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走他的心-第5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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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课后,期末的模拟机笔试叫全体大一学生哭都哭不出来;据苏洋说,这已经不是一个难字就能概括的了。
路知意也觉得难,但苏洋问起来时;她的回答是:“也不知道能不能上八十;我看这回悬。”
苏洋:“算了,我们所谓的难并不是同一个意思。我说难;意思是及格靠运气。你说难;呵呵;是有可能不能上八十。”
路知意:对不起啊==。
另外;庄淑月打来电话;说即将上高三的陈郡伟已经开始每个月就放两天假的生涯;学校也已经组织老师为高三学生进行补课,每周七天,风雨无阻。
言下之意;路知意失业了。
接到电话的路知意怔了片刻;笑着说:“我知道了,庄姐。麻烦您帮我转达小伟,最后一年希望他全力以赴,我等他的好消息。”
于是六月末,好不容易等来两天月假的准高三生回到家里,书包一扔就开电脑,美其名曰:“一个月没歇过了,打打游戏放松心情。”
庄淑月给他削了只苹果,切成丁装盘,插上牙签端到电脑桌上。
陈郡伟眉头一皱,“妈,我要打游戏,赶紧端走,不然我都施展不开。”
庄淑月重新走进来时,忽然想起什么,端走果盘时对他说:“之前我给路老师打电话,说你之后大概都不需要家教了,她让我转达你,她等你的好消息。”
正进入游戏界面的人闻言,手里一顿,松开了鼠标。
他侧过头来,“她还说什么了?”
“就那句,希望你全力以赴,等你的好消息。”
半晌,陈郡伟才回过神来,“哦”
再看眼游戏界面,他顿了顿,又退了出去。
她说要等他的好消息。
他翻来覆去嚼着这句话,最终关了电脑,起身坐到书桌前,重新翻开了练习册。
紧接着就是暑假。
路知意考完期末的全部科目,又一次排起了无数个s型汇聚而成的长队。这一次她放聪明了,起了个大清早,从早上八点排到中午十一点,终于挤上了公交车,一路去了汽车总站,买票回家。
在那三个小时的排队时光里,她不止一次想起半年以前的场景,仿佛一抬头就能看见那人开着车停在队伍旁边,不容置疑地命令她:“上车。”
最后她坐在大巴车上,看着窗外渐次闪现而过的风景,从城市进入山区,从艳阳当空到夕阳西沉。
熟悉的是一路风光,身侧却再也没有熟悉的人。
距离陈声离去那日,已有一个半月。
她无数次想起他,睁眼闭眼,梦里梦外。
好在家中有小姑姑和爸爸在等她,路知意也迫切渴望着一家团聚,哪怕比儿时少了一个人,但总得说来,也比这六年里又多了一个人。
路成民在镇上干起了修车的行当,过去他凡事亲力亲为,还曾被路雨笑话,说他好端端一个村官,硬是把自己当成了木匠、修理工和打杂人员。可那十八般武艺,如今也有了用武之地。
路知意又开始给镇上的孩子补课,只拿一点少得可怜的补课费,但付出的却是百分之百的心血。
家里一到天亮,修车匠便去摆个摊子修车,人民教师骑车去学校传道受业解惑,而路知意这个高知青年半灌水响叮当,也奔赴学生家里,对着几个小萝卜头唾沫星子满天飞。
直到饭点,三人才又回到家中,你摘菜来我烧水,你煮饭来我炒菜。
日子忽然变得极其规律,也极其单调。但这个家庭经历过大风大浪,能够努力过好平凡的一生,已是所有人的期望。
可生活总是这样,在你以为幸福如期而至时,仍有心酸苦楚暗中窥伺。
某天路知意补课归来,去路成民的修车摊找他一同回家,恰好看见有镇上的孩子路过他的摊子,踹了一口袋石子往人身上砸,边砸边喊:“打死这个杀人犯!”
不过是几个十岁不到的男孩子,对人间险恶尚未有三分了解,就带着七分任性胡作非为起来。这样的人,路知意见过很多。
可这次不同。
这次,他们胡作非为的对象是路成民。
六年前,他是一个不称职的父亲、丈夫,却而是一个无比称职的村支书,因此六年后当他回到冷碛镇,大多数人是对他心存感激与同情的,平日里客客气气,不去计较他坐过牢的事情。
可谁都清楚,大人们客客气气,却并不一定乐意自家孩子接近他。不管曾经的他是出于何种原因与妻子发生了那场惨案,但人是他推下楼的,过失杀人也是杀人。
于是暗地里,大人们都叮嘱自家孩子:“不要靠近那个修车的。”
不谙世事的孩童便反问:“为什么?”
三言两语说不清当年的故事,又或许说清了孩子也听不懂,便有了这样一句似是而非的概括:“因为他是杀人犯,总之你离他远一点。”
家长说出这样的话,其实并无恶意,只是为了保护年幼的孩童。
可以讹传讹、三人成虎,这样的话说多了,在那群孩子们之间就变了味,人人都知道那个姓路的修车匠是个杀人犯。
杀人犯,多惨烈的字眼。
路知意亲眼目睹那群孩子朝路成民砸石子,小颗的石头砸在身上并不太痛,但那一幕刺痛了她的眼。她一个箭步冲上去,厉声喝道:“你们干什么?”
孩子们一哄而散。
年幼便是如此,仗着童言无忌,嘻嘻哈哈,欢天喜地,做了坏事还以为自己是个了不起的英雄。
路成民笑着劝慰她:“没事,跟孩子计较什么?”
路知意看着他,四十开头的男人明明正值壮年,却像个糟老头子,干瘦而沧桑,面上一道一道纹路都是岁月的磨砺。
于是前些日子以为的岁月静好,终究还是变了味。
她以为命运给她当头一棒,又赠她一颗糖,予以安慰,可这糖里却还是掺杂着苦,含在嘴里也想落泪。
那两瓶手霜面霜被她带回了家,一次都没有再用。
她把它们放回最初的包装盒里,斑斓的星光、会魔法的少女,曾拥有过的最好的时光都过去了,只剩下这两只小小的瓶子。她舍不得用掉,就把它们封存起来。
接着,她给自己买了一瓶防晒喷雾、一顶棒球帽,每天出门给学生补课时,都全副武装。
妆可以不用化,衣服也可以尽管朴素,可她依然和以前不一样了,她希望自己是干净漂亮的路知意,哪怕这时候已经没有一个干净好看的陈声需要她来匹配。
陈声。
这两个字,依然是她夜里翻来覆去亘古不变的主题。
可是对于她这样一无所有的人来说,路知意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若是满地都是六便士,陈声能去抬头看那轮月亮,她却只能低头去捡满地的钱。
她要生活。
她要学习。
她要打工赚钱。
她要奋发向上,直到离开大山,直到能给路雨和路成民安稳的晚年。
在镇上目睹路成民被那群孩子用石子砸后,路知意更加坚定了要离开这里的想法。
大二开始,路知意终于开始模拟飞行。
说起模拟飞行,一整个年级两百号人,也是辛酸苦楚一大堆,打落牙齿往肚里吞。
李睿说:“上过模拟机,见过飞行教练,才知道当初学车时的教练有多仁慈。如果他朝再相逢,我他妈必当跪下去给他哐哐磕头,谢他当年不杀之恩。”
某日在场地偶遇徐勉,路知意见他灰头土脸的,问他发生什么事了。
徐勉:“被教练喷了个狗血淋头。”
路知意安慰他:“严师出高徒,教练也是为了你好。”
徐勉面无表情地说:“遇到给你出科目做不好虽然骂你但是给你讲的很明白的教员,我表示感谢,可我遇到的是上了模拟机就是为了发泄脾气的教员。据说上个月他老婆跟他离了婚,这个月我上机基本就是一个大写的死字。”
路知意:“”
事实上涉及飞行,比普普通通的驾驶汽车更加高危,教员严格、教育方式略显粗暴,也不无道理。平地上开车还能停下来,半空中开飞机,是说停就能停的吗?
那段日子很苦,很煎熬。
就连路知意也被教练骂得灰头土脸不止一两次,有时候犯了错,基本上是下了机还会被继续,满场地的人都能听见暴躁的教练疯狂bb。
一次两次,路知意自尊心还过不去,但时间长了,人人都练出了比城墙还厚的脸皮,她也不例外——你骂任你骂,老子岿然不动——这是武成宇总结出来的经验。
后来模拟机考试通过了,教练们也终于不再凶神恶煞的了,结课那日,所有人坐在场地上开联欢会,教练们也跟大家打成一片。
某位出了名凶恶的教练跟大家说:“我这根本不算什么。你们要是去过加拿大学飞,就会知道什么叫做人间地狱了。当年我在那边学飞,教我的教员是个伊朗人,那股独特的体香呵呵我就不具体描述了。以前私商阶段一直飞真机,打开进气孔,空气流通起来还算新鲜。自从进了ifr每天都要跟他独处在密闭模拟机里,当他挥舞着胳膊热情教学的时候,滚滚暗流扑面而来,你们自行体会一下我的心理阴影面积有多大!有多大!”
全体爆笑。
可末了,他却又认真起来,怀念似的说:“可是除了这一点,他人还是很好,在你学飞的阶段能遇见一个愿意指点你、批评你的人,是一个飞行学员莫大的幸运。”
那天夜里,路知意仰头看着漫天繁星,怔怔地想着,那个在加拿大学飞的人,是否拥有了这份莫大的幸运,遇见了那个愿意指点他、批评他的人?
这一天,距离陈声离开,已有整整八个月。
第六十一颗心()
第六十一章
盛夏来临;距离高考还剩下一个月的时候;路知意已经完成规定的模拟机飞行小时数。这也就意味着她能够踏上飞机;以副驾驶员的身份参与实飞;继续完成新科目的飞行小时数。
说起来;学飞实实在在是件枯燥的事情。
都说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任何行业表面光鲜,但真入了门才发现,没有不流汗就能掌握的技能;飞行员也要耐得住寂寞。
踏上模拟机,要完成额定飞行小时。
本场训练的小时数满了,就开始航线训练的小时数。
踏上训练机;要完成额定飞行小时。
最后等着的还有改装大飞机;也就是运输机,继续飞够规定时间。
进入中飞院将近两年时间;当日的新兵蛋子已不再新;下有大一萌新;上有高年级老油条;他们早已不会为体能训练而叫苦不迭;也适应了这里的一草一木、一朝一夕。
然而;他们也在这时候面临第一轮的淘汰——飞行员执照考试开始了。
在这一阶段,中飞院素来有百分之十五的停飞率,没有通过执照考试的、行业规范和作风纪律出了问题的;统统会被停飞;也就是说过去两年的训练都打了水漂,要么就此放弃,要么转地勤。
在路知意关系还不错的熟人里,李睿和张成栋都被停飞。
李睿一气之下要辍学,反正家里做生意,父亲有自己的小公司,饿也饿不死他。他卷铺盖走人那一天,无所谓地说:“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李少要回家继承家族产业了。”
倒还真是笑倒了一片前去送别的人。
那一天艳阳当空,年级上不少人都去送李睿。
他虽然成绩一直吊车尾,平日里鬼点子也多,但为人豪爽仗义,据他自己所说,有一种大侠风范
武成宇和他是室友,又是好兄弟,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得稀里哗啦的。
李睿都拖着箱子快走到校门口了,武成宇还在拖着他的衣袖劝他转地勤,“地勤也没啥不好的,机场那些坐柜台的不都长得特别帅吗?到时候我飞回来下机了,你还能在机场迎接我——”
李睿:“呸,是兄弟吗你?凭啥老子就该跟小媳妇儿似的蹲在机场接你?还他妈要看人脸色,成天坐在柜台后面‘您好请出示您的身份证’,‘不好意思您的行李超重了噢’,哦,就你要脸,我李少的脸往哪搁?”
送行的人里,几乎全班齐上阵,听他在这种伤感的时候还插科打诨,都笑得七歪八倒。
离别的惆怅刹那间被冲淡不少。
李睿的父亲开着车等在校门口,见状也没上来,留给大伙更多时间道别。
可道别道别,说一千道一万,终有一别。
李睿拖着行李走了。
武成宇哭成了泪人,明明是个五大三粗的壮汉,愣是哭得梨花带雨、虎躯微颤,但也不显娘。
他这一哭,大伙也纷纷沉默了。
路知意站在人群里,想起当初在红岩顶扎营安寨时,一群年轻气盛的飞行学院对未来充满无限遐想,然而开学时陈声说过的那句话终于还是应验,这个行业是残酷的,终有人要离开,只有最顶尖的能留下。
踏入中飞院,原来真的不是美梦的开始,是不够努力就会被淘汰的命运。
她看着李睿孑然一身往中飞院的大门外走,拎着孤零零的行李箱,踏着一地灿烂日光,走出那道门后,昔日同窗就真的往截然不同的两个方向各自离去了。
他真的就不遗憾吗?
也许在那嘻嘻哈哈的表象之下,是一个美梦的憾然而终,是未来不论做什么、成功与否,想起来时都会失神片刻的遗憾。
踏入这道门那天,他一定也抱着和众人一样的梦想。
然而最终还是错过了。
路知意再一次回想起开学典礼上的陈声,他在台上说出那番话时,台下的人先是哄笑,后来就沉默了。可是那一天,不管是被师兄的下马威吓到,还是开始为自己的未来忧心,他们都没有想到这一天来得如此快。
陈声。
他一定也面临过这一刻,亲眼目睹同窗被停飞,梦想戛然而止。
然后才会对他们说出那番话来。
李睿在校门外头也不回地朝他们挥手示意,大喊一声:“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