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斯刺客:囚徒之舞-第5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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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臣在内廷为我披上曳地的深红华袍,袖子上还带有精美的火焰纹刺绣,象征王权的金腰带亦被一并围上我的腰,最后戴上头巾。即使在罗马,我也没穿过如此隆重的服装,波斯人总是追求浓郁繁复的美。换完装后,国王陛下专注的端详我,我想他又在思念我身上留有的母亲的影子。
我几乎走不动路,但朝臣的注视使我意识到自己必须习惯,而不是像执行任务时一样装模作样。只是我想我很难习惯,我从不属于宫廷。
晚宴的排场异常隆重,地点却十分特殊——设在王宫背后山顶上的城堡里。这城堡仿造巴比伦的空中花园而建,却是皇家狩猎场,珍奇异兽被圈养在此,有时这里会举行狩猎比赛与斗兽会,供贵族与王室玩乐。
我有幸与伊什卡德去过一次,我还记得那时我在比赛中打到了一只最肥壮的塞加羚羊,国王便赏了我一块腰牌,允许我自由出入狩猎场。现在想起来,那时午后的阳光总是很烈,我们却永远不知疲倦,真是少有的快乐日子。
沿山麓拾阶而上时,国王陛下没有乘坐御轿,而是与我同行。他放下御者的威严,表现得很随和,全然是个父亲的态度。尽管他的样貌太年轻,看上去与伊什卡德相差无几,但这无关紧要,在与他的交谈中,我放松了不少,心里的惶恐与芥蒂都减少了许多。他向我询问在罗马皇宫的经历,我便拣了紧要的讲,当然略去了某些我不愿吐露的片段,我也知道了为什么他会亲自前来接我回国。亚美尼亚事件后,他向祭司求卜,得到了凶兆,预示我会被人谋害,于是他便像任何一个担忧孩子的父亲一样在第一时间采取了行动。
这实在不可思议,令我十分撼动,但我始终无法开口称他为“父王”,幼时的创伤太深了,我仍然难以忘却。我执拗的保留着我的坚持,为了铭记我的母亲,国王似乎感知到这一点,便没有继续强求,我对此很感激。
“那时候我想让你知道真相,可惜你性情太野。现在看来,让你去战场磨砺几年的确是件好事。”他俯视我,语气欣然,说话时总有让人不敢抬头直视的魄力。
“我不会让您失望的。”
“从今天开始,你要做一个称职的王子,阿硫因。尤其是今天。”
我向他半跪下来,待他走出几步就才恭敬的站起来,仰视这空中狩猎场的全貌。这里比以前建造得更为宏伟壮观了。
六座高大的守护神的石像依山伫立,最为高大的当属七位一体的主神——光明之主阿胡拉。石像之下,原本观赏斗兽用的圆形石台被装饰得异常华丽,四角摆放的火坛里,熊熊圣火冲天燃烧,仿佛正要举行一场盛大的祭典。
我奇怪这样的阵势是为庆祝什么,因为今天并不是特殊的节日。但当我看到随后到来的那些的外宾时,我立刻明白了缘由。
这群头颅窄小、身披兽皮、戴着夸张耳环的远方来客,分明是匈奴。
第95章 【lcv】思念成疾()
这群头颅窄小、身披兽皮、戴着夸张耳环的远方来客,分明是匈奴。
国王陛下是为了欢迎这群与他打了七年才停战的并不友善的新盟友们,很显然,他在这个节骨眼上这样做,是为了拉拢他们一起对付罗马人。
与这群凶蛮的游牧民族恶战的经历还历历在目,使我对他们充满了厌恨,我更认出,来宾中站在那高大的单于身后的其中一位,就曾与我交过手。他叫提拉,险些要了我的命,但经过一番生死搏杀,最后仍成了我的手下败将。他的独臂就是我的杰作,而我背上也留下了一道骇人箭伤。
但这不是恨意的来源。在那次作战中,我们假意受困在匈奴部落,提拉为了试探我,曾当着我的面处死了一位为幽灵军团传信的密使,活活扒下了他的皮,做成箭囊。尽管我亲手砍了他的手,但仍不能解恨。
眼下看来,我却再也没有机会为那个忠诚的密使报仇了。
提拉认出我时,非但没露出怨意,反而用剩下的左手握拳击胸,朝我端起了酒杯,我便只好礼貌的回敬,灌下去的酒却全是燃烧的怒火。
众人围坐在平日举行祭典的圆坛周围,奇人异士们轮番上来献艺,表演精彩非凡,波斯神灵附体与利刃穿腹的古老秘术令匈奴人咂舌称赞。
我努力在这场合中表现出王子的气度,却远不及伊什卡德的高谈阔论一半自如。我不怎么通晓突厥语,也能感知这场宴会的气氛还算融洽。匈奴人对富饶的罗马早有觊觎之心,但又忌惮对方强大的海上军力,想趁这次两大国交战分一杯羹。他们在海上战力稍弱,陆上却是残忍凶暴的狼群。国王陛下对他们的加盟十分喜悦,在宴会达到□□时,兴致高昂的命我上台与匈奴武士比试武艺。
匈奴人的呐喊激得我血液沸腾,我没有推辞,接过伊什卡德扔给我的弯刀一跃而上
。落地时,我脚腕上的银铃发出一串细碎的响声。
我忽地有些恍惚,一瞬间错觉自己回到当初,要在那罗马王廷之上,跳一场哗众取宠的舞,但这一次,那个最令我窘迫的人却不在了。
“王子殿下,你害怕了吗?”对手生涩的巴列维语将我拉回现实。
和我交手的就是提拉。他掂了掂手里骨质的战斧,挑衅的咧嘴大笑。这是个极为健壮的家伙,皮肤黝黑,活像一头大鬃狗。即使失去了一臂,他的动作仍然相当迅猛,不待我做出回应,就直接猛扑上来。
我不甘落后的挥刀相向,直取他丑陋而粗壮的脖子。
弯刀与斧锋相击,摩擦出刺耳的噪音,火花四溅。我险些站立不稳,滑倒在地。我的弯刀抵上他的咽喉时,斧头亦堪堪落在我的头侧,距我的耳朵仅有一指之隔。我们的动作里都掩藏着致命的杀机,却都不能越雷池一步。
我的身手不如以前了。假使不是碍于场合,恐怕下场会极其凄惨。
我们打的是平手,但国王却宣布我是败者。虽清楚这不过是外交手段,我仍怒不可遏的想离席而去,因为这让我觉得自己成了笑剧的丑角。但这终归不是在罗马,我须得为波斯着想,表现得大度,像个真正的王子。
击败波斯王子令匈奴人很满意,我的表现似乎也让国王陛下感到欣慰,宴后,他命我留了下来。
我们一前一后的步入猎场,射杀了一只麋鹿后,他勒住缰绳下了马,与我并肩而行。
“我知道你感到不甘,阿硫因。”他说。国王的语气风轻云淡,像与我是朋友一般,但却依然使我拘谨。
我放慢脚步落在他身后,咬了咬牙,坦然承认:“是的,陛下。”我顿了一顿,“但我知道您的用意。”
“这很好。我本有些担心,现在看来是多虑了。”国王若有所思的注视着我,阴影间,那对幽黑的眼眸使我想起了霍兹米尔,但他更深沉冷峻些,有种平息怒火的神奇的力量。我的血液流速渐趋平缓,身体放松下来。
他伸手捡去我头上的一片落叶,这有些亲昵的动作吓了我一跳,“你越来越出色了,我的儿子。但要成为一名合格的王位继承人,你得需要经过更多的考验。”
“王位继承人?”
“当然,你还不明白成为王子意味着什么吗?”
我忽然紧张起来:“您还年轻,何必现在就考虑这个?我上战场杀敌还行,对政事却毫无涉猎,绝不是合适的王位继承人。”
“你是我唯一的子嗣,阿硫因。我与你的母亲都对你寄予厚望。”
我的心跳一停,忽而想起母亲的期盼,哑口无言。
成为王储,继承王位,我一点儿也不希望这可能的一天到来。我不愿肩负一国重任,不愿因此失去自由,就连变成王子,也是赶鸭子上架一般。我无法推脱这份突然降临的责任,无法拒绝渴求多年的父爱,硬着头皮穿上这一身沉重的华袍。我突然又萌生了逃走的念头,但这是一个可耻的懦夫的行为。
国家的命运从不容个人来做选择
。
“你也清楚,罗马很快就要对波斯开战了。他们联合了亚美尼亚的新继位者阿萨息斯王,兵力不可小觑,我们必须先发制人。”
国王骑上马,忽然加快了速度,纵马飞驰出去。我脚夹马腹,紧随他身后,寒风穿林而来,我不自禁地想起弗拉维兹带我进入罗马的那一夜,目光越过不远处的悬崖,顺着泰西封的浩瀚星火,望向遥不见廓的对岸。他还记得我吗——但不论答案与否,他都是一个极难对付的对手,不知他日在战场上相遇,会是怎样的情形。这样想着,我既感到悲伤,竟又隐约生出一丝期待。
“请国王明示。”我在崖边勒住缰绳,跳下马,走到他跟前。
“亚美尼亚的军队将与罗马兵分三路,不日阿萨息斯会先抵达阿纳提亚贝纳城,入侵底格里斯河口的关隘,我要你率兵去阻止他。”
国王俯视着我,他拔出佩剑,将剑尖搁在我头顶。他的衣袍猎猎飞扬,声音在风中透出一股肃杀的意味,像一簇火星猝然点燃我的血液。我热爱驰骋沙场,天生就是一头野兽。给我一把剑一匹马,我便甘愿酣战至死。
何况是与我爱的人交锋,这是怎样的一件幸事。
初春之时,冰融雪化。
战书从对岸纷至沓来,罗马的上千条战船集结成一只巨大的舰队,宛如一头远古巨兽跨河而来,挟开天辟地之姿,声势浩大,令沿岸大大小小的城国无不闻之骇然,或关闭港口举国设防,或主动敞开大门任其占掠。
自希波战争以后,历史上未曾再有记载有如此威武庞大的舰队渡过幼发拉底河,“叛教帝王”弗拉维兹的名讳像燎原之火袭遍整个美索不达米亚,人们或赞颂、或痛斥、或恐惧的议论有关他的传闻。
人们说他冷血无情,比薛西斯更盛,但他的军事才能堪比凯撒,也许将成为第二个亚历山大。
交战的期限愈发紧迫,我在这段日子里苦练武艺,学习战术,为使自己更加出色。假如真到了与弗拉维兹交手的那一天,我希望他见到的不是过去那个孱弱的孩子或是身不由己的俘虏,而是一位他无法轻视的战将。
尽管,他也许对过去的我毫无印象,但这是我固执的愿望。
只是无论我如何努力,战斗时都无法恢复到原来的敏锐,我无法冥想,一闭上眼睛试图进入无人之境,浮现的都是和他在一起的记忆。
我已经不是过去如僧侣般清修的处子,我和所爱之人结合过,甚至像个女人一样为他怀有过子嗣,光明神当然不会饶恕这样违悖人伦的爱…欲之罪,但我无法忘却,也无法自控。
交战的日子一天一天的逼近,我的思念如河岸边的蒿草疯狂滋长。
夜里我常在镜前端详肚子上逐渐淡去的标记,然后忍不住自渎,想象他会在镜子背后窥看着我,在压抑中一次又一次的释放。
离开罗马已有整整一个冬天,我比以前长得更高了,有了成年男子的骨骼轮廓,却更加瘦削,更加苍白,像王宫门前那株白杨。伊什卡德说我病了。
我的确病了,病得如曾经的弗拉维兹一样,久思成疾。
第96章 【lcvi】不祥之兆()
弗拉维兹的先行军团在半月之后渡过了河,抵达了波斯边境。他们抢占了易守难攻的佩里萨博尔要塞,但那里是不毛之地,国王明面上按兵不动,却采取了焦土战术,将周围的城池付之一炬,意使他们无法补给。
不久后,阿萨息斯王果然进驻了阿纳提亚贝纳城,但他到来时意外的发现,城门大开,整个城池上下一空,人们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他还不知道,他很快将迎来一支特殊的军队。国王陛下不愿在亚美尼亚身上折损太多兵力,用他的话说,罗马是一只贪婪的鳄鱼,亚美尼亚只是依附在它身上渡河的一只猴子。
如在罗马那样,我以王子的身份代表波斯前去议和,我的军队藏身在数十个装了珠宝的箱子之中,等进入城内,趁对方松懈之时伺机行动,与在暗处伊什卡德率领的后援军里应外合,生擒阿萨息斯王做人质,控制亚美尼亚方的军力
。
出发去阿纳提亚贝纳城的日子,是个大好的艳阳天,但风沙也刮得格外猛烈,这将很好的隐蔽后援军的跟随。我本该乘坐更稳当的象车,但虽然做过一次,那笨重缓慢的交通工具仍令我难以习惯。我挑了一匹枣红的烈马。
“这是我们最后一次一块参战。”伊什卡德驱马走近我,打量了我一番,“还是黑色最适合你。”
的确,养父的身体日渐衰败,他当仁不让的就要接替哈塔米尔氏族的重任(我不想提其余几个哥哥,他们简直是纨绔公子中的败类),结束他的军队生涯了。我想我以后会很怀念与他并肩作战的日子。
“一路小心。”他探出手,将一把匕首递到我手心。是那把月曜之芒。我握住它时,被他抓住了手。我不经意地注意到他的手背纹有一朵异花,很像是阿尔沙克的手笔。我才想起很长时间没有见到那个妖艳的美少年了。
似乎是发现我看见,伊什卡德缩回了手,眼神有一瞬的彷惶。
我没有问他阿尔沙克去了哪,但我却有种隐约的直觉,他对阿尔沙克已经动了情,只是恐怕连他自己也难以承认,就像曾经的我。从醒来后,我就察觉伊什卡德对我的态度不一样了,我们似乎又回到了从前,这使我油然快慰。
“这花纹真漂亮。”我看着他的眼睛,由衷的笑叹。倘使每人都珍惜眼前人,也许世间会少很多悲剧。但只是这人世间,哪有后悔药这种东西。
伊什卡德戴上手套,不自在地捋了捋袖口,吹了一声口哨。
天空中应声降下一道黑影,一只俊美的银头鹰闯入我的视线,像一道锐利的刀光划破沙雾,稳稳落在我的马头上。我抚过它银白的头翎,想起了阿泰尔,它比我的姑娘更大些,是个骁勇的小子。
“它叫闪电,是国王陛下赐给你的,一定非常英勇。”
“当然。”我没有说我希望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