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河帝王系列·康雍乾-第16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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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了皇上的俸禄,自然要实心替皇上效命。”穆子煦见他先是惊惶不可名状,渐渐地又脸色平和,心下暗自诧异,吁了一口气说道,“请制台见一个人,是今晚兄弟‘请’来的朋友。”说罢手轻轻一摆,年羹尧大踏步出去。不一时,两个军士架着半死不活的杨起隆进来,正与葛礼四目相对,又都闪了开去。
穆子煦起身踱了两步,用盖碗拨了拨杯中浮茶,呷了一口,说道:“葛制台,我来介绍一下。此人名叫杨起隆,自康熙六年,在京师自称朱三太子,啸聚数百万钟三郎会众,图谋乘吴三桂造反之机称王复明,也是做过人王的人!唉当年在固安我无缘得见,后来在牛街清真寺却有一面之识。你怎么变得这样面目可憎——长得极帅的一个翩翩公子嘛!虽然聪明灵秀,机关算尽,无奈却不知天网恢恢,失道之人总归难逃啊!”
“你用不着假惺惺!大丈夫死则死耳,誓不蒙辱!”杨起隆眼中似要喷出火来,“豫让漆身吞炭,虽然志不得遂,也是烈烈之士!比起你二位,一个异域禽兽,一个汉家败类,我要干净得多!”
杨起隆自康熙十八年离开直隶,以他过去密藏的数百万两雄厚资财,广结绿林好汉,勾连朝廷大臣,在安徽、江浙一带惨淡经营数年,好容易有了个像样的局面,不知康熙何以窥见其中秘密,顷刻之间一切均成浮光泡影!惨哪!要不是对面这个活宝总督既要自己做事,又不肯直接插手帮忙,何至于这么快就暴露?但杨起隆也知道,留得索额图、葛礼这干人在,迟早总有一日治死康熙。杨起隆一边打着主意,一边冷冷睃着对面三个心思不一的人,傲然绷紧了嘴唇。
“你也算是大丈夫,忠烈之士?”穆子煦瞥了一眼葛礼,反唇相讥道,“你本来就不是什么太子,却愣充金枝玉叶,蒙骗二百多人做替死鬼——王八照镜子——瞧你那副鳖形,就想和我主争天下?说!谁人主使,何人谋划这逆弑大计?你怎知皇上五月来宁?红衣大炮——四门红衣大炮从何而来?讲!”
这连珠炮似的发问对葛礼来说句句刺心刺耳,但当此性命交关之时,必须慎言慎行,葛礼压制着内心极大的惊惶,跷起二郎腿静观待变。却见杨起隆揽衣一蹲,竟箕坐在地上,扬目说道:“康熙原定今冬来南京,后定明年四月底南巡,是我的坐探从内务府打听来的。”
“谁?”
“杨起隆不是卖友之人!”
“那——大炮呢?”
“是我从大明太祖孝陵卫炮台残垣里拆出来,又请行家重铸的!”
“为什么重铸?谁铸的?”
“年深日久生锈了,怕炸不死康老三。”杨起隆阴笑道,“再说,这个葛礼几次出告示搜拿我,我想叫他也吃点苦头,大炮搜出来,他就难逃干系!”说罢仰天大笑。穆子煦一听便知他有心开脱葛礼,却又抓不到把柄,便又问道:“请哪个工匠浇铸?讲!”杨起隆翻眼看了看,说道:“我已经说过:死则死耳!无卖友之理!”
葛礼听至此,忽地立起身来,将茶杯向案上重重一�,大声道:“来人啊!”厅外戈什哈巡捕衙役人等,听说制台夤夜起来审案,廊下早站得齐齐整整,听这声招呼,忙齐应一声:“在!”早有两个旗牌官进来叉手听令。葛礼用手指着杨起隆,恶狠狠说道:“此獠刁蛮狡诈,不动大刑谅也难招——夹棍侍候!”
“扎!”
“慢着。”穆子煦伸手一拦,命年羹尧,“把杨起隆押狱神庙,你派专人看管!”待将杨起隆架下去,穆子煦方转脸对葛礼微笑道,“葛大人,这,可是御案呐!”
葛礼不禁皱了皱眉头,他已明白,今晚明审杨起隆,其实机带双敲,这个穆子煦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全是冲自己来的。但谋逆造反御案,不得擅动大刑,律有明载,也是无可奈何。葛礼此时才知这个侍卫不好对付,低头沉思移时,仿佛不知所措地说道:“亏得穆兄提醒,差点孟浪了!因这几门红衣大炮,兄弟已经涉嫌在内,敬请大人一体查明,为兄弟去疑。”说罢嗟然长叹一声。穆子煦见他一下子仿佛老了十年,心下也有点怜悯,呆了一下,说道:“实不相瞒,兄弟这次越俎来办此案,全是圣躬独断,你是为官多年的人,自能想出其中原由。方才你说的,兄弟已经在心。这样——兄弟在虎踞关买了一处宅子,权作私宅赠送制台,可带家眷在那里暂住候旨。这里的文书档案,兄弟奉旨要查封——但能担待的,兄弟一定关照,一切请放心——你并未革职。这只是权宜之计,务请海涵”
“是!”葛礼听着这话,似宣旨又似私谈,不好行礼也不好接话,只好低声答道:“兄弟明白,全仗大人维持。”说罢一躬,默默退出去,这里年羹尧便命手下军士掌起几十盏灯,挨房贴封条。穆子煦虽按魏东亭的主意办了,心下到底不踏实,忙命人打轿至魏府。此时天色已经微明。
魏东亭半躺在安乐椅中静静听完穆子煦的回报,移时才道:“兄弟,你知道不知道,你我二人此番种祸不浅!”穆子煦因一夜收获颇大,正自兴奋不已,听魏东亭如此说,吃了一惊,问道:“怎么了?兄弟办差不认真么?”“不是不认真,是太认真了!”魏东亭推了推身旁的茶几上放的两件东西,说道:“你看看这两件物件。”
穆子煦这才注意到,魏东亭的盖碗旁放着个木匣,紫漆金裹,明黄封面,正是宫中物件,诧异地打开看时,里边一柄镂花碧玉如意,还有一只掐金线卧龙袋,因问道:“是皇上赐的?”
“刚才快马送来。”魏东亭显得疲惫憔悴,慢吞吞答道:“如意,是四爷送的,卧龙袋——是太子送的,专指着我,命我一定交你本人!”
穆子煦不禁怔了。
“告诉年羹尧,什么都不可查出来。”魏东亭道,“这案子已经查清,不能再株连一人——连葛礼在内!”他的声音很空飘,仿佛在很远的地方说话,但却十分清晰。
穆子煦终于明白了魏东亭的意思,叹息一声,注目渐渐发白的窗纸,良久没有说话。
第142章 乘龙舟御驾视河工 受凌辱宦女落风尘()
康熙二十三年,靳辅任河道总督满六年,自高家堰减水坝决堤,不知是因自愧治河乏术,抑或连连擢升,民政事冗,无暇顾及,河工的事于成龙不再插手,靳辅和陈潢顿觉诸事顺手。不但黄、淮、运河沿岸决口渐次堵塞,高家堰以西及运河、清水潭也深挑一遍。清江浦至云梯关到海口的夹堤俱都如期完成。至此,从郑州东到江苏海口,一泻不尽的黄水被紧紧夹困在坚堤之中。两岸历数十年被水的泽园,涸出田土三百余万顷,大多数垦成熟荒,朝廷虽暂不征赋,却也不须再作赈济,捉襟见肘的窘况顿时改观。二十二年冬,户部除了有钱替长城以北驻军全部更新装备,居然拨出大笔款项,整修了紫禁城、畅春园、牛头山等处不急之务。吏部考功司依例将靳辅治绩具本实奏上去,踌躇满志的康熙立即朱批:靳辅食双俸,加尚书衔仍领河督事务。
接到魏东亭和穆子煦的联名奏章,眼见江南消除了一大隐患,康熙高兴得几夜没有睡好,一边下旨命将杨起隆就地凌迟处死,一边紧张地召见驻塞北将领飞扬古、狼�等布置机宜,命礼部和户部会议安排南巡事宜,如何视察河道,怎样祭奠明孝陵,何时参拜曲阜孔庙及官员迎送、驻跸关防等项,无不备细,也不及一一详述——开国四十年,历君两代,还是头一次皇帝出巡至江南金粉名城。康熙自不必说,朝野上下人等连同茶肆酒楼间也都在纷纷议论,干戈从此消弭,太平盛世气象已经露出端倪了。按照礼部初议,康熙车驾陆路由山东南下,登泰山封禅,拜孔子庙,然后再到南京。但奏折呈上,康熙却没有依议批准,而且改为先西巡五台山,径直南下,由风陵渡登舟东向,顺流查看河工,从南京回程走运河视察漕运,参拜孔庙,去掉了登泰山封禅大礼。历代君王只要小有成就,无不要登泰山封禅,显示圣文神武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康熙幼击权奸,戡定内乱,修明政治,轻徭薄赋,二十余年即天下大治,比之前代封禅君主早已有过之而无不及,却如此谦逊,把熊赐履、李光地等一干理学名臣敬佩得五体投地,上本称颂,说了几车好话。康熙也不理会,至四月初二便启动大驾浩浩荡荡出了北京,只留熊赐履陪侍太子坐镇北京。
龙舟过了郑州,河工壮观的景象立刻呈现出来,依河势宽窄流量,沿岸四丈余高的缕堤芳草��,将黄水紧紧束起,几乎见不到沙滩,只因河堤夹紧之后,水速加快,将河沙冲走。从河堤水痕上明显可见,河床平均已下降二尺有余。为防洪水决溃,缕堤之外二里之遥,还筑着遥堤。遥堤上柳丝拂风、浅槐密植,宛如两条绿龙,数千里连绵不绝。康熙面上虽没露出来,心里却暗自称许。过了开封,康熙终于来到了靳辅创建的工程减水坝。但见南北两岸各开一大闸,卧石到顶的坚堤外又有两条大渠,将黄水分成三条支流,蛟龙探爪般蜿蜒东伸,十里之外又与主流相汇,与减水坝相通的还有十几条大渠,都建有闸口,涝时封闭,旱时引水灌田。几个上书房大臣都没见过这个,跟着康熙时而用篙测量水深,时而弃舟登岸细看。高士奇见康熙高兴,因叹道:“我学生读书多矣,见识如此浅陋!这减水坝实是千古奇创,既有分水之能,有防洪之功;又有驱沙之效,有灌溉之利。妙哉奇思!”
“这还是个小减水坝!”康熙因批阅奏章,知之甚详,听高士奇如此赞扬,高兴得合不拢嘴,说道:“再过几日见到萧家渡减水坝,才叫你这奴才吃惊呢!”
看看行至四月底,康熙的御舰已到骆马湖滨。前面一段黄河有一百八十里与运河相汇,靳辅集中了五万民工用驴驮运土石,正开凿中河,完成治黄治漕最后一项艰巨的大工程。因为河道狭窄,听得菜花汛将至,多数商船不敢冒险南下,南运的京货船湾得满码头都是。当日随值侍候的大臣是高士奇。因见龙舟太大,不易通过,高士奇乘便进言道:“皇上,这一路视察河工,竟没有歇息半日。方才李德全说,索额图累得要病倒了,明珠也晕船。就是奴才也受不得了。求主子怜恤,这里商船这么多,回避不容易。他们尚且不肯冒这风涛之险,何况主子万乘之尊?依着奴才,主子且驻驾骆马湖驿站,奴才已命人叫靳辅来此接驾,看着菜花汛情势再走不迟。”康熙拈须笑道:“就依着你,看看此地风土人情。如水路不能走,朕就要走陆路。官舰不怕汛水,至迟明日得先走。朕原也是想早见靳辅,既然他来,倒不急了。”
正说着,后舱帘子一响。康熙看时,却是韩刘氏出来,因笑道:“你这个老给事中,这回可趁愿了,你不是要来骆马湖看儿子么!可可儿今日就不走了。朕这次南巡连皇后都没带,要不是四格格替你说情,朕才不买你的账呢!”韩刘氏忙蹲了万福,笑道:“主子这就叫体念下人、怜老惜贫。老奴才在后头听着,高大人说得是!小户人家出门看皇历,还讲究‘七不出、八不归’呢,何况老爷子是金尊玉贵的当今皇上!只我儿子日前来信,说这个地方人情杂,又有水贼出没,皇上宁可小心些罢!”康熙笑道:“偏你这精明嬷嬷有这么一大套,什么七不出八不归的?”韩刘氏呵呵笑道:“今儿可不是四月二十七,不宜出行的!”
“天色尚早,哪里去走走才好?”康熙伸欠了一下身子说道,“叫下头人传话,找几个本地的绅耆。朕见识见识——这清平世界,朗朗乾坤,哪里就遇着水贼了?”高士奇赔笑岔开话题道:“这里正开中河,御史们都说是虚糜国币,皇上既出去,不妨瞧瞧。果真不必开挖中河,又能省几百万银子呢!”
一语提醒,康熙倒真的想在这里停留两日了。当下说道:“咱们下船。只高士奇和韩刘氏跟着,其余人一概不用侍候。叫索、明两个人歇息一会儿,朕见绅士,他们不能不陪。”几个太监听了,传旨的传旨,余下的赶过来替康熙换便衣。韩刘氏心细如发,因见康熙腰间挂着的荷包,笑道:“老爷子,您打扮得再像个公子,这东西也是幌子——平头百姓谁敢用这颜色?”康熙方笑着摘了丢去。武丹自穆子煦去后,责任重大,也不敢似以前那样粗疏,自出船舷外看了看,黄灿灿的太阳略为西斜,还不到未时,远远骆马镇上人头攒动,料是无事,因叫过素伦,待康熙远去,方带了四五个小侍卫远远跟着护驾。
此时未牌已过,黄鹂、吃杯茶跳枝儿鸣啭,初夏的知了幽幽长鸣。康熙一行三人步行半里之遥便到了骆马镇。这是个六百余年的老镇子了,自北宋熙宁年间黄河南徙,骆马湖被灌,一溃不可收拾。前头近二百里水路一到汛期,湖水倒涌河中,舟楫便不得通行。过往行人一向视为畏途,常在此候汛,免不了就有行商坐贾渐渐聚集,竟成一个大镇。康熙三人一路行来,见街巷两厢肉肆、作坊、珠宝、瓷器、绸缎、鲜鱼、竹木、酒米、汤店、扎作、仵作、酱料、铁器、顾绣三十六行齐全,琳琅满目,看得饶有兴致,见米店插的标牌是五钱一斗,不禁高兴地笑道:“这个价钱最好,再贵了穷人就吃不起,太便宜了做农的也吃不消。”说到粮食,康熙猛地想到早上起来只用了两块云糕,已过去近三个时辰,因笑问韩刘氏,“你儿子的宝号在哪里,咱们不如去扰他一餐,如何?”
韩刘氏刚要答应,高士奇却道:“奴才早就饥火中烧了。这会儿主子到她家,一时哪里就预备停当了?不如找个饭店胡乱吃几口,韩刘氏回去预备一下,晚上再去扰她。主子别忘了,还要上船见士绅呢!”康熙听了笑着点点头,见前头一家大饭店,写着“万家春来”的匾,便踱过来。
三个人刚上台阶,不防里头一阵喧嚷,一个伙计双手推着个蓬头小姑娘,连声嚷着:“出去出去!讨饭也没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