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之风景旧曾谙-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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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章霈与石榴对答完毕,章回方上前一步,就在穿堂青砖地上向着章霈跪下,口中称:“不肖孙拜见祖父大人,祖父大人万安。”
章霈自外头回来,原本面上带了喜色,至穿堂看见他随石榴往前头来,眉目间喜色只变得更深,然而此刻却绷住了脸,一字一板道:“你家来了。”问:“是今日几时到的?既回了家,孝敬老太太是一宗,但也不万可抛开书本,荒废了功课。”
章回忙道“是”。章霈这才叫他起来,见过两位叔父并堂兄弟。章回起身,给三叔父章曜、六叔父章毕行了礼,再与章伋、章师相见过。章霈道:“既是老太太吩咐了不要搅扰,那便罢了。你们且与我到房中说话。”说着,便领几人到自己所住上房正厅中来。
六人到中间厅上按次序坐定,便有内院里伺候的赭衣小厮送上茶与果碟来。章回见了,忙站起身,从小厮手里接过茶盘,先一盏奉与章霈,然后两盏奉与章曜、章毕。章伋、章师另有小厮端了茶。
章回侍立在祖父身近,见章霈接过茶盏,慢慢喝过一口,又递过来,便双手接过,仍安在手边几上,然后再退一步垂手立住。章霈见他奉茶时动作如流云顺畅,侍立时目观鼻、鼻观心,镇静恭肃,一丝不乱,这才微微颔首,脸上也慢慢地露出笑容来,说道:“坐吧。”又叫旁边小厮与他奉茶。
章回谢了座,接过递来的茶盏,先嗅了一遍茶香,然而还不及饮,外头就有小厮报:“望大爷来了。”章回忙搁了茶盏,转头看门外。这边章霈则向两子笑道:“他来得倒快。”章曜、章毕笑应两句,一齐站起身。章伋章师也忙离座相候。
一时章望进得屋来,先与章霈父子见了礼,又兄弟叔侄厮见过,然后重新序座,章回再与他奉上茶来。章望接了茶,向章回略一颔首,便转向父亲章霈笑道:“今日儿子因觉得身上懒,不曾陪父亲、叔父出去。却不知学里怎样?府台大人安?诸位先生、世叔伯们也都好吧?”
章霈笑道:“学里自是一切安好。倒是见你未去,府台大人与众人都纷纷问起,我已经代你道了无碍。”
章望谢了父亲,又问:“听说今日学里论文的题目,就是那椿庭桥的题记。父亲前日的诗作可拿出与众人看了?尤其是五言的那一篇,儿子以为典雅工致,最见父亲学力,若拿出来,必然是压住全场的。”
章霈呵呵而笑:“什么典雅工致?不过是寻句摘章罢了。自家写了顽的东西,哪里有脸皮给出去招人笑话。何况月初的雅集,原该是年轻人天下。所以今日我们都靠后,倒是你旁边这两个替章家挣了脸。”指了章伋、章师,说:“虽说赋体上略不足些,伋小子一篇序已有模有样,很是可观。再有师儿的两首七律,做得就是一群老先生都连叹不如,实在漂亮得紧。”
听祖父说到自己,章伋、章师两个早已从座上站起身,低了头,两张脸却禁不住笑盈盈露出得色来,又不时瞟一瞟坐在对过章毕下手的章回。不想章回几处一连番的见礼伺候忙乱,早是渴了,此刻正忙着偷空儿吃茶,却将他两个神色全都错了过去。
这厢章霈也没留意孙子间这些个小动作神色,只继续向章望道:“才刚回来路上问他们进益,都说全亏了你平日教导,时常指点他们诗文。我知道他们几个除了家塾族学里也不到什么地方去,一向就只在书房里读书。而你几个兄弟常在外,平时书房里待的最多的也只有你,可见他两个说的是不差的。便之前回儿,学问上也是一直跟的你,可见工夫原本出自一家。你既能教导出回儿,现又点拨着伋儿、师儿。还有堂房的偃小子,我也常见到就跟在你身侧。如此看,往后族学之外,自家家塾里的功课也须得你多分心看顾:到底阖家一门,同族一脉,荣泽理当共被。”
章望忙起身应一声是,然后才重新坐下,笑着道:“既是父亲发话,儿子原没有推辞的道理,家塾、族学两处,以后也自当更多用心。不过说到的这几个孩子,回儿原是先老太爷启蒙,这个且不说他。只偃儿、伋儿、师儿三个,都是天生的聪明灵慧,儿子不过稍一点拨,便能闻一知十、立即一通百通的。因此这里头绝大半都是他们自家的天分和用功,实在不敢贪作儿子的功劳,却要请老爷明察。”
章霈笑道:“这几个孩子确实都聪明伶俐。不过你也不要一推三二五,想着就此滑脱。我还不知道你能点拨?只是一味懒散,就怕多劳多动,连自家孩子都能一转手丢给别人去教。若我这里再松了口,只怕你又要想法儿敷衍,再不肯花多心思,下大功夫。”于是叫孙子名字道:“伋儿、师儿,你两个来!给你们大伯磕头,说劳烦伯伯费心,以后多多指教孩儿功课。”
章望尚未及推辞,章毕早是拍手笑着帮道:“父亲说的正在理。大哥若能用心教导孩子们,也不指望那几个都像英哥儿一般一早地便取回功名,不过学着他们兄弟上进,举业上头能顺利。”
一旁章曜更说道:“我家何小子今年也十一了,正要开始真正念书的时候。我那冉小子诗文上头愚钝,全没天赋,我也不敢多求。但何小子总算比他哥哥底子强些。大哥带了四弟、五弟、六弟家侄儿,可千万受累再捎带上他。若有一点出息,做弟弟的再感谢也没有。”说着又催章伋、章师,叫他们速速给章望磕头,一面又一迭声叫小厮去叫儿子章何过来一起行礼。
一时三个少年聚集,都过来章望面前,口中学着他们父祖的话,一句句向章望说了。章望不得已,只能安坐受了他们行礼,一面自己不住地摇头,口中笑道:“我自家也不曾进过一次京,若耽误了孩子们,可不许追我的罪过。”
这一厢行礼热闹完毕,章伋、章师、章何几个终于在各自父亲身后站定。章霈这才重新转向章回,说:“前日你从南京来的家书,我仔细看了,写的果然都还算清楚,条理顺序也对。你这几年在南京,大姑太太、幸大爷那边时常书信来,都说你是个好的,知道言语举动,场面应对都来得,在书院里功课也一向用心。再有,你拜的黄雁西,还有书院里常跟的几位先生,都是好学问、真名家,这上头自然也不需我多问。只是,我还要再多说一句——同门亲睦、同学往来虽都要紧,但立身最根本的,还在个人的道德文章。你少年入泮,早早的中了举人,既是我章家门上荣耀,你却也不可就此生出骄妄之心,作出轻狂之态,毁败堕落,辜负了师长期望,更对不起自己的姓氏家门。”说到最后,声色已厉,全不是初时的和善带笑模样。
这边章回早站起来,垂手躬身,屏息静默,听章霈一番话说完,方恭恭敬敬再三答谢过尊长教训。章霈这才满意,继而仔细询问他金陵城中种种,亲眷近况、学问功课。章回一一作答,且不赘述。
一时又说到科场举业,章霈道:“程叶知和黄雁西都与我寄了书信来,里面对你明年入不入春闱,这两个的想头直是南辕北辙。他们是怎么对你说的?你自家心里又怎么想?”
章回答道:“关于明年入闱,黄先生那边,是觉得孙儿年纪还轻,基础尚未坚固,生平的阅历见闻又不足,写文用字美则美矣,见解用心善则未善。故而力主孙儿下科再试。程先生那边,原话说是虽这一二年磨练、不过如此。周先生则说,上科入场确属太急,当时因病误期,于孙儿原是好事;今次则不同,纵不能列身金榜,然而京师繁华处游览观察,于一生皆有裨益:故此与程先生一样,都极力主张今科必试。至于孙儿自己,虽也深知不才,但于上国风物实在心向往之,所以甘愿覥颜上京,以开眼界。然而究竟如何,到底还请祖父大人裁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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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第十二回中()
章霈闻言笑道:“既然你早心向往之,我做长辈的又怎好阻你上进?其实年前我也问过你南京大伯父,他回信里说年轻不妨历练。几天前又有你林家伯父书信来,提到你那些日常功课,也说字里行间透出的功底尽可往京城一试了。所以如今我自然也是这个意思。而今离下场将将还有一年,虽说时日不多,但抓紧了也大有可为。你且先在家温书,深究经典,扎实基础。等今年秋闱后再返回南京,于那时文八股上再得黄、程几位专一点拨,也就能应场上之用了。”章回听了,忙都一一应下。
章霈又说:“既在家温书,便是头一等大事,你必要专心应试,不得旁骛。这半年里外一应事情且都放下,除了十分要紧的应酬,只与我尽数推却,切不可舍本逐末、因小失大。”转向章望,道:“你也帮我记着,倘我一时忘了,你就替回儿拦着,必不能耽搁他的时辰。再有你房里事情,那些要奔波跑腿的,都交给章由去做。他是做哥子的,弟弟要紧大事,就不能多帮,也必得尽一份心意。”
章望应了,道:“父亲放心。由儿能干,又有我与他母亲,必能把家里大小事都照顾得妥当,让回儿安心备考。”
章霈这才笑起来,重又转向章回,说:“有什么要的,只管提;吃的用的,随时张口。既在家,就无一丝一毫忌讳。有人一时想不到的、不周全处,也不可如在外面般敷衍,含糊应付了完事。还有,要看的什么书尽管跟我还有你老子提,咱们自家有的自不必说,都先尽着你用。若是别家的书,或是课业上觉着需得向谁请教的,也只管说,我们自然都帮你去说去提。”
章回忙谢了祖父,说:“孙儿一定用心读书备试,不给家里丢脸。”
章霈笑道:“我原知道你是个好的,读书上头向来用不着长辈多费心。如今又在外头读了几年书,越发地有分寸了。倒让我可以交一件东西给你。”说着,抬手叫过旁边一个小厮,说:“去告诉管书房的李庸,就说我的话,明日把我阁子的钥匙拿去多打一把来,交给七少爷。还有,平时伺候我笔墨的人,现也拨一个到少爷屋里。把书房东侧屋里打扫一间出来,专给七少爷,还有五少爷备考用,闲人不许进去吵扰。他们拿进去用的书,旁人不许动,更不许自己拿出来。”那小厮听了,干脆地复述了一边,见章霈确认无误,立即快步地便去了。
却说章回见了章霈这一番言语举动,顿时不胜惊喜:原来章霈所谓“阁子”,乃是他书房后头一座独立的小阁楼,藏了章家历代所传、所辑、所录经史子集中的各种珍本善本两百多部,又有文昭公章焯与其子章荣治学的全套笔录札记,是为章氏一族之至宝。族中子弟只有课业极其出色的,才能在家主允准后入到阁里一观;便入内,也只许浏览抄录,不得将原本带出。平日则锁得极严,除了章霈,就只有专一负责书房的总管李庸掌着钥匙,每日洒扫拂尘,定时翻晒。因此章家一门之中,子孙凡读书上学者,对阁中书籍无一不心向往之。章回也不能例外。然而他又深知家中规矩,便是自己父亲章望,也不过将阁中诸本记诵抄录了十之二三,家里其他叔伯所得则更少。此刻猛然闻听章霈此言,他如何能不喜出望外?便是章望也禁不住显出喜容。父子两个相看一眼,连忙上前一起朝章霈拜谢。
章霈却只淡淡笑道:“不过是几本书,原该让众人读的。只要回儿专心用功,真正学到了东西,就算不辜负我的心思,也真正孝顺了。等再取了功名、成就了事业,也一发对得起祖宗——到底不枉费我们章家三代遵循祖命,五十年读书不出仕的苦熬。”话说到这里,已是心绪起伏,语声也禁不住地发颤,透出满腹的艰辛来。
听章霈这样感慨,章回慌忙跪下,道:“孙儿虽不肖,但必定竭诚尽力,不令祖父失望。”一边章伋、章师也忙跟从跪下。
章霈见他都跪倒,叹气笑一笑,伸出手来回摩着章回头顶,道:“祖父的愿望也无关紧要,紧要的是你们自己要努力争气,不使我章家祖宗蒙羞,则我们这些个老的也就无愧先人了。”说罢亲手搀他起身,一边又示意章伋、章师两个也都起来。
一时众人各自重新入座。章霈叫吃了一轮茶,这才看着章回笑道:“回儿如今已是举人,你三叔家皙堂兄正准备今年秋闱,若场上答得好,明春你们兄弟两个就该一起上京。上次你虽并在京郊,到底路上走过一回,心里多少有数,到时兄弟结伴,彼此也多些照应。”章回忙起身应了。章霈又说:“还有你这两个弟弟,伋儿和师儿,都是去年入的学。虽今科并不下场,不过也是要同样用功的。回儿你是兄长,虽然功课要紧,但倘若有些时间余闲,也要帮着你父亲还有塾里几位夫子,一同查看诗文、指点兄弟们才好。”章回都一一应了。
章霈又带着几人随意说了两句。章回就想告辞,回澄晖堂吴太君处。才要起身,就听屋外有人噔噔地跑进来——乃是一个褐衣的小厮,到章伯源跟前打一个千儿,急急地把气稍一喘匀,就高声道:“禀报老爷,李家舅老太爷到了!”
他话音还没落地,外头就传来多少人脚步声响。章霈忙带着儿孙迎出厅堂去。才出正屋,就看到一群人簇拥着一个皓首老翁,大步地从外头进到院里来——正是章霈的岳丈、章望章曜章毕兄弟的外祖父,李家老太爷李净李清胜。他今年已经八十八岁,精神头儿却极旺健,此刻神清步稳,也不要人搀扶,就这么一路大步行来;一边走,一边洪钟似的响亮声音说:“回小子家来了?快叫望儿带着出来磕头!”
这边章望、章回早迎上去。李净一见,立刻一手一个拉住,笑得眉眼都不见。章霈等这才上前,请他入正堂上坐了,带着儿孙们叩头。再一看李净四个儿子都带了儿孙一齐跟了过来,章霈又忙与内兄李岚、李飒见礼,与内弟李飔、李飏叙话,教章曜章毕带着章伋章师与他们舅家兄弟叔侄厮见。一面又赶紧打发人到吴太君处告诉,传话给妻子李氏,让她带了洪氏、周氏、季氏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