见朕,告诉他,见面彼此更伤心,伤心也不能废国法,见面何益?就这样办”说着,已是去远了。

    乾隆离开瀛台,过了板桥看表,已过了申正时牌。王八耻随他身后,见抬舆的太监们都垂手站在凉亭子外头候命,抢前一步道:“呆着做什么?主子要到澹宁居给老佛爷请安!”乾隆面无表情,摆手道:“朕累了,随意走几步过去,你们把乘舆抬过那边等着就是了。”

    “主子,您瞧这天儿,要下雨了呢!”王八耻赔笑说道,“再说,老佛爷娘娘那边的秦媚媚过来两章了,问主子甚时下来。去迟了,怕老佛爷惦记着。今儿必定有军国大事,主子议了这长时辰的�政——�也忒劳乏的了。”乾隆说道:“就因为坐得劳乏才想走动走�动——�议政长短,议的什么政,不是你问的事。仔细着了,告诉下头,这边园子大,要比紫禁城管得更严。朕杀太监可从来没有心软过!”他透了一口气,拔脚便走,却不沿来路,只拣着林间小径向澹宁居方向穿行。王八耻他们不敢随行,又不敢远离,只遥遥跟在后边,绰着乾隆树丛花掩中的影子,时停时走,时快时慢。

    天果真是阴了,西边还隐隐传来隆隆的雷声,只是满园的老树薜萝浓阴蔽天,看不见天上的云是怎样的情形儿。乾隆满腹心事,一件一件地想时,却又都不足挂怀,理不出到底为了什么心情如此沉重。思量着逶迤而行,只见林子愈来愈暗,不知名的小鸟在枝桠中扑翅飞着啾啾而鸣,草间小虫也在此呼彼应,浓绿得油黑的树叶丛草掩得卵石小径成了一条细线,越发显得幽暗阴沉。走着,道旁一块卧虎石映入乾隆视线,他触电了似的身上一颤,立即明白了,自己下意识里还在想着讷亲。

    这块卧虎石不大,只有一人多高,色彩黑黄相间,天然的四腿屈卧,有头有尾,耳目宛然,据说是壅山山神,康熙初年圣祖出猎西苑,它不合自动出来护驾,被圣祖误为猛兽射了一箭,就地化作石虎。后左腿上一块小石疤就是当年留下的箭伤。乾隆小时候常来这里爬上爬下地玩,就在这里海子边的丛石中和讷亲捉迷藏,逮蝈蝈儿,有时还踩着讷亲肩头骑上虎背左右顾盼,讷亲和老总管太监张万强一边一个,扎煞着双臂怕他有个闪失,讷亲那张紧蹙眉头,又惶急又担心的脸,到现在还记忆犹新此刻,讷亲囚在丰台,盼着想见自己一面,忧急如同焦焚,自己却送了一把刀过去!乾隆想到这里,心像从很高处跌落下来,一直往下沉,沉他的脸色也苍白起来。

    正没做奈何处,乾隆忽然听见石后有个女子声气,喑着嗓子极压抑地嘤嘤啜泣,这啜泣给这黯黑的林子里平添了几分凄迷和阴森。他放慢了脚步,手攀藤萝绕过卧虎石头,从虎项下向西看时,却是睐娘偎坐在一株老乌桕树下,背对着石虎,用手帕子握嘴掩面在吞声儿哭。乾隆怔了一下,似乎想蹑脚儿过去吓她一跳,又止了步,轻咳一声道:“睐妮子,受了谁的委屈了?一个人躲在这林子里哭?”

    “是万岁爷!”睐娘吓得浑身一哆嗦,转脸见是乾隆,就势儿翻身便叩头,讷讷说道:“没,没人给奴婢委屈是奴婢自己想不开”

    “你还敢哄朕?”乾隆一笑,虚恫吓道,“朕都知道了!”

    睐娘惊得脸色惨白,用惶恐闪烁的目光凝瞩着乾隆,半晌说不出话来。乾隆原本不在意的,此时倒真的上了心,认真问道:“出了什么事?你说的不对。皇后已经说过,要给你开脸,进‘答应’位,有什么‘想不开’的?”睐娘泪眼模糊低垂了头,说道:“老佛爷方才传了我去”

    “老佛爷?传你?”

    “老佛爷问我,在魏清泰府里,几岁进去的,几岁出来的。”睐娘拭泪道,“奴婢起初也不上心,就如实章了。后来老佛爷又问,听说魏清泰有个外孙,叫黎登科,是几岁上头死的?得的什么病死的?还叫我说实话,不说实话就打我辛者库去。还说先头有个叫锦霞的,私自勾搭皇上说我不同锦霞,跟皇上没有伦常辈分的分说,只要说实话,一定不打不撵主子啊!黎登科是跟他表姐巧姑娘相好儿,夏天吃冰湃李子得了夹色伤寒死的。死时才十四岁,死时候还叫巧姐的名儿——这魏府没人不知道的,我那时才九岁,任事不懂的洗菜丫头,这事跟我什么相干?主子,主�子�你是知道的我给你的是干净身子”她说着,已是泪如泉涌,只浑身抽搐着缩在树下,瑟瑟抖动。

    暗幽的林子似乎片刻之间亮了一下,接着便是“轰隆”一声雷响。刷刷的雨声急骤如奔马呼啸渐渐近来,密不分个地打得树叶一片声响。只是因大树枝叶稠密,难得有雨滴零星滴下来。王八耻等人闻得雷雨声早已赶过来,见乾隆置若罔闻,忙又远远退了章去。

    乾隆的脸色比周围的景色还要阴沉。牙齿紧紧咬着,腮间肌腱都微微凸起。他为一国至尊,先是与信阳府的王汀芷有情,汀芷嫁人在京尚偶有来往,她丈夫却无端被人远调了两广,还有嫣红和英英,与汀芷一样于自己有救命之恩,也在园子里防贼似的幽居数年,如今又比出一个锦霞,不知是谁又要害面前这个睐娘了!政务丛杂国事繁冗间,有几个红颜知己聊慰寂寞,怎么处处都有人作梗挡横儿?怨皇后?皇后床上情事有限,从不兜搭霸揽,一心要作史上名贤皇后;怨太后?他不敢这样想,太后管自己的闲事从来循着礼法,又是自己的生身母亲,再没有半点外意的思量着,乾隆说道:“睐娘不要哭,你干净,朕知道。朕亲自给你做主,看是谁敢伤你!”说着,提高了嗓子喊道:“王耻过来!”

    “奴才在!”王八耻听得叫自己,三蹿两蹦飞奔过来,打千儿道:“万岁爷有什么旨意,奴才即刻承办。”

    “你给朕查一查,是谁在老佛爷跟前嚼睐娘的舌头,章头奏朕!”

    “喳!”

    “传旨内务府,哦不,传皇后懿旨,睐娘着进仪嫔,隔过‘答应’这一层,赐名号——嗯,就叫魏佳氏——她是汉军旗,抬入满洲正黄旗!”

    “啊——喳!请旨,魏佳氏抬旗,魏清泰家抬不抬旗?”

    乾隆略一思索,说道:“一起抬旗吧——他们跟着沾点光,也许少些是非。”说罢又吩咐,“送睐娘到娘娘宫里,把朕的旨意说了。”睐娘发着怔,未及谢恩,乾隆向她一点头,已踅身去了。

    出了林子,乾隆才知道雨已经下大了,站在一株老柏树下,由着太监们给他披上油衣,换了鹿皮油靴,在苍苍茫茫的雨幕中�着潦水缓缓直趋澹宁居。在丹墀上脱衣换靴时,殿中太监早已一拥而上,说着:“老佛爷请主子里头更衣,外头风大气凉,防着着凉了!”乾隆摇头不语,到底穿换停当,才跨步进殿。

    这里自康熙晚年倦政,一直都是皇帝夏日议政见人的处所,里边的陈设布局仍旧是昔时格调。乾隆一进来,所有的太监宫女轻呼一声“万岁”便都跪了下去。

    “都起来吧。”乾隆无所谓地一摆手,吩咐一句:“太后在这下榻,这个须弥座摆在正殿不合适,叫人把它移出去。”说着便进东暖阁,见那拉氏和钮祜禄氏都侍奉在太后榻下,也是刚刚起身,正在蹲福儿。因见还有一位五十多岁的贵妇人也在旁边,炕桌上还零零散散堆着纸牌,料是她们斗纸牌正在玩儿,乾隆也不理会,只向太后打个千儿行礼,说道:“老佛爷安康!”

    太后似乎有心事,脸上似笑不笑,双手无意识地整着桌上的牌,说道:“皇帝起来吧!外头下这大的雨,我吩咐叫他们过去传话,就别过来请安了,他们章来说已经起驾了——淋着了没有?这里林子太密太暗,响晴天气我还不敢独个儿进去转悠呢!你是万金之躯,就是那个叫纪什么的来着说的,‘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凡事不能任性儿——先帝爷得病,不就是这园子里克撞了什么?虽说你福大天佑,当心些儿还是没过逾的。”

    “今儿儿子议政议得时辰长,走动走动疏散筋骨,又有那么多人跟着,不妨的。”乾隆宫外宫内百事挂心,原来打不起精神,听母亲教训,只好一一称是,一边又章话,“上章老佛爷吩咐下来,叫人把清梵寺的佛像装装金。这钱不能从国库里出,儿子已经传旨内务府,从皇庄贡来的银子里出项。这事儿子请母亲放心,八月烧斗香,儿子陪您过去看,准教母亲欢喜!”说罢一笑。

    太后也是一笑,说道:“内务府也不会屙金尿银——方才那个赵司晨还进来哭穷,直隶、京郊,还有承德黑山、喀左都闹灾,要过个穷年呢!喀左,是我娘家地儿,我已经有话吩咐,今年年供免了。你还从他们身上打主意?”乾隆一听便知,仍旧是那群笔帖式在下头起哄,拱着太后压自己放江南外任,心中已是有气,勉强笑道:“老佛爷这么处置最好!不过,有些事他们是哄您的。内务府那些笔帖式都是旗人,落地就有一份皇粮,又吃着六品的俸,哪里就穷了这起子光棍呢?江南百姓那里,大臣意见还是要派百姓里出来的读书人去。淮安一个水灾,紧赈济慢赈济,连饿带病还是死了二百多。饿急了的人吃树皮,吃观音土,吃杨树杏树叶子就为怕官逼民反,闹出乱子呐!”太后原来一脸不然之色,她是虔心敬佛的人,听说饿死人,只喃喃念诵:“阿弥陀佛!可怜见的,我老婆子懂什么?还是依着办事人说的做去罢不过,有些旗人也艰难的,一个月守那二两月例,没有差使外项进项,够做什么使的?也得想法子。”

    “一直在想办法呢!”乾隆见母亲通情达理,心里松快了一点,赔笑道:“给他们差使,他们不会办;当官,理不了民政;分给他们的地,都是官中最好的,不但不种,都卖了。只会泡茶馆吹牛,养老黄狗栽石榴树,提溜个鸟笼子转悠,儿子也拿他们没办法。”

    太后叹道:“我嫁到你们爱新觉罗家快四十年了。打圣祖爷时就说这个话,你皇阿玛脾气躁性,提起旗人就气得脸上不是颜色,现在又轮到你了!说句罪过的话,我瞧皇帝比着先帝、圣祖,似乎都聪明些。趁着天下富足太平,赶紧整顿。旗人,是咱们这个朝廷的根本啊!”

    乾隆一边听一边称是。他其实比谁都清楚,旗人是给惯坏了的:落草便有钱粮,一直到死,谁还肯出死力气自养?但这是“敬天法祖”的根本规矩,革掉这一条,八旗也就散了,皇位也坐不�住——�谈何容易呢?想着,乾隆说道:“儿子并不敢和先帝、圣祖比聪明。这里头有个气数,不单是人力的。三藩乱时,圣祖爷起用图海、周培公,带京师三万旗人,十二天扫平察哈尔叛乱,不到半年廓清甘陕。儿子想,有仗可打,还能调起我们满洲人的英雄气概。好比刀子,不用不磨,就是宝刀也锈坏了。告诉母亲一句话,金川虽然战事不利,儿子又得了两员好将军,而且都是咱们旗下的人!”因将兆惠和海兰察金川之战中杀敌护军、带饷逃亡,狱里途中仗义杀人的事绘形绘声说给母亲,又道:“阿桂也是一样,打出来的国家栋梁!老佛爷瞧着,西边用兵,准还能再出一批人才。用心检点,慢慢整顿起来,还是指望得的。”

    太后听得一时摇头闭目,一时皱眉蹙额,一时目瞪口呆,一时微笑颔首,对旁站的三个女人说道:“你们听听!这不是说古记儿?一时斩头洒血,一时又是儿女情长——皇帝,往后有这样故事儿,跟我多说说,比什么都解闷儿呢!”因见乾隆目视那位贵妇人,便道:“这是魏清泰家的,是我们钮祜禄氏门下的人,进来请安。我们三缺一抹牌儿,就凑了一手。”

    “噢,魏清泰家的?”乾隆点点头,问道:“你家老爷子还结实?”魏清泰夫人正听得发呆,见皇帝问自己,忙跪了叩头道:“是!我们老——魏清泰过年就八十,身子骨结实,每日清早还能打两趟布库!”她第一次面对皇帝章话,心里噗噗直跳,说话打连珠炮似的。应对也不得体。天子问起居,先是得谢恩,还要代魏清泰章问圣安。这些话头一概忘了,宫人们都低头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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