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之风景旧曾谙-第8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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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望叹气,道:“正是这个道理呢。所以我在前头又怎么坐得住?幸好你打发人来叫,不然,还坐在火炭炉子上不得脱身。只不过话说回来,你跟着姑妈、嫂子,看到谢家的姑娘,却都如何?虽说咱们家有自家的规矩,不可推到外面别人家去。谢家又是名门望族,素有家教,未必庶出的就不如别家嫡出。但凡孩子品性好,我还真个要劝劝平表弟,也是一番善缘。”
洪氏笑道:“大爷这话可是在理了。我看谢家几位姑娘真个不坏,斯文孝顺就不说了,单单容貌一项,一个个的都是美人,跟黄家的侄女儿们站在一起,真真春兰秋菊各擅其场。尤其是她家大房的六姑娘,格外的出挑不俗,又是十八岁懂事知礼的年纪,显得分外端庄大气,往屋里一站,哪个都忍不住要多看一看她。满座里也只有曹表妹家的外甥女儿能跟她一处站一站。这倒又叫我奇怪,雅婧那丫头长得虽好,第一眼过去不免太过乖顺,跟她其他表姊妹相处时性子也十分绵软,想不到在外人跟前,竟不见半点儿柔弱。”
章望想一想,道:“曹家外甥女,便是并娘的闺女罢。记得当年阿鸾也是这样,性子太过和软,把大姑太太愁得只能教她‘在家不论,在外万不许露怯,坠了黄家的名头’。有其母则有其女,你做表舅母的顺手时便也照应下个,别叫她小姑娘家家的独自支撑。”洪氏应了。夫妻两个又说了几句话,然后收拾歇下不提。
次日,章望洪氏方起身,就有常州章府里管事于评夫妇两口儿赶来求见。章望和洪氏相互看一眼,脸上都是大奇:“他两个怎的突然从常州来了?难道有什么事故?”洪氏更想到他两个原是自己的陪房,只怕小东门娘家有事,急忙命领进来,也不避嫌,就让站在禅房厅里回话。结果一问,事情果然跟洪家有关。
原来洪艽为自家一支归宗,替仪真主家尽心用力,那边感慨心诚,族长洪蘼便做主,将当年洪艽之父所属族田重新分还给他。洪艽因一家不在扬州,便议定将其划作四份:一份还归族里,以作祭田;一份仍给族中贫苦无田者租种,收成只取十一,亦许按市价折银计算;一份与洪蘼并几个兄弟算了银两,折到那两爿帮仪真家里开的米粮与生药铺子里做股本;最后一份却是要与洪氏,只道是宗族里补她一份添妆。洪艽既做了决断,自然要告知章家,也要请人一起往扬州处置。章家得知,急忙由章由写信告诉章望这头,一边安排人手,预备随洪家往扬州去。这于评夫妇就是章由特意打发急往南京报信的。
洪氏听说缘由,知道这是父亲酬谢章望与仪真洪家说情之意,却也少不得跟章望推辞两句:“哪有出嫁二十年的人,还跟娘家讨补嫁妆的?”
章望笑道:“是岳父与舅兄弟们的好意,你不领受,反而教他们不安稳。这会子倒是要快快定个主意章程,看是倒换个南边的庄子还是哪里的铺面。定准了,由儿也好处置。”
洪氏道:“左右也不缺那两个子儿的出息,教由儿自己看着罢。”这时方问于评家的:“家里一切都好?英哥儿舅舅家好?那边可定了去扬州的人手时日?炎天暑热,老爷是必不可动的。如此,还是益大爷和阿大父子一起去了?”
于评家的回话道:“家里都好。舅爷家也好。这次是舅家大爷和大表少爷两个去仪真。大表少爷又说,上回接了大爷和大奶奶的信,倒是给他提了醒,打算眼下扬州族田的事情了结了,中秋前先往钱塘、会稽走一趟,顺便就拜访诸暨寿家。大表少爷问大爷和大奶奶这边可有什么要捎带的,提前置备了,好教他带去。”
洪氏就看一眼章望,笑问:“你什么时候就给家里去了信?我竟不知道。”
章望笑道:“你上次随大嫂子到忠献伯府,回来不是满口说三太太的好么?可见诸暨寿家的女儿,确实是值得访看一趟的。”
洪氏就点点头,命人带了于评两口儿下去吃饭歇息,道:“你们昨夜入夜才到的,今个儿又一大早地上山来伺候,想来都没睡得安稳。这边先对付垫两口,再睡一觉,或者下午就又要连夜赶回常州去,也只能劳累你们了。”那两个忙说:“我们听使唤的,哪里当得起大奶奶‘劳累’两个字。”这才下去了。洪氏又转头跟章望笑道:“还要劳烦大爷写信给常州,把话给由儿和阿大吩咐清楚了。今个儿这一早忙的,连早饭都没陪姑妈用呢,我这儿得赶紧去给说个原委、陪个不是,顺便,再找大嫂子说说话。”章望笑应了,洪氏便往章太夫人住的禅院去。
少顷,便到禅院门口。门前的媳妇子正坐在石墩子上打着扇子闲话,见洪氏来,忙迎接上前,问了好,禀告说:“老太太被南京守备侯力家和文侍郎文家的两位老太君请了到后头西首禅舍听经文、抹骨牌去了。三太太也在那里伺候着。大太太和二太太往云水寮看几位姑娘。叔太太且屋里坐着,喝两口茶,两位太太就该从那边过来了。”
洪氏笑道:“我原也要去看姑娘们,不如走过去,会了她们再一起来。”便往云水寮去。行到禅院外,就见粉墙竹丛边立着个青年人,雪青色长袍,蓝色绸裤,腰间一条雪青玉带,领口袖口并腰上都饰了紫蓝色缠枝莲花:正是黄年的次子黄旻。洪氏故意颠颠脚,又咳嗽一声。黄旻听见响动,慌忙转身行礼。洪氏笑道:“怎么立在这里,又拉长了脖子瞧?好赖快二十岁的人,还跟小孩子巴巴儿找娘似的,我一会儿定要学给你母亲,看是不是个笑话。”
黄旻听了又羞又惭,垂了头,说道:“伯娘还请饶侄子一遭,再不敢的。”
洪氏就稍稍收起笑,温言问:“到底怎的?可是有话与你母亲说,这会子又顾及你姊妹们,不好闯到跟前去?”
黄旻答道:“自家姊妹都在,更有曹、林两位表妹,不敢唐突。只是要跟母亲说一句要紧的话。原想着今天到母亲处请安时说的,不意父亲一早就命人叫了过去。”
洪氏点点头,笑道:“既这样,我便替你传个话。你且在院门上等一等,看你母亲怎么说。”
黄旻喜得连忙行礼,连声说:“多谢伯娘。”一路护送洪氏到云水寮院门上方站住了,眼看着洪氏一行款款进去不提。
却说寮舍屋里人正齐全,林黛玉、曹雅婧赶围棋手谈,黄芊观棋,王夫人边吃茶边看黄蓓、黄蔚在窗下临帖,黄蓉、黄莉则围在崔氏身边剥莲蓬莲子,见洪氏进来,纷纷起身迎接。洪氏与王夫人、崔氏妯娌见了礼,黛玉早偎近跟在身边,因笑道:“我的儿,不必管我,你自与姊妹们玩耍。”又向曹雅婧说:“曹丫头也多礼,你只问你妹妹们,我最不讲究这些的。一家人舒舒坦坦的才是自在。”
这边王夫人问:“阿好妹子从哪儿来?老太太跟力家、文家两位老太君斗牌,方才遣人来说,玩得高兴,昼饭也在那边用,不回来吃了。我们这才过来孩子们屋里消遣。等明儿下山,再想躲清静也不成了。”
洪氏道:“这话可笑。后日就是你娘家大侄子的好日,哪有你躲清静的道理?何况前半程都是你的效力,这会子正当论功劳、受夸赞、领好处的时候,再没有自己躲开白让出去的,且也不是这么个大度的法儿。”
王夫人笑道:“阿好这话,果然我爱听。”便叫丫鬟:“翡纹,还不给叔太太上茶?小蹄子们眼力见儿呢!只管猫在一边混玩,倒让客人动手。”
原来紫鹃早倒了茶,青禾捧上来,奉与洪氏。洪氏接了,便在桌边坐下,对王夫人道:“不忙,我先拿这个润润嗓子,再来喝你的好茶。”随后向桌对面崔氏道:“刚刚我过来,院门外遇到旻哥儿,看形容像是有事,问他,又说不是什么着急事体,只在外头候着。”
王夫人听了,忙道:“这孩子太拘泥,自家人也这么多礼。快命人叫进来,这山里头虽树荫遮盖,到底三伏天气,邪热中暑可不是顽的。”
丫鬟们应了,正要去叫,却被崔氏止住。因向王夫人致歉道:“大太太恕罪。旻儿平素也知道分寸,既不进来,定有道理。不如我出去问他,顺便也往后面厨房看一看昼饭斋菜。”
王夫人笑道:“这倒不用,一会儿我去看便是。你只管照应自家。倘旻哥儿真有要紧事,也不必分心耽搁。”崔氏便出去了。众人送到屋门口,止步回转。王夫人扯一扯洪氏的手,道:“跟我里屋吃好茶去。”洪氏会意点头,两人就携着手到里间屋中,向窗坐下。翡纹上茶,然后退出去,又把帘子下了。洪氏看着就笑道:“看这举动,可见还是有眼力见儿的。”又问:“怎么我看二弟妹淡淡的,两个丫头也懒懒的没精神?”
王夫人道:“你眼神倒好。但这还不是因为你?”
洪氏奇道:“怎么是我?”
王夫人笑道:“自然是你。你养了好儿子,又得了个好亲家,偏偏还不足兴,回小子只一首诗就把其他写了三首、五首的统统压下,教有心抬举自家儿子的反闹了个灰头土脸。这还让人要打起精神来,可不是强人所难?”
洪氏一愣,疑道:“一首诗的事情,还能有这么大力道?我可听说了,满座年轻人哪一个写的都不坏,而且他们论道说禅,别人都有妙论,独我家回小子是第一个偷空逃避开去的。”
王夫人点头,叹道:“可是在座的人人皆知回哥儿师从黄雁西、程睿秋。那两个在佛经释典上的功夫谁不晓得。名师出高徒,又有与他同学的谢家十六郎一味推崇,你觉着他逃席与不逃席又有什么不一样。哦,是了,是不一样——他小人家既不在,那些当面不好过赞的,这会儿还不赶紧说他好处。你也是不知道,你家大阿哥平时再不多说人好的,昨晚上回得屋来,没口儿地夸了足有一刻钟,又把我家那个孽障挑剔埋怨了再多一倍的工夫。这亏得是我,换作别家做人亲娘的,还不把你那回小子记恨到死?”
洪氏听这般说,又是得意,又是好笑,又是明白先前崔氏等情形,心里感叹。亲手与王夫人奉茶润口,一边说:“我就这么一个亲生儿子,真心不瞒你说,听你言语,我只有高兴的。只是这边的侄儿们,放到外面,哪一个不是顶出挑的?要说青年俊彦,咱们自家不先认了,又有谁家敢认?不过是婚姻大事,做父母的总要用心斟酌——货还要比三家呢,何况是这女婿、儿媳。”
王夫人噗嗤一笑,道:“货比三家,你当拣萝卜白菜么?”又叹一口气,道:“你也别怪老二家的。她这两年是比旁人操心。都说多子多福,但又有一句,儿女都是债。她跟前一个儿两女,年岁再接近不过,正该着忙的时候。老二前头又一向散淡惯了,家里家外的俗务经心得不够,这事情堆到眼前,可不就临时抱佛脚了?偏偏他夫妻两个眼界又高,我跟你大阿哥也伸不上手、帮不着忙。”
洪氏听这话说得有意思,问道:“昨儿听我家里的说,谢家倒是挺入他们的眼?”
王夫人笑道:“可不是?谢家大房的谢桐、二房的谢彬,都是二十上下年纪,跟他家十六郎一样,为的守孝、读书,都还没定亲。他家姑娘,昨个儿我们也是一道儿都见了的。别人不论,大房的六姑娘就极好。我是象儿年纪多差了那么两岁,不然,先就要定下她来。结果,人家谢家大爷都兴致起来了,老二突然又自家挑剔起来。谢冲那是什么样的人呢?大理寺正卿,敢对皇子、王爷甩脸子,沈贵妃叔父沈谅的家人亲眷在州郡杀人犯法,上下都疏通周全了,偏他能咬住了层层覆审,硬是定了死决当众行刑;把满朝宗亲贵戚得罪了一个遍,也只不过请旨出京巡视督查,职司权责上头反而更进了一步。老二竟想不开去挑剔他家姑娘,不是吃饭吃得太撑,把心眼儿都给堵实了?亏得座上还有林叔叔和你大阿哥在,又有你家望大爷帮忙圜转,这才彼此含糊过去。只不过老二家两口儿再想谢家的女婿,那是再没戏的。”
洪氏这时才知道昨天外间聚会上首尾,怎么章望被自己一叫就趁势退席出来。肚里仔细思索一回,方开口道:“然而我看二弟妹平日做事甚有章法,二表弟虽未有多少交道,也并不像是那等粗糙俗滥的人。”
王夫人道:“所以我才说他们是一时着急糊涂了。虽说我们这等人家,只有挑别人,没有被人挑的,到底讲究个门当户对、两厢情愿。旻哥儿是好,小小年纪便是院试案首,但秀才不过是功名起步,后面路还长着;且他又不是房里居长,上头有哥哥,眼看嫂子又要添个侄儿。谢家六姑娘,怎么说也是从小养在大太太跟前的,与他有什么匹配不得?老二他们拐不过这个弯来,也只得眼看着便宜了别家。”
洪氏点头道:“真个是呢,只怪我家由哥儿年纪大些,不然就该厚着脸皮去讨了。”王夫人立时就横了她一眼。洪氏忙笑道:“这不是被你说得好,教我也觉着可惜起来。真要讨大儿媳妇,头一个还是记着大嫂子这边。别的不说,我家大爷今早起来就往常州写信,打发我娘家侄儿中秋前往诸暨走一遭呢。”
王夫人这才高兴,也与她倒茶,口里说:“你急着剖白什么?我可一句话都没说。”
两人便喝了一回茶。洪氏又道:“谢家六姑娘这头是有些可惜。但真说起来,也不是什么世上独一、无可媲美的。咱们家的姑娘比起来就不多差。再就是曹家外甥女,若论起亲戚情分,不是反而更近些?”
一句话说得王夫人变了脸色,忙一把拉住她,压低了声音道:“哎哟我的好妹子,这话你可别当着老二家的说!你不知道,要不是为了曹丫头,那两个能急成如今这模样?”说着就拿眉毛眼睛示意帘子外头。洪氏见她如此,立刻知道有缘故,连忙起身,绕过榻上几案,跟王夫人在一边儿挨着坐了。王夫人方细细告诉道:“这件事,老太太、老爷和三爷都是乐意的。阿鸾是我看着出嫁的,曹妹夫又知道规矩,素来跟你大阿哥一心,家里止这么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