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宫烟云-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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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月仪进屋后止住脚步,瞥了一眼房间里的夏蔓和吴式微,转而矛头直指杨丽华:“呦,皇太后好生恬淡,还有闲情在这刺绣呢!臣妾来给太后你老人家请安了。”
吴式微见状忍不住大声说了句:“不要对太后无礼。”
陈月仪刚要反击,杨丽华抬眼瞅了她一下,然后转过头慢悠悠地对吴式微说:“式微你先下去吧。”继而又开始做活儿,边绣边淡淡地说:“陈皇后你还是坐下说话吧!一切随意。”
陈月仪嗔笑一声:“太后还称我为皇后呢,真是担当不起!你如今都是这等身份了,我见到你怕是只有跪的资格,哪还敢坐呀!”
杨丽华没有出声,或许是她已超脱世外,或许是她对父亲掌权以来的安排确实于心有愧。瑟缩在一旁的夏蔓紧张不已,吴式微方才已经被皇太后遣了出去,现在屋子里只剩下她们三人,这个局面让她不知如何是好。
陈月仪见杨丽华没有反应,嚣张的气焰更盛,她趾高气扬地往前逼近了两步,继续冷嘲热讽:“我现在是人微言轻,说话没有任何分量,哪像皇太后有个掌权的父亲可以为所欲为。”
杨丽华依旧没有搭理陈月仪,反而轻声对夏蔓说:“总算绣完了。你来看看这个荷包的样式是不是娥英要的那种?”夏蔓低眉垂眼浸在紧张的氛围中,心里实是忐忑,全然没有意识到杨丽华的询问。杨丽华朝夏蔓摇摇头,又看了眼立在前面甚是张狂的陈月仪,便不再作声,兀自低头欣赏着给女儿绣的荷包。
看到杨丽华根本不把自己放在眼里,陈月仪顿时恼羞成怒。她一步跨到杨丽华近前,弓腰凑上去与她脸对着脸,恶狠狠地说:“皇太后——我告诉你,我不能愧对先皇生前的恩宠,总得替先皇说两句公道话!太后你还知不知道自己是宇文家的媳妇,现在你帮助你父亲把持朝政,到底有何居心?世人都晓先皇生前最不放心的就是你们普六茹氏,临终遗诏怎会把辅政大权交与你们?你这个罪妇悖逆先皇遗愿,你是大逆不道!”
“住口!陈月仪你休得放肆!”这一刻,门口处骤然传来铿锵有力的男子声音。这声严厉的呵斥仿佛携着一阵清风,直直扑向陈月仪嚣狂的气焰。陈月仪不由退后几步回头张望,只见一名身着褐红色紧袖敛身劲装,头插乌簪的朗朗少年走进小室。
他由远及近,英气勃发的面庞上那双邃黑的明目炯炯有神地直视着陈月仪。少年昂首阔步,慷慨说道:“陈皇后,请你自重!丞相大人德高望重得先帝遗诏任命、百官举荐拥戴,你休要构陷皇太后!何不想想,你在先帝生前终日劝其饮酒作乐、纵情声色,从未进半点忠言,先帝早丧,你难逃干系!眼下先帝已然仙去,如果你当真念及他对你的旧情,就应当潜心为其念经服丧,而不是在此无理取闹,惊扰先帝圣灵。我听说尉迟皇后已经请旨出家为尼,倘若我是你的话,即使不为先帝殉葬也会效仿尉迟皇后。”
语毕后这位少年已经走到杨丽华面前,他不再理会呆愣着的陈月仪,而是爽朗地朝杨丽华展露笑容,从容大气地抱拳问安:“臣弟拜见皇太后。”
杨丽华点点头,看着他应声道:“杨秀你到我身边来,坐下说话。”
紧滞的气氛略有一丝缓和,夏蔓如释重负地呼了口气。她的目光始终凝聚在杨秀身上,偷偷斜着眼窥视他的一举一动。回想起一年多前,她在随国公府虽然时日不长,但也时常听闻周围的姐妹私下对随国公的几位公子品头论足。除了年幼的五公子杨谅居于国公府,其余几位公子皆府外别居,夏蔓从未见过。只是听说年长的大公子杨勇成日里一脸严肃,二公子杨广谦和儒雅,生得一副高不可攀的贵相,三公子杨俊人如其名俊美不凡,只可惜性格孤僻、身子骨也略孱弱些。唯有那四公子杨秀,虽然年纪不大但是晓文习武,性格也开朗爽直,每次回府都与下人说说笑笑,逗得那些个丫鬟们好不欢喜。
此时眼前的少年竟然是赢得国公府中婢女赞不绝口的随国公四子,夏蔓不由再三打量着他,那是一张棱角分明的脸,浓眉大眼、直鼻厚唇,小小年纪但已彰显英伟。刚才的大气举止又看出他有胆有识,夏蔓心里也对这个天之骄子赞叹不已。
杨丽华一声吩咐打断了夏蔓的思绪:“把这个绣好的荷包送到娥英那去吧。”
夏蔓忙上前去双手接过荷包,转身要走时,怔忡了好一会儿的陈月仪忽然发狂大笑,张牙舞爪地癫指着杨丽华,骂道:“妖妇!你们这些乱臣贼子是把天下当做你们普六茹家的了吗?我不会让你如此得意的,哈哈哈哈……”她肆无忌惮地诈笑,脚下一点点地朝杨丽华逼近。
夏蔓见状甚是惊恐,紧紧攥住手中的荷包,连连后退。杨秀看不下去正要阻止,却被姐姐拉住,轻轻朝他摇了摇头。杨丽华以为陈月仪只会像前两次一样,无礼地咒骂几句发泄一下,占不到便宜,自己觉得没趣,就会讪讪地回去了。越是直面与她相撞越助长她撒泼的气焰,于是杨丽华便不想对她多加理会。
此时,陈月仪已走到与杨丽华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她顿了一下,凌厉地瞪着杨丽华,朝她啐了一口。下一刻,陈月仪猛地拔下插在她乌黑发髻中的一根嵌满翡翠的纯银长簪,癫狂地扑向杨丽华,她的眼神中厮杀着凶狠残暴。陈月仪手臂高抬,拼尽全身力气无情地猛刺下去,尖锐的簪梢闪着凛凛寒光,杀气逼人。
第十一章 英武少年波谲云诡(下)()
夏蔓吓得嘶声尖叫,不待她再做其他反应,下一刻就见杨秀迅速地起腿一踢,陈月仪惊叫着朝后一仰应声栽倒。明晃晃的银簪被她从手中抛开,飞出一丝冷冷刺眼的弧线,直直坠落在夏蔓脚前。
杨丽华立即回过神来,这一番突发事件让她流露出点点厌烦的情绪,她对外面当值的宦官呼唤道:“来人,陈皇后神志不清,速速带她回宫休息!”
倒在地上的陈月仪被两个宫人架起,身上的疼痛让她已然顾不得再挣扎,只是龇牙咧嘴地哼哼着,时而吐出一两句诅咒谩骂。
杨秀朝宦官使了个眼色,二人当即心领神会,一年长的宦官伸手捂住陈月仪的嘴使她不能再出声。杨丽华看着眼前的情景默不作声,转过头深深叹了口气。等陈月仪被带走后,她朝尚未缓过神的夏蔓招手:“别害怕,已经没事了,你过来。”
夏蔓呆滞地走了过去,杨丽华倒是没再说什么,只是拉起她的手,松开她紧握的拳头,取出那枚被握得满是褶皱的荷包。仔细地抚平荷包后,杨丽华又将它重新交予夏蔓,并柔声地说:“夏蔓,把荷包送予娥英。”
夏蔓轻应一声,临走前又暗暗瞄了一眼看起来和自己年纪相仿的杨秀,对这个善辩又勇武的少年钦佩不已。等夏蔓出去后,杨丽华才开口和杨秀说话:“是丞相让你来的?”
杨秀没有再坐到姐姐身边,身板直直地站着回话:“父相让我告之姐姐,陈元二后既无子嗣也素无娴德,如今先帝仙去,不宜留于宫中,建议姐姐劝令其落发为尼,为先帝诵经积福。”
“既然是丞相决定的事,何必与我商议?”杨丽华收拾着方才刺绣用的那些针线,轻描淡写地道了一句:“你去回禀丞相,以后宫中大小事务皆由他一人做主即可,凡事都不需再来问我。”杨丽华越发对宫中之事厌倦,不想陷入繁复的政治纷争,之后又随意聊了几句,就打发杨秀回正阳宫复命去了。
当晚,杨丽华辗转难眠,仔细回想白天的情形,倒不是害怕,只是心里感觉到一点寒凉。她的亲弟弟杨秀与自己虽是一母同胞,但她当年嫁给宇文赟做太子妃时,杨秀还在襁褓之中,后来二人也甚少有机会见面,姐弟情谊并不算深厚。又想起了二弟杨广,兄弟姐妹中那孩子倒是和她感情最深,上次见他是什么时候自己已经记不清了,想来也是个十多岁的少年了,不知道他长成了什么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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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高星稀,晚间的皇城格外沉寂。偶有微风拂过宫里的树木,枝叶窸窸窣窣发散出轻快的律动声。宁静的夜色粉饰着表面的太平光景,偷偷将暗地里所有的波谲云诡尽数隐藏。
此时此刻,杨坚与夫人也尚未安寝,他穿着浅黑色的寝衣坐在床头,肩上搭了一件厚长袍。独孤夫人跪坐在他身后,轻柔地揉捏着他的双肩。杨坚闭着眼睛享受,话语悠缓:“我就任这些天来,多有昔日旧交向我投诚。我已妥帖地为这些人安排了职位,眼下局面总算是初步稳定下来了。”
独孤夫人换了个手法,转而拍打着杨坚的背,对说:“虽说有这些亲属故旧控制要职,但是夫君若想进一步执掌大权,还应当拉拢那些高门贵族。太、祖文帝时期册封的八柱国、十二大将军的后人和早年追随太、祖的元老重臣如今在朝中皆举足轻重,若能得到他们支持,对以后大业得成定有帮助。”
杨坚点头:“夫人所言甚是,此事也在我考虑之中,只是眼下迫在眉睫的是突厥问题。虽说自武帝娶阿史那氏以来两国相对平和,但最近沙钵略可汗即位后屡犯我边境,甚是恼人。”
“此事无需烦躁。”独孤夫人恬静一笑,建议道:“突厥虽然可恶,但此时我们要面临国内动荡的局面,无暇对付他们,所以应该加以安抚。宣帝在世时本已准了千金公主去和亲,可惜那佗钵可汗年老病故,之后突厥内乱纷争,他们虽仍几次请求和亲,但此事一拖再拖耽搁至今。既然现在沙钵略可汗即位,也稳定了那边的政局,不如就再让千金公主去与他和亲吧。”
杨坚大喜,转过身深情地凝望着夫人:“如今之际这是最好的策略了,并且还可以借公主和亲送别之名,把五王都请入京城。这些藩王各自割据一方,实在让我终日提心吊胆。”说完他转到她身后,双手覆在她的肩头,深情地笑着说:“夫人歇息下,也让为夫为你消乏。”
独孤夫人任凭他拙劣地替自己按摩,低声沉吟:“除了这些老藩王,那两个在京的小王也当加以制约!尤其是汉王宇文赞,右大丞相之职非同小可。”
这句话说得杨坚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他抿唇叹道:“选宇文赞那个小子做右大丞相本是想体现我尊崇皇族,可怎料这纨绔少年竟也天天来丞相府议政,有他在场诸事很是不便。”说到这里他神色又渐渐转如常态,手上继续动了起来,话也接了下去:“不过好在那宇文赞如今尚且年幼,一时半会儿也成不了大气候,待我让刘昉替我出谋划策,将他解决了就是。”
杨坚话刚说完,门外突然传来几声急促的拍门声。他们融洽的浓情蜜意被兀地打断,杨坚面有不悦,独孤夫人不待他发作,先开口缓和地问了句:“何事如此焦急,一定要半夜惊扰丞相歇息?”
屋外下人对答:“东京司宪中大夫杨尚希紧急求见左大丞相!现在正在大厅里候着!”
杨坚听到来人的名字顿时心里一紧,这个时候他出现在正阳宫丞相府,一定是有状况发生。独孤夫人见夫君神色有异也想到了因由,但她处变不惊地吩咐道:“请杨大人再稍等片刻,丞相换身衣服就去会客。”
杨坚匆忙换了件常服便急冲冲地出去面见杨尚希,赶到大厅后映入眼帘的情景让他大吃一惊。杨尚希衣裳满是脏秽,头上佩着的小冠歪斜欲坠,碎发零散杂乱地耷拉下来,整个人都狼狈不堪。唯独那一双眼睛神采依旧,炯炯之态中仍能看出他磊落宽厚的文人风骨。
杨尚希见到杨坚出来后,立刻起身迎上去,跪地奏说:“丞相,我受先帝任命安抚地方,行至相州得知先帝驾崩,呜呼痛哉!后来与相州总管尉迟迥一起在府衙悼唁时,察觉那蜀国公并不哀伤反而略显焦躁不安。我想他定有不轨图谋,于是决定连夜启程奔赴京城,亲自向朝廷上奏此事。但不知为何走漏了消息,尉迟迥得知我将告发他,遂派遣了数十精骑追赶拦截于我。好在我侥幸逃脱此劫,现在才得以返回京城向丞相汇报此事。”
眼下情、事来得突然,杨坚闻之顿感事态严重,但他随即镇定下来。因为此前早有提防尉迟迥之心,已经严防部署过如何对付此人。现在从杨尚希的话里,也无确凿证据证明尉迟迥反了,杨坚深思熟虑一番后暗暗拟好了明日将颁布的一道旨意:先帝灵柩将于近月下葬,诏蜀国公尉迟迥及其子魏安郡公尉迟惇入京送葬。郧国公韦孝宽为相州总管赴邺接替尉迟迥之职,小司徒叱列长文为相州刺史,先行赴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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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后,一连串的政令紧急发出。之后杨坚同夫人和幼子杨谅共进早餐,他表面淡然自若内心却并不平静。猜想那尉迟迥多半不会屈就入京,恐怕大战一触即发。
距离众官员来丞相府议事还有一段时间,满怀心事的杨坚招了亲信车夫,独自一人乘车出宫,漫无目的地在皇城中巡视。走了大半个时辰他突感困乏,阖眼微眯想要休息,这时窗外突然传来阵阵威武的呐喊声,扰了他的安宁。
杨坚叫停了车夫,询问后得知竟然不知不觉中来到了守城精兵操练比武的校场。本想继续前行,但突然瞥见不远处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定睛一瞧原来是汝南郡公宇文庆。他与此人素有旧交,便下了马车上前去打招呼。
那宇文庆是个将军,武艺超群,少时也有壮志,可惜始终没有创出一番功业,如今已经五十出头,自从杨坚掌权后便安排他督管丞相军事。
站在校场门前的宇文庆此时也看到了杨坚,他没有太过惊讶只是急忙迎了上去。他与杨坚交往多年,见杨坚微现愁态,于是就免了客套寒暄,直接问道:“丞相啊,如今局势已定,你独自执掌大权,为何这大清早的还一个人满腹心事地来此散步?”
杨坚尴尬地笑了下,随即如实相告:“眼下京中一切虽皆由我们掌控,但各地方的时局却是动荡不堪啊!除众藩王外,身为皇亲国戚、声望卓著的尉迟迥便不可小觑,曾背离旧朝投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