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之风景旧曾谙-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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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就住在那边待女客的净庵里。待今日上午法事做完,还要行施舍等事,许就在寺里用过了午饭再回来。故而此刻是不在家的。究竟回来时辰,看眼下天光,应是跟着的小子们前后脚就要回来说明了的。”
章回这才知道曾祖母并府中长辈女眷都不在家。心里稍有失望,但嘴上不免说:“都是为了父亲,劳动曾祖母、祖母、叔祖父等脚步,只待从寺里回来,我再与长辈们磕头去。”又问曾祖母吴老太君身前跟的都是谁。
尹纯笑答道:“少爷且放心。老太太跟前,是李蝠和盛保两位管事伺候,都是服侍得老了的,最妥帖不过。前日老太太接到少爷的信,估摸着是今日到家无疑,因我当时就在跟前,就派了我到码头上去接。倒叫老奴得了个巧宗,头一个向少爷行礼,在跟前奉承了。”
两人说话对答间,已经到正院大正房。尹纯替章回挑起门帘,入得堂内,章回抬头,便见堂屋里悬着一块乌银云龙青石地匾,錾三个斗大字“清熙堂”,旁边一行小字:“某年月日赠文昭公章焯”,又有一方“惕厉勤民”印。紫檀雕云龙大案上,设青绿铜鼎,左右置三阳盨、六蟠觥,悬一幅泼墨麒麟玉书大画。两边挂一联:“德为士则朝乾夕惕,文垂世范日就月将”,下面一行小字是“弟河阳郡王穆衠拜手书”。章回先肃容敛身,向堂前默立,三息之后,才随尹纯到东边耳房里。站定后,章回才向他叹道:“三年离家,家中景物依稀不改,却更觉得自己全非昔日了。”
尹纯闻言道:“这是少爷久别还家,才这样感慨。在老奴看来,少爷也长高了,也长大了,眉目里书卷清华气更浓了,举手间文雅风度更自在了——真可谓是今非昔比,玉琢成器了。”
章回不禁大笑,道:“纯叔就这样夸我,我可要飘上天去。”
尹纯却自正经,一板一眼答说:“少爷还飘不上去。一来您原就比旁人生的更多沉稳,二来这三年外头风尘,身上足担了有百十斤。不如待我先伺候过您洗漱,再看能飘不能飘。”说着招呼屋里伺候的丫鬟端过早备着的水盆手巾过来,服侍章回洗漱,一厢里又催小厮快取家常衣服来。章回洗手净面毕,尹纯递上干手巾与他擦过手,然后帮章回换上一件家里穿的轻便夹衣长袍,又亲自帮他束上腰间绦带。
章回换妥衣衫,自家看一眼,笑道:“好歹去了些风尘色,拜见祖父、父亲也不冲撞唐突了。”问尹纯:“大老爷、大爷都在哪里?”
尹纯答道:“大老爷这会子也不在家。今儿初八,县学里每半月例行的诗会,大老爷带着曜三爷和毕六爷一起过去的。府里瞿先生史先生也都同去。四老爷也是一早就过去了学里,还带了那府里的轸五爷并两位少爷、小少爷。家里的事情老爷都托给魁四爷和由大少爷。魁四爷现应在后门角上,王老庄头押送的寿礼一早到来,四爷亲自去门上接了,说话清点,约摸这会子还不能完。”
他一句一事,说得清楚,章回也听得明白,笑道:“可是我侥幸。从祖父、叔祖父到堂叔伯长辈们皆尽有事在外,却免了我到处磕头行礼了。”
尹纯闻言也笑,说:“七少爷这又是说笑的话,您对长辈的孝心敬重,家里谁不知道?偏最喜欢说这些。不过就算爷们儿都在家,先头老太太也发了话,说少爷头天回来,谁也不许吵闹,叫您一定先歇两日,缓过劲儿来,再往各处传话行礼不迟。”
章回笑道:“总是曾祖母又特行偏爱。可也不敢恃宠生娇,违逆了人伦孝道。”又问:“父亲可在家?大哥呢?”
尹纯道:“望大爷在家。只此刻大约不在正厅,也不在书房,多半须得往后花园温室花房寻他。由少爷却是往城西舅老爷家里去——前日往城西李府上送信,舅太爷说这次寿宴一定要过来,把老爷太太都吓了一跳;因此上今天一早,望大爷就打发由少爷过去,好生接了他老人家来。”
章回听到末一句,喜色顿现,忙问道:“舅太公要过来?这可当真?”忽地想起一事,喜色转淡,眉头蹙起,说:“我记得先头大哥书信说,旧年重阳酒宴回去,舅太公就害了一场病,当时大夫就道必得禁了他烟酒热闹。这才刚过去半年,可别是老人家憋不住,就想着破了这个禁制的好。”
尹纯叹道:“果然七少爷立即就想到这个。望大爷也是这么想。但又怕老人家使起脾气来,不是家人能劝得住。老太爷都望九十的人了,又那般脾气,谁敢真违了他的意?”
章回闻言点头,又问:“不过到底怎的就叫舅太公缠上了?大哥哥送信,应当是送到舅公手里,莫非叫老人家撞了个正着不成?”
尹纯无奈道:“听说就是如此。舅老爷接了送去的请帖,正回信,恰巧就被老太爷走进房里撞见了,于是死缠硬逼,定要过来不可。大爷接到那边来信,直道老人家不厚道,最会专一为难外孙——口头说是几年都不曾过府坐坐,也没来看看一家亲戚,但心里面,只怕还惦记大爷手酿的两坛梅子酒是正经。”
尹纯转说章望的言词有趣,章回不免也喷笑出来:“若论叫父亲头痛,舅太公从来都是第一能手。”又问,“不过,听纯叔说话,舅公家几次都是大哥过去。但那边大哥不是向来走得不熟?”说时,已经肃了脸色。
尹纯见问,先看一看章回神色,见他怀疑中带出真正关切,这才笑道:“正是因往日走得不熟,望大爷才特意指使由少爷这一趟。”顿一顿,又说:“由少爷到底是府里的大少爷。这也是望大爷准定把握了的事情。不喜欢外人多话,也不想自家人肚里猜疑。”
章回闻言轻轻点头。他知道自己这哥哥章由,因是族中旁支遗孤过继来承嗣,偏不过三年父母又有了自己这个亲生子,族亲外戚、友邻故旧中凡知道的多有议论;虽族谱上早有父亲明言落墨,行辈序齿,但家中上下,日常少有带出自己与他二人排行,服侍久了的一些老人甚至当面背后都只管连名带字地称呼。章由与章回两个兄弟情分虽深厚,但也免不了受这些外人言语影响,每每就为出身存了一些自卑自贱的疙瘩。好在章望宽厚,时时开导嗣子,使之不至于走了尖酸激愤一路;又如这一次,自有实在言行为他张目。于是道:“父亲行事,正是如此。只盼哥哥能更宽心,越发地英果磊落才好。”
尹纯闻言也笑:“少爷与由少爷向来兄弟同心,必定能如您所愿。”说着,招呼小厮将章回先头随身包袱取来,两个低声说几句,然后才将那只特意包起来的素色布包捧到章回跟前,说:“望大爷果然就在花房,少爷不妨这就过去行礼。”
章回应了,接过包袱。尹纯又说:“回少爷的屋子,一向是收拾好的,昨日又细细打扫过一遍,少爷只管放心。我再跟进宝那孩子说了规矩,就跟邹嬷嬷家的元小子一起在房里伺候,就不叫他到外间了。”
章回笑道:“纯叔亲自与他说规矩?那以后便只叫他孝顺你罢。”顿一顿,又笑道:“这样安排,很好。”
尹纯闻言,笑着略欠一欠身。章回与他再一颔首,随即提了包袱,穿过堂屋,向后院行去。
作者有话要说: 默默抓虫……多亏反光镜童鞋细心,自己做设定都写晕了,把章轸写成了章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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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章真正开始揭小章相公的家世。当然,肯定看得出是按照红楼写荣禧堂的格局写的章家正房。可惜眉毛偶文才有限,编的匾额、对联实在够呛。
清熙,来自《诗经·周颂·维清》首句“维清缉熙”,清明、光明的意思。
文昭,经天纬地曰文、化成天下曰文,明德有功曰昭、圣问达道曰昭、高朗令终曰昭,而章家的老老太爷,是赠的实实在在的公爵——文昭公。
夕惕若厉、勤民善政,这个是适合皇帝的私玺用语。
河阳郡王,虽然姓穆,跟东安郡王一样,但这里的穆设定为国姓。这位郡王娶的是文昭公章焯的妹子,所以这里的“弟”其实是内弟。
更丰富详实内容,且待后文分解,咕噜噜咕噜噜……
第19章 第九回下()
却说这日因着主人们多不在家,章府里显得甚是安静。章回连续经过两重院落,便有明堂、房中洒扫的老家仆看见,跳起奔过来想说话,到得跟前也强忍住了吵嚷,只深深行下礼去。章回见着,心里也既是熨贴,又是欢喜,受了他们的礼,口中再三地温言抚慰几句,老家人们这才心满意足地下去。
不多时,章回已到最后一趟屋,前方便是花园月洞门。章回却停了步,脚下一转,面向侧旁一重半月小门,朝着那跨院里来人笑道:“可是瞿夫子?怀英这厢有礼了。”
原来这门通向的是个独立的院落,在章府西北角,总有十馀间房,前厅后舍俱全,另有一门通街——乃是称作“诚正书院”的章府族学家塾。这来的瞿夫子年纪在三、四十之间,穿一领簇新的月白儒袍,他名唤瞿一波,原是常州城西南一个清贫秀才,无钱举业,却教导街头巷角人家孩子断文识字,十多年间一文不取;终于被章望听说了名声,四年多前请回家来做了正经西席,而今教授章氏一族中幼儿蒙学,倒也甚得府中上下敬重。
瞿一波正打诚正院走来,听得章回招呼,猛一抬头又正见着真人,顿时笑起来,先遥遥地朝他颔首回了礼,一边忙几步走过来,一边笑说道:“怀英今日回来的?老爷们大喜了。一会儿诗会回来,欢喜之下,怕又要有更多佳作。”
章回知道他说的是县学里例行的诗会,笑道:“却是才到的家,尚未拜见过长辈与塾里几位先生。瞿先生这是从学里诗会上来?你那诗文四六无一不佳,这时间便回来,祖父竟然肯放?”
瞿一波顿时笑起来,说:“怀英真真会取笑人,有你在跟前,我那些东西哪里就能入得了眼了?不过是老爷们提携,拿我充个数,也免得外头总说府里仗着书香大族人多才子多的欺负旁人。”
章回笑笑,眉眼神色里却显出不以为然。瞿一波见状又笑,握了他的手,只说:“玩笑、玩笑。可不敢真有这样的心思。不过这次果然不是老爷们肯放人,是老爷许出了奖赏的物件儿,叫人回来取,又怕不小心拿错弄坏了。我才自告奋勇过来帮看着,也趁这空儿躲了后面两篇诗赋去。”
章回看一眼瞿一波身边跟的褐衣小厮,果然就是日常书房里头伺候祖父章霈章伯源笔墨的,这才笑起来:“别人这样说我或还信,瞿先生这般说,我是万万不信的。”又问:“祖父许了什么好物件儿,这样要紧?又为甚么许下了这等物件儿?”
瞿一波忙告诉道:“难怪怀英不知道,也是才出的事故儿——你可还记得小北门那边、顾塘河同飞云渡相交的地方?那一带俱是河滩,堤防难建,又没个桥,行动来往时一向不便利。却有个皮匠,本姓王,就住在小北门那一带子土墙下,去岁为给儿子娶媳妇,造新房挖地基的时候,竟从三丈深的地下刨出整整一坛子金银元宝来。人都当是奇观福运,这王皮匠却是个老实人,只说身轻福薄,无主的财物必不能密下、安心使在自家,倒是捐出来给大家做个善事才好。于是便报了地保、县官,拿这一坛子金银作资,又有各家捐凑的一些,清了河滩,在飞云渡上修起一座桥来。这新桥恰是昨日才立起来。县官苏老爷定了名,就取王皮匠本名,叫做‘椿庭桥’,请了城里凡有文名的一同过去,要作诗赋铭记呢。这可是难得的一桩好事、大事,今天又正逢着诗会,大家为这个吵闹议论,说定要做出好的。一厢里又说,要做得好的必得有个彩头。结果伯源老世翁当众亲口就许下了那方‘满庭兰桂’的砚,因打发人立时回来取,我便趁空儿也走着一趟。”又笑道,“如今你回来,倒是正好了——老世翁最爱这方砚,虽许出去,必定是肉痛的;怀英速速与我一同过去,县学里一篇好辞赋,就把它得回来,也省了将来几日连连的念。”
章回闻言,忍不住笑道:“祖父许出去,我这做孙子的再帮自家赢回来,哪里有这样好的事情。就人家听了也要笑。先生只管故意捉弄我罢!”
瞿一波被他识破,顿时也笑。章回又回味一番这才听来的故事,道:“椿庭桥,虽说便是用的人名,倒也别致风雅。不过王师傅是真善人,翻出地下无主的金子却不藏私,尽数捐出来修了这一座桥,真是惠及乡里,足可流芳的。”
瞿一波含笑点头:“可不是,所以今天诗会才格外的热闹。至于老世翁这方砚,既然是怀英有意利惠他人,只望确有人能与它一个好归属。”说着向章回拱手示意,就往前头章霈书房里去了。章回也笑笑,转了脚步,继续往花园里头温室花房里去。
这后花园正在章府西北角落,园子不大,仅约六亩余,却也一样堆起一座假山,辟一片池塘,依山竖亭,临水建堂,面南的草堂与园西面的两处小居、南边的山亭并东侧的一条游廊,将将环抱水面。山上水边、屋后堂前将各色花木植满,地下则以青石铺成仅一步宽的小径曲折其间。章回自西南角门入园,沿小径绕过假山,便往东南角的花房行去。
到园东南,游廊下一道蔷薇矮墙与月洞门隔开,入眼却是两畦菜地。此刻早春,地里正出苗,绿油油的甚是喜人。与矮墙平头的篱笆扎得整整齐齐,上面爬了尺半高的绿蔓,章回也不辨品种,但知总不过些扁豆、丝瓜、葫芦、山药。菜地另一头,靠院墙一面搭了两架,则是家里经年的葡萄、银藤,地下的老藤才将将地透出些青绿,隐约的还有些看不出来。架子底下随意的横了两条青石,旁边又有一口井、一座储水的大石海——上面风痕苔迹斑斑驳驳,然而水涛云纹依稀,也不知是哪里未完工的铸件移在了这里。章回目光在上面顿一下,然后转身向与菜畦相对的花房。
章回一眼望去,只见房门虚掩,铜锁搭在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