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宫烟云-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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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式微,你回去罢。今夜景致如此美丽,莫扫我难得的雅兴。”杨丽华感觉有人走来,她一如往常那样,先说了自己的意思。
来人没有说话却也不走,杨丽华觉得反常,她不由回首。一个稚嫩的少女站在那里,杨丽华借着月光凝视,暗色的宫装衬得那张小脸莹白透亮。以前没有仔细打量过夏蔓,现下一瞅,那模样说不上是绝美,但透着一股含蓄的温婉,让人看着舒服。
杨丽华问:“有人让你来催我回去?”
夏蔓顿了顿才回答:“是奴婢自己觉得现在已经二更天了,皇后真的应该回去休息了。”
杨丽华又问:“那你为何也没有睡?”
“我本来已经睡了,刚才被——”前话还满是抱怨,却戛然停下。夏蔓瞪着圆圆的大眼睛,同时忙低下头,压抑住自己的惊慌。
杨丽华早知个中究竟,她没有再追问,也不点破,仿佛并未察觉夏蔓的失言。
良久的沉默后,夏蔓耐不住性子,眼珠一转,怯怯地窥向皇后。面上看不出皇后的喜悲,夏蔓猜测:“皇后今晚失眠,是因为明日圣上的生母将被册封?”
杨丽华不回答,把目光转向不远处那片玉兰树。风拂得细枝轻摇微晃,恰似漫天飘洒着碎琼乱玉。她平实地说:“夏蔓你瞧,这满园的白玉兰已经含苞,也许花开就在明日了。”
夏蔓疑惑,“难道皇后在这里等待是想看花开的那一瞬间?”
杨丽华答非所问,像是在自言自语:“玉兰花碧白无暇、香气清幽,可惜花期短暂,只有十余日。”
夏蔓并不认同,驳了一句:“式微姑姑告诉我,玉兰花瓣可制成香膏,花蕊还能入药。奴婢觉得它花开时日虽短,可凋谢后也能物尽其用,便不是那么可惜了。”
注意力再次被夏蔓所转移,杨丽华不禁又观察起这个女孩。夏蔓见状激起一阵后怕,脚底下意识退了一步,这时却听杨丽华说:“我有些累了,回宫。”
走到宫门前杨丽华止步不前,伫立良久。夏蔓也不知如何是好,一时语塞:“皇后……”
少顷,杨丽华竟转过身来意味深长地看着夏蔓,说话的声音也扬了些许:“这次,是你想多了。我只是感叹良辰,一时贪恋多留片刻而已。”
夏蔓觉得这话好像不是说给自己听的,却又不察哪里不妥。这时见皇后欣慰地一笑但并不是看着她,夏蔓顺着皇后的目光,回首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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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宫中册封天元帝后为由,宇文赟一连荒淫了数日。各种花样都玩过一遭后,也觉得疲累无趣,这天他便只召了郑译与刘昉,在西花园的小亭里饮酒。此时郑译侍奉在侧,刘昉却迟迟未到。
刘昉此人如今正当盛年,宇文赟素日更喜与他亲近。想当年他为太子时,就常和刘昉一起花天酒地,胡作非为。刘昉作为皇帝的玩伴和心腹,自宇文赟登基后更是恩宠日盛,现已官至小御正下大夫,在宇文赟心目中满朝文武也只有他能与颜之仪相提并论。
酒过三巡,宇文赟渐感无趣,皱着眉头朝外面望了一眼,低语道:“也不知刘昉死到哪里去了,他不在兴致真是少了大半。再不来见朕,定要治他个大不敬之罪。”恰巧在这时,刘昉形色仓惶地由远处快步赶来。宇文赟大喜,朝刘昉招手喊道:“不必拜了,你赶紧过来,陪朕饮个痛快。”
刘昉走到近前躬身行礼,支吾道:“陛下……陛下,那元岩……他不肯写诛杀乌丸轨的诏书。”
宇文赟执杯到嘴边正要饮时,刘昉的话入了耳,他当下把手中的小杯狠狠置在圆案上,“元岩竟如此不识抬举,把他押来。”说罢抓起酒壶狂饮,饮毕把那玉壶痛快地朝地上猛砸,咒骂道:“乌丸轨这个老不死的,朕做太子时他就与朕作对。岂能再留他残命,这次必除不可。”
刘昉见天元皇帝没有罪责自己办事不利,渐显出龌龊的嘴脸。一旁的郑译表面曲意逢迎,心里却若有所思。他早已预料到元岩会抗旨不遵,拒拟诛杀忠臣的诏书。
几番畅饮后宇文赟已有醉意,待内侍押解元岩来见时,他更是喝得颠乾倒坤。
元岩不知王轨与乐运不同,宇文赟对他是积怨已久,恨不得寝其皮啖其肉。跪在亭外,元岩竟主动高声说:“陛下,乌丸轨不能杀!若陛下滥杀臣子,定会大失人心啊!”
“够了!”刺耳的大道理让宇文赟觉得是废语连篇,不耐烦地喝止并大骂道:“元岩混帐,愚昧无知,先拖出去打一天仗,朕看你还敢不敢抗旨!”
“请陛下三思啊!”出来求情的竟然是颜之仪,元岩被俘前正在他处议事,所以他便主动跟来。“元大人正直无私,那乌丸轨曾经履立战功,他们二人对我大周忠心耿耿,望陛下从轻发落。”
宇文赟定神看过去,才发现颜之仪竟也在其中。看到此人就头晕脑胀,当下燥得一手掀翻小案,大声喝道:“颜大人,朕登基后你屡次进谏,只因朕念你曾侍读于东宫多年,给了你不少面子。但是你不要恃宠生娇,以为可以左右于朕。朕意已决,若再多言,不要怪朕不念旧情。”
众人面面相觑,局面一时陷入僵持。宇文赟酒醉伤神,只想赶紧解决这件破事儿,他硬撑着身子站了起来,又一边指着元岩说道:“朕天恩浩荡,今日饶你一命。赐你一天杖,废你官职。领了恩赏后你给朕滚出京城,朕再也不想看到你。”说罢转身就走,不愿再与这几个老儿纠缠。
刘昉下跪阿谀歌颂:“陛下仁慈圣明,今日美名定会千古流传!”目送宇文赟走后,他转眼变色,趾高气昂地看着亭外痛心疾首的颜之仪,毫不掩饰自己的奸笑。
自始至终都沉默不语的郑译,平静地自斟了一杯。他的目光停留在元岩身上,缓缓地饮下那杯酒,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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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宇文赟旧时头疾发作,接着一病不起,日日不能安寝。期间刘昉、郑译等几位近臣前来探望他也不见,宦官递上的奏书根本置之不理。但是他身在病中仍不忘作恶,命令天元皇后亲自来侍疾,当奴婢一般使唤,每日对其打骂不休。
七八天后宇文赟渐有好转,让杨丽华取来积压数日的奏章。他靠在榻上,随手拿了一册来看,本来漫不经心的脸上隐隐泛起阴郁之色,当下把奏疏朝杨丽华掷去,“该死的突厥老儿,偏偏这时候归天。突厥搁置了和亲之事,难道要造反不成?”
杨丽华捡起地上的奏章放回原处,淡然从容地对道:“臣妾从一些书上看过,突厥部落皆是蛮荒野人,常年内乱纷争不断。如今可汗病逝,新主即位难免会有一番内斗纷争,陛下不必担心他们犯境。臣妾觉得等新可汗之位稳定下来后,突厥定会再派使者前来求亲,那时陛下可再遣千金公主出塞和亲。”
宇文赟听了不置可否,懒得理会这些繁琐的国事。让杨丽华伺候进药,晚膳前就放她回宫去了。
近来整日去天台侍疾,杨丽华分、身无暇不由忽视了幼女。这天回去得格外早些,直奔宇文娥英屋里,却不见女儿的踪影。仔细一问才知道,公主见母后和吴式微皆不在宫里,便如脱缰的野马般。白天她不读书习作,但凡有人稍加阻挠便受到了捉弄与处罚。出外玩耍也不声张,只带着大自己两三岁的夏蔓跑到西苑花园里采花扑蝶,捕鱼捉鸟。近身服侍公主的小宫人慑于公主的威胁,皆不敢报告皇后。
傍晚时分宇文娥英一癫一癫地从侧门跑进宫里,刚踏入小院却直面撞见杨丽华冷冷地杵在门口。宇文娥英诧然地瞪起大眼睛,下一刻立即指着身后的夏蔓,道:“阿娘,是她带我出去玩的。”夏蔓闻言下跪,并没有替自己辩解,低着头一言不发。
杨丽华看着女儿娇俏的身姿,那水蓝色的小裙还是她亲手缝制的,于花丛中沾染了一身香气,满头簪了打着朵儿的粉海棠。此时见女儿抿着小嘴一脸惊慌的样儿,越发不忍责怪她。想来也是自己的过失,没有留吴式微在宫里照顾女儿,于是和颜悦色地说:“娥英你先回去更衣,准备用膳。以后不要再淘气了,再有下次我一定罚你。至于夏蔓——”她迟疑了一下,“你随我来,我自有惩处。”
宇文娥英又恢复了一贯的神采飞扬,欢乐地随着宫女回房更衣去了。夏蔓跪在原地,怯怯地看着公主远去,心里惊慌得紧。吴式微过来扶她,安慰道:“你不用害怕,皇后不是不明事理的人。她定心知是公主命令你陪她玩耍,我相信皇后不会为难你的。”夏蔓一脸委屈消了大半,感激地看着吴式微。
第三章 二后二妃(下)()
杨丽华屏退左右,夏蔓低着头一路跟在她身后,瑟瑟惊惊,手心里捏着一把冷汗。直到浓浓幽香扑面,她方察觉自己竟与皇后走到了那片玉兰树下。现下正是白玉兰开得最盛之时,映着落霞的余晖,莹白的芬芳又染了一抹柔媚娇羞。
时有轻风慵懒地吹过,一朵玉兰卷在晚风中飘飘然地落在夏蔓脚下。杨丽华俯身拾起那朵饱满的白玉兰,插在夏蔓发间,抚着她的发丝,怜惜道:“刚才委屈你了。”
夏蔓的心还是扑通直跳,不敢去看皇后。杨丽华又拉起夏蔓的小手,语重心长地说:“我只有娥英这一个女儿,虽然公主不受父亲宠爱,但我对她是百般疼惜。如今我在这深宫里没有别的寄托,只盼着娥英能快乐健康地成长,将来可以找个好夫婿,远离皇家的是非斗争,安稳度过一生。我不想她如我这般身不由己,不想她受到任何委屈。”说到这里,杨丽华略有哽咽,澄澈的眼眸中泛起隐隐泪光。
夏蔓见皇后没有责怪自己,便不再害怕,不由自主地仰起头注视着杨丽华的脸。平日里冷若冰霜的皇后此时竟然在她面前动情,夏蔓愣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杨丽华偏过头坚忍地噙住眼泪,须臾,她俯身靠向夏蔓,握紧她的双手,恳求道:“现在公主还小,难免任性。夏蔓,你是个聪明懂事的孩子,又和她年龄相仿,从今往后我想让你来陪伴公主,引导她、保护她。将来我总有不能照顾她的一天,到那时你就是她最亲的人。答应我,你要全心全意地留在她身边,好吗?”
夏蔓紧咬住嘴唇,甚是为难。唯恐自己不能照顾好公主,不敢应承也不敢拒绝皇后的心意。
杨丽华猜出夏蔓的担忧,继续以情打动道:“你是我母亲送进宫的,听说在府里时就乖巧懂事。我知道你是孤儿,从小受了很多苦。夏蔓,今后在宫中,我会以真心待你,我和公主都是你的依靠。”
这些话触及了夏蔓心中的伤痛,脸上的泪珠串成了线,簌簌地流着,无语凝噎。杨丽华轻轻拂拭夏蔓脸上的泪,她从夏蔓的眼睛中感觉到,这个孩子已经答应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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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有宦官前来通传:天元皇帝身体略有好转,皇后已经辛劳数日,从即日起无需再去天台侍奉龙体。
往后几天杨丽华每日都亲自督促女儿的功课,夏蔓作为公主的贴身侍婢,开始与公主一同学习。宇文娥英争强好胜,生怕自己不如一个宫女,每日练琴刺绣,倒也越发地上心。
杨丽华观察了夏蔓一段时间,更是放心把她留在公主身边。两个孩子辛苦了好些日子,这天便给她们放了大假,自己也得空去阿史那太后宫里请安。
晚上就寝之前,宇文娥英竟向杨丽华问起父皇的病情。哄睡了公主后,一旁的式微好奇问了一句:“不知道天元陛下的病情究竟如何?阿史那太后今日也提及,亲自去探望竟遭拒而不见。陛下龙体抱恙的日子也不短了,其实宫里早就传了不少流言。”
杨丽华漠不关心,慈眉凝视着熟睡的女儿,平淡道:“管他作甚。现在八成是谎称有病,借机避开国事,偷偷玩乐去了。”她轻轻地替女儿盖好被子,看到枕边压了一小块锦缎,小心地抽了出来。
回房的路上杨丽华一直打量着女儿的绣品,爱不释手。直到睡前式微服侍她卸妆梳洗,她仍不离手地欣赏着那块帕子,对式微夸耀道:“你看娥英的女红,虽然针法差了点,但是比之前已经进步了许多,总算是有了形状,歪歪扭扭的看着也满是可爱。她一个五岁的孩子能绣得这般模样,真是难能可贵。明日我应该好好夸奖她一番,让她把这只小黄狗送予我,留个纪念。”
式微忍不住“扑哧”一笑,赶忙低头不语掩饰自己的失态。杨丽华不解,看看式微又打量了下那块帕子,还是看不出个究竟。
“皇后,公主绣的……那是,那是一只猴子。”式微尴尬地说出了实话,眼角偷偷瞟向愣住的杨丽华。她本不想揭穿,可又想到方才皇后说要夸奖公主绣的小黄狗,生怕弄巧成拙引起公主不悦,无奈只得对杨丽华解释:“晚上奴婢去传公主用膳的时候,公主向奴婢炫耀了一番她的绣品,说她绣的是金猴吃桃。”
杨丽华看起来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沉默了半晌,点头道:“猴子也不错。像猴子,像猴子……真是越看越像,式微,你看这小猴的精怪样儿,真是好看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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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息了这些时日,宇文赟早已恢复了精神。但他对外诈病,谎称头疾难医,避而不朝。私下只召了刘昉来天台,与其饮酒作乐厮混了数日。转眼已到了五月底,因为京城和各州选来充实后宫的女子定于下月初入宫,宇文赟这才不再称病。
六月初一,辰时宫门大开,浩浩荡荡的一行车列徐徐进宫。当晚宇文赟看着名册先点了十几个官宦家的女子,全部召来天台侍宴。
宇文赟病过一场后又酗酒数日,整个人暮气沉沉。席间看到眼前百花争艳,虽有些力不从心,但色心不减丝毫。他细长的小眼形色狡黠,如秃鹰打量猎物般几番扫视,于热烈喧闹、觥筹交错的声影中发现了一抹明艳的光华。
她于众美人中被皇帝点中,诚惶诚恐地点着碎步挪上前来:“大将军陈山提之女陈月仪,拜见天元皇帝。陛下万岁。”
秀色可餐,他抿抿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