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河帝王系列·康雍乾-第28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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害的相思病。邬先生,大约你已经知道,他这次被废,是因与郑春华有私情而起哟!”邬思道冷冷说道:“郑氏妇人耳,何足因此而废国储?十三爷,大事不拘于小节,何况关系九鼎之重!”
胤祥从怀中掏出金表看了看,笑着起身道:“已经快到未时了。我刚出来,泡在这里久了不好,也得去八哥府里打个花狐哨儿,不的又叫旁人生出疑心来你们吃酒赏雪吧,明儿我再过来——”说罢又满引一杯“啯”地咽了,向胤一揖便辞了出去。胤站在檐下,望着雪中愈去愈远的背影,半晌方喃喃说道:“天不能拘,地不能束,心之所至,言必随之,行必践之我真羡慕十三弟。”
“此所谓英雄性情!”邬思道立在胤身后,叹道,“天以此人授四爷,四爷洪福不浅!”
因为天下着大雪,街道上几乎没有行人,刚过午时,许多店馆便上板歇店,空寂的石板道上的流雪细烟似的随风满地飘荡。胤祥打马飞奔直出朝阳门,在万永当铺前下马,看了看车水马龙人流出出进进的八贝勒府,倒一时犯了踌躇:人人都知道我刚刚放出来,立即来拜会这个“八佛爷”,就是“打花狐哨”,也等于给他锦上添花,又该怎么看我十三阿哥?想着,一拨马头又回了城里,径往嘉兴楼看望阿兰。
嘉兴楼数日不见,已换了门面,前面店铺已不再接待普通客人,玉带似的又围了一道绿瓦粉墙,中间加了一间倒厦,大门紧闭着,左近连个人影儿也不见,只隐隐听得楼上筝箫笙篁,似乎有人说笑酣歌,风声雪影中却不甚分明。胤祥想了想,见东侧有个侧门,轻轻一推,虚掩着,便拉马进来。刚把马拴好,那边就有人远远吆喝:“谁在那边?这里不接客!那是秋天才栽的玉兰,你就拴马?”
“操你妈的老吴!”胤祥一眼就看出是原来嘉兴楼的王八头儿老吴,一边大步踏着甬道过来,口中笑骂:“是你的玉兰要紧,还是爷的马要紧?”
“哟!是十三爷!”老吴立时换了一副笑脸,“奴才是个瞎王八,爷别见怪,您老量大福大”一头说,颠颠地跑过来,扶着胤祥上了台阶,手脚不停团团转地为胤祥拂落着身上的雪,口中道:“听说爷在承德吃了亏,满城的人都说不得了,奴才这心里急得油煎火烧的又想,打不断天下父子情,万岁爷怎么就舍得叫爷吃这样的苦头——九爷十爷就在上头,方才他们还念叨十三爷,说下晚去爷府上瞧您,可可儿您就来了”口中唠叨得滴水不漏,便引着胤祥往里走。
胤祥哼哈着徐步而入,果见这处宅子改建得越发秀亭齐楚。循超手游廊进来,便觉浑身温馨如置春风之中,楼内文窗窈窕,琼帘斜卷,楼下设着海红纱帐,沿水晶屏后楼梯拾级而上,但闻麝兰喷溢、暖香袭人,果见胤胤两个斜倚在正中大炕上,一边嗑瓜子吃闲食,品着南方漕运来的时鲜水果,一边命一群歌伎在演桃花扇,那为首的歌女却是乔姐儿,穿着鸦头袜、合欢鞋子,桃花裈系着绛色蝴蝶结,披一身蝉翼纱,出脱得洛神女般翩若惊鸿,正唱得兴头:
恰便似桃片逐雪涛,柳絮儿随风飘;袖掩春风面,黄昏出汉朝。萧条,满被尘无人扫;寂寥,花开了独自瞧
“做什么独自瞧瞧?”胤祥笑道,“这里九哥十哥都在,我也来了——你该唱‘逍遥,花开了与卿共瞧’才是啊!”
“老十三来了!”胤一摆手命停了歌舞,和胤一齐跳下炕来,和胤祥执手寒暄,胤便嗔着老吴:“怎么就连禀一声都不晓得?”
这三个人是老冤家对头了,平素见面都是脸寒如冰;胤祥尽和他们虚情假意,想到承德被囚后的苦况,也觉心上温馨,因笑道:“九哥十哥真会享福!这地方左香右黛,玉钗横陈,红妆绿袖,燕瘦环肥佳人满庭,外边飞雪飘花,里头歌曲穿云,比起来真叫我羡煞,人比人气死人,真是一点不假!”
“老十三如今文思到这地步儿了?”胤笑容可掬,一边让座,命人上茶,说道:“文王拘而演周易,你后福不浅——方才和老十我们还商量着要去看看你,你倒先来了。”说着便目视胤,胤便道:“别看我们平日磕磕碰碰的,遇着实事,还真的十分惦记!老十三,你别信那些王八羔子挑三窝四,有人说是我捏造出二哥给凌普的手谕,坑陷你,要是那样儿,下一回天阴就雷劈了我!原来我疑心是大哥的手脚,后来三哥一味往你身上说,我是个爆仗,一点就着,倒是我头一个说的像你的笔迹——九哥你也在场,你说我的话有半点假没有?”
胤祥见他唠里唠叨辩白,不禁一笑,说道:“我是向你们请安的,又不是算账来的,十哥这么多的心做什么?那张字条后来我也见了,也亏煞了这作恶的狗才,端的学得像,不但像我的,且像我在临摹二哥的,这份心机除了大哥谁能有?小人之才愈大愈可畏,真是半点不假!”其实他心里很疑是九阿哥十四阿哥合手所为,一来没凭据,二来大阿哥已成死老虎,乐得顺水人情,便轻轻抹过了,嘻嘻笑着临窗坐了,又道:“你们该怎么乐还怎么乐,我在这里观景听曲儿,小秃跟着月亮走,多少沾点光儿!”胤大咧咧一坐,双手一拍,立时旱雷聒耳,丝竹裂云,乔姐轻移莲步,袅袅婷婷给胤祥上寿,接着唱道:
劝将军自思,劝将军自思,祸来难救!负荆早向辕门叩这屈辱怎当,这屈辱怎当!渡过大江头,事业重新做!
胤祥腮边肌肉抽搐了两下,微睨了胤一眼,仿佛什么也没想,凝望着外头粉妆玉琢的冰雪世界。
第242章 嘉兴楼侑歌警痴人 上书房厉声斥妄言()
胤见胤祥只出神不语,心下暗自掂掇:这一番囹圄之灾,历练得老十三深沉多了。因侧转身子笑道:“十三弟,是不是还在想你那个阿兰呀?上回老任到我府请安,我就告诉他,阿兰要另养起来,十三爷几时要,几时送过去,赎身银子我出。这个乔姐,体态品貌也很过得去,我也想送给兄弟。我这弟弟里头就数你英豪气象、儿女情长,八哥我们其实很爱你这一条的。不过怕四哥多心,不敢过分亲近罢了。”胤祥见他山水不露,如诉家常般便切入政治,也甚佩服他工于心计,因笑着回道:“九哥如此关爱,我承情不过,我只要阿兰,不要乔姐。方才我还去了趟八哥门前,看看人多又踅到这里的。如今举朝上下文武百官,都一风儿扫地要推八哥当太子,就像乔姐儿方才唱的‘负荆早向辕门叩’,恐怕我做不到——我就是想跟八哥撂这么一句话。各为其主,你们的心思我有什么不明白的?我是还要保二哥的。”
“我就佩服老十三这一条!”胤听着这话也不禁悚然动容,“大丈夫来去明白,方才我和九哥也想到这一层儿了。”胤格格一笑,说道:“这不消说,武侯所谓‘成败利钝,非臣之明所能逆睹’,知其不可而为之,正是豪杰色——我们今儿不说这事,既然你来了,请出阿兰来,美人侑歌,咱兄弟酣饮一醉!”那老吴不等吩咐,早却步退出去,一时便听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丫鬟报说:“阿兰姑娘来了!”
接着帘栊一动,阿兰果然由两个丫头陪着款步进来,与乔姐不同,她刚从外头进来,穿着水红宁波绫风毛儿坎肩,里头套一件葱黄夹褂,多少显得有点臃肿,团团脸上几处雀斑,似乎脂粉气少了点——若论体态风流、相貌俏丽,与乔姐相比确是逊着一筹。一进门见胤祥倚窗兀坐,阿兰似乎有点意外,只看了一眼满面羞红、讪讪立在一边的乔姐,轻轻走到胤面前,盈盈蹲了三个万福,说道:“九爷、十爷、十三爷,奴婢恭请吉安?万福!”
“什么吉安吉祥,”胤祥笑道,“刚从牢坑中逃出命来的人,还讲究这些忌讳?”他也看了乔姐一眼,知道自己方才说“不要乔姐”臊了她,便解嘲道:“乔姐,过来,和阿兰一处唱几个曲子给爷听!”乔姐一哂,忙着就调弦,头也不抬,将琵琶轻拨几声,恰似寒泉滴水,幽咽欲绝,因俯首曼声吟道:
摇落梨花树万丛,遥梦迷离满绿汀,凋尽夭桃又秾李,可堪重读瘗花铭?
阿兰听了一怔,没想到乔姐叫出苏舜卿的挽小小墓的牌子来,倒也遂自己此刻心境,因摇步击节唱道:
浩浩愁,茫茫劫,短歌终,冻云结!翩翩芦花漫岗峦,此地曾闻刘郎豪气咽,郁郁焦城有碧血碧亦有时尽,血亦有时竭,缕缕烟痕无断绝是耶?非耶?化为蝴蝶
“丧气丧气!”胤捂了耳朵道,“吃酒赏雪,大欢喜的日子,你们就敢坏爷的雅兴——任伯安调教得你们如此不识趣——山野!”胤也皱着眉头不言语,却因阿兰是“胤祥的人”,耐着没发作。胤祥听着这鬼气森森的歌词,心里先是一阵阵起栗,有些疑惑地看了看阿兰和乔姐,细详这些歌词,总吃不透什么意思,是劝戒、警告,还是威胁?又想到如今政局纷乱,陷阱所在皆有,即便阿兰,在任伯安和九哥这班子里许久,如今又是什么样的心思?为什么又要将乔姐一并奉送自己?想着,不禁痴了,却听乔姐顶胤道:“不但奴婢山野,环滁皆山也(野)!”
一句话说得胤祥倒笑了,因道:“原来我们山野!难为你这典用得当——只是今儿此情此景,你们这歌唱得怪,你们这是给我上寿的么?”阿兰低头想了想,笑道:“这是极佳的上寿词儿,人生一世草木一秋,爷难道不要及时行乐?”乔姐儿也道:“爷们重貂金樽,重楼燕阁,还要听谀词,不怕乐极生悲?奴婢们唱的正是这雪,飘舞上下,像蝴蝶儿不像?十爷要听俗艳调儿,就一车也有!您要听什么?艳雪罗天,还是翡翠屏?请爷只管点,我们”
“罢罢!”胤笑道,“算你们对还不成?我和老十三还没说一句,你们倒有十句等着!这就是侍候主子的规矩?”胤祥也兴头起来,对阿兰乔姐道:“就把方才的曲子,你弹琵琶你吹竽,我来唱一曲!”
胤胤都是一怔,旋即鼓掌大笑。胤便吩咐其余歌伎:“十三爷下海,头一遭听说,今儿有眼福!你们也别闲着,给十三爷伴舞!”于是众人纷纷躬身领命,众星捧月价将胤祥拥在核心,胤祥箭袖长袍,玄带束腰,越显得目如朗星,英气勃勃,拔剑徐徐而舞,亢声唱道:
升木猱,出柙兕!系何人?乃王孙!剑芒起处星斗黜,回顾苍穹雪无垠。遥望彤云低沉,问造化之神,何处是天门?嗟吁乎!六出天花满乾坤,天语乱纷纷
唱罢将剑还鞘,呵呵大笑,至案前与胤胤连撞三大觥,豪饮而尽,说道:“兄弟今儿高兴!这两个——”他醉意指着阿兰乔姐儿道:“我都要了!这就跟我走左怀美人,右携香草,踏雪寻梅,不亦乐乎?”说罢一手扯了一个,向胤胤道:“我们去了!”便自出来。胤便忙命人:“再给十三爷备两匹马!”
胤胤两个人也不下楼,径至窗前,眼见胤祥披了大氅登骑而去,阿兰乔姐都披着昭君套随后拥雪而去。胤不禁叹道:“老十三真会享福!就这么把人带走了,只怕十四弟也没这份爽气!”
“你说的是。十四弟只是性格儿和他仿佛,但存了心机,就爽不起来了。”胤怅怅地望着,不知为什么,心上涌过一缕愁思,缓缓说道:“劈不破这个旁门,我们就没这个福分。但愿这两个妮子能劝着他少和我们作对。”胤笑道:“你怕阿兰乔姐儿变心?放心吧,她们一门九族都捏在老任手里呢!”
胤没有理会,摇了摇头道:“你我都是皮肤滥淫之蠢物——你不知道,世间‘情’之一物,是最能移性的”
保举八阿哥胤的奏折雪片也似飞入大内,忙坏了马齐和佟国维,每日坐镇上书房操办这件“天下第一事”。递进来的奏事匣子立即拆封,命誊本处用大字誊清,以备康熙随时查阅,原本则封存贴黄交皇史宬入档。他们两个则逐本写出节略,用黄匣子传进养心殿请康熙御览。这些差使素常都是张廷玉来办,可煞作怪的,张廷玉却似局外人,所有荐本一概不看,每日进上书房照旧坐班儿,却只是召见一些进京述职的官员,叮咛回任急办地方公务,钱粮财赋入库保存事宜,再没事就把康熙早年的批本借出来,一本一本分类记录,看似手脚不停,其实是消磨时辰,马佟二人都看出来了,尽自心里诧异,也乐得他不来抢功。
“衡臣,”第六日头上,马齐有点憋不住了,“你的保本写好了么?怎么也不见个动静?这么大的事,上书房大臣不宜缄默的。”“噢。”张廷玉漫不经心地说道,“我的是密折,没有劳动你两个看本,昨日才递上去的。”说罢便又低下头,一笔一画抄录自己整理的“起居注”。
佟国维笑道:“真是个冷人儿!听说你的门生李绂、田文镜进京见你,都叫你挡驾了?就是密折,也无非保的哪个阿哥,绝妙好辞奇文共赏,我们共室办事,就拜读一下何妨呢?”张廷玉放下笔,在炭火上烤着手,说道:“李绂田文镜见我,原是没什么忌讳。但如今圣上有旨,百官不许串连,时候不对,所以我叫他们到上书房一块接见。至于我的密本,更没什么看头,我还保的是二爷,也用不着瞒你们二位。”
“是么?你还是保的二爷?!”马齐不禁吃了一惊。佟国维也是瞠目结舌:“他他已经废了呀!告天文书还是你起草的嘛!”张廷玉点头叹道:“我和你们二位有点不同,倒也不为标新立异。我不到三十岁就进上书房,是瞧着二爷长大的。不说忠君不忠君,单说情分,这时候舍他而去,于心何忍?况且皇上当我们的面至嘱再三,如今朝中门生故吏瓜葛藤牵,扯一根动一片,因此不许联名具本,不许串连商议,你我都是相臣,怎么敢违旨?难道你两个写本还商议了么?”
一席话说得佟国维马齐面面相觑:保胤的事这些天喧嚣尘上,天经地义的事,还用“商议”?心里虽然觉得张廷玉迂阔,但想到自己见了不计其数的官员,暗示要保八阿哥,也未免多少有点不安。正没做理会处,忽然见两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