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小婢-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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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勒住马,脸上浮现冰冷而绝丽的笑意——
“身份、来意。”
“我家大人想见你!”
黑衣人阴测测说道。
“藏头露尾,连名姓都不敢报的人,不值得我一见。”
广晟调转马头正要冲出包围,打头一人朝他丢出一物,“我们大人说,你看了这个就明白了。”
广晟接手一看,顿时脸色大变,“是他?”
第二十二章 各谋()
看起来极为平凡的宅院,内中却是别有洞天,曲径通幽,廊腰曼回,各种名贵花木掩映着雕梁画栋,飞檐高阁,宛如神仙之境。
一路看见的仆妇男丁都穿着精细体面,各安其职目不斜视,周围流水潺潺,鸟声悦耳,却听不见人声喧哗。
广晟跟着引路的黑衣人默默走着,手中不禁摩挲着那封别致的名刺。宽大宛如一本纸书,桐木打磨得滑不留手,上面刻了一个大大的“纪”。
这个名刺拿出去,天下间没几个人肯收,只因它意味着皇权之下最恐怖的阴暗势力——锦衣卫的首领,指挥使纪纲。
广晟不知道这样的大人物找自己究竟有什么事,既然已经来了,他也不愿再想,就这么穿过重重亭台楼阁,来到了北面一处空旷而陈旧的院落。
天近黄昏,最后一道淡金色暮光照在那龟裂发黑的门槛上,檐头的青瓦露出“福禄寿喜”的古篆图案,地上的青砖被踏得平滑如镜,黑漆大门上的铜环已经被岁月浸润得精光黯然。进门便是宽广开阔的花圃,里面却不象院外那般,种满了珍奇花卉,而是随意栽了些小小的桃树李树,地上蔓延成藤的还有小南瓜,金铃子等等,五色缤纷,田园意趣十足。
两边花圃中央空地上摆着一方木桌,粗瓷大碗里盛着四菜一汤,碧绿青菜、酱红排骨、金黄南瓜片加上乌鱼汤,配上晶莹雪白的米饭,引得人垂涎欲滴。
果蔬之中,有一道穿着粗布短衣的身影正在忙碌,听见脚步声也不回头,只是淡淡道:“来了吗?”
黑衣人深深一躬转身离去,剩下广晟对着满桌菜色发愣。
“吃吧。”
一声平淡的吩咐,好似对着自己子侄辈一样。
广晟想也不想,金刀大马的坐下——他一天都没吃到什么象样的东西,正是饥火中烧,干脆风卷残云一般开吃。
桌上那四菜一汤都被吃了大半,他又添了一碗饭,这才心意满意足的放下碗,用绢帕擦了擦嘴。
“你长得秀气,吃起饭来却跟饿死鬼投胎一般。”
那人终于从花径中走了出来,短衣布履,意态闲适,一双狭长的凤眸含着笑——虽然打扮简朴,举止之间却有淡淡的书卷气。
广晟凝视着他,突然郑重抱拳,单膝行礼如仪,“属下参见指挥使大人。“
纪纲挑眉看向他,心情颇为不错的笑了,“这里没有什么大人和属下,只有种田汉和吃白饭的小子。”
他单手一扶,广晟便觉得有一股难以抗拒的力道将他扶起,心中暗暗吃惊——早就听说纪纲大人是文人出身,没想到一身功夫也如此精纯。
这位凶名远播的指挥使纪纲大人,原本是有大好前途的读书人,二十岁出头就成了“诸生”。太祖洪武皇帝曾经有十多年不开科举,所谓的“诸生”,已经算是学问深厚的儒士了。
身为饱读诗书的青年才俊,纪纲却毅然投奔当时还是叛逆的燕王朱棣,倔强的拦在他马前要加入靖难军,此后便成为朱棣军中的得力干将,立下无数奇功,成了这威名赫赫的锦衣卫指挥使。
纪纲见广晟望着自己出神,微微一笑道:“那日见你临危不乱,破开火药机关,今日一见,倒是不如那日的雷厉风行了。”
他示意广晟坐下,自己随意坐在一旁的竹制靠椅上,眯着眼,静静的看着逐渐暗离的天光。
“知道为什么唤你来?”
“是因为属下闯了大祸,离家叛门而出。”
广晟的神态平静而从容,好似在讲述一件与自己全然无关的事。
这个南京城里,上至皇帝与哪个娘娘欢好,下至哪个芝麻小官抱怨了一句天气冷热,眼前这人只要愿意,都可以了如指掌。
纪纲一楞,笑意变得更深,“这是你的家务事,外人不该多管——我叫你来,是因为你做事束手束脚,丢了我们锦衣卫的脸。”
最后几个字,乃是冰冷吐出,脸上的笑意也转为冷然妖异,“你居然跟你那些嫡母兄长讲什么证据——真是笑话,我们锦衣卫的人出马,没有证据你难道不会做假?有什么罪名黑锅只管往别人头上扣,谁能反驳,又有谁敢于反驳?!锦衣卫做到你这份上,简直是受气的小媳妇——旁人看了,还以为我纪纲手下都是些软柿子!”
这话带着十足十的邪气与狂妄,若是那些清流言官听了,只怕要气得七窍流血。
但偏偏,说这话的人是纪纲——他好似有一种奇异的魔力,让再狂妄的言行也变得理所当然。
广晟受他一激,额头青筋霍然一跳,但神色仍是不变,“指挥使大人高见……然则,我隶属于暗部那一块——我们就是大人您的眼睛和耳朵,是您隐于暗中的另一双手。我若是贸然行事,坏了锦衣卫的大事,那才是万死莫赎。”
纪纲听了目光闪动,似笑非笑的瞥了他一眼,“你很会说话。”
“属下一片赤心,天日可表。”
“你也很能忍。”
“小不忍则乱大谋。”
“大谋?”
纪纲突然嗤笑出声,“你一个区区小旗,能有什么大谋?”
言语之间被逼到这个份上,广晟目光一闪,却是毫不害怕的抬眼迎视于他,“卑职的大谋,就是大人您心中所想……那就是:狡兔得而猎犬烹,高鸟尽而良弓藏。”
“放肆!”
纪纲突然暴怒,脸色因这怒意而变得格外苍白,“你这是诽谤当今圣上!”
“扇子是闺秀少女们的爱物,但到了秋天就变得毫无用场……天下升平已久,我们锦衣卫的侦缉捕拿之职,在圣上和诸位大人眼中,就显得越发碍眼了——即使大人您是他信赖的肱股之臣,也不会例外。”
纪纲死死的盯着他,半晌,才发出极为畅快欣慰的大笑声——
“好,很好!你的父亲沈源看似方正,内里却极为圆滑,你跟他却是完全不同,说话做事都很很合我的胃口。”
不等广晟回答,他断然吩咐道:“你们济宁侯府那事,说大不大却最是糟心,你也不必回去了,我另有差使交给你。”
抬眼看向广晟,他的凤眸流转,沉静威严间,却另有一种野心炽燃的光芒——
“这是一个你难以想象的机会——它能改变无数人的命运,也能送你攀上荣华富贵的顶峰……当然,若有丝毫的不慎,你也会粉身碎骨——你,愿意接受吗?”
对上他那双闪着光的眼睛,广晟一时楞住了。
不知过了多久,夜幕已经完全落了下来,院中并无灯火,他却觉得胸口有一团无形的火焰正在燃烧,风声气流在他耳边涌动,他清晰的听到自己回答道——
“愿意。”
“好,我果然没看错人!”
纪纲洒脱的一笑,扬声吩咐院外守候的人,“替他准备一个京营的军籍。”
“接下来,我会慢慢告诉你,这一切究竟该怎么做……”
他的笑声颇为欢愉和轻松,不知怎的,却染上了一层暮气的苍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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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她们人在京营?!”
夜色萦绕之下,金兰秘会仍在万花楼的兰香阁中召开。
小古听到这一句,情不自禁的惊问出声。
她感觉自己的双手在微微颤抖。
“事隔多年,她们,居然还活着吗?”
她的嗓音哽住了,好似在问大哥,又象是喃喃自语。
第二十三章 贞节()
(多谢读者提醒,由于赶稿疏忽,本章的“老六”应该是“老五”,我已经改过来了。这是我笔误造成的,实在抱歉)
周围众人都摒息去听,面色惨白却又手心出汗,害怕听到自己相熟之人的消息,又怕客死他乡,永无音讯。
烛光明灭不定,幽然一息,映得他们好似一群躲在暗阁中的鬼魅——这是一群永远无法暴露在亮处的畸零人。
“我们打探到的消息,这次从边关送往京城四十六卫的各位罪臣女眷共有二十八位。她们人还活着,只是……”
大哥沉稳的嗓音此时也停住了,好一会,才道:“她们在边疆军营里轮营为妓,过得又是那种日子,可说是生不如死……中间受不住凌辱投缳自尽的,冻饿贫病而死的,已经数不清了。”
小古深吸一口气,竭力平静自己的心情,一旁的三姐宫羽纯死死咬着唇,想到了自己的遭遇,整个人好似呆傻一般。
老七秦遥眉头皱得深紧,许久才道:“为何要把她们调运回京?”
大哥冷笑一声,满含无穷的怨毒,“这又是我们那位圣上的仁慈天恩了——边军那边上奏:这些妇人身体虚弱已极,他们不想要这些军妓了,恳请皇帝开恩把人放走吧。结果我们这位永乐皇帝,杀侄篡位的逆贼,他居然批复道:‘罪奴之后不容宽赦,着调入京营轮替’——他如此残毒暴虐,简直是比纣桀更甚!”
听到这种耸人听闻之事,众人越发默然,突然一声凄厉尖喊,却似被谁掩住了嘴,戛然而停——
“二姐,二姐你醒醒!”
老五老九等人拼命拉住二姐的手和脖子,三姐猛拍她的心口,却见平素温文和蔼的二姐,此时却象疯了似的,口吐白沫双眼赤红,整个人都在痉挛。
她的口被东西塞住了,却还是含糊不清的叫道:“小安,我的小安——!”
“小安是她女儿的小名,小小年纪就没入军中为奴,我们曾经设法救人,但她已经被调到宣大边卫去了。”
三姐幽幽说道。
宣大前线是承受元蒙人攻击的军事要地,那里的卫所戒备森严,防备得铁桶一般,金兰会虽然耳目众多,但仍不能插手其中。
风声透过窗纱依稀吹入,寒意冷入骨髓,凄厉的呜咽声回荡在大家心头,沉埋心间的疤痕又开始流血。
帘幕背后,大哥一拍座椅扶手,怒声沉然道:“若是眼睁睁看着她们再受蹂躏,我等还算是人吗?!”
“是啊,必须救人!”
“再挨下去,这些女眷也活不过这个冬天!”
这些义愤填膺之中,却也有人小声嘟囔道:“所谓饿死事小,失节事大——若真是贞烈妇人,当初被没入教坊和军营的时候就该自尽殉节,哪里会有今天这等下场?”
“你说什么?!”
三姐猛的跳起身来,双眼含着怒火几乎要将那人射个对穿。
说话的竟是很少开口的老五,只见他对上三姐喷火的目光,虽然有些害怕,但仍是梗着脖子道:“我娘和我姐在被送到教坊那夜就吞金自尽了——她们就是死也是清清白白的!说到底,还是那些女人贪生怕死!”
他话还没说完,脸上已经被狠狠唾了一口:“你这个读书读到屁眼里去的混蛋!”
这是三姐第一次恶狠狠的骂起市井粗话。
还有人跳起来要扇他耳光,二姐哭得更加伤心几乎要昏厥过去,就连满身脂粉气的小十一也哭骂出声,“我三个姐姐都在里头——我不想让她们死,我宁可不要那贞节牌坊……”
“够了!”
一声女音的冷喝,让混乱一片的现场停了下来。
小古站起身来,走到老五跟前,静静的盯着他看。
她一头长发并未梳髻,而是扎成两束斜垂脸畔,乌云一般将双眼的神色都遮掩——只有在她抬头时,那眼中冷光莹莹,让人不敢正视。
“五哥饱读诗书,想来是最重气节的。”
她的目光既不凶狠也不尖锐,但不知怎的,老五却觉得浑身不自在,好似芒刺在背,只得喃喃道:“是,她们虽然可怜,但总归是**失节……”
“五哥可还记得文丞相的《正气歌》?”
小古打断了他的话,目光闪动熠熠,她盈盈而立,轻声吟哦间稚嫩的面庞越见沉毅清隽——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
这一篇《正气歌》乃是南宋丞相文天祥于狱中所作,在场诸人无分男女,无论出身文武,都能背得此篇。
元蒙胡尘掠劫中原,虽有文丞相等志士殉国,但南宋小朝廷仍是亡于崖山之下。百年之后,便有本朝洪武太祖起于草莽之间,风云际会之下,无数英雄豪杰投奔于他帐下,驱逐鞑虏开创新朝,做出一番轰轰烈烈的天下霸业来。
在场众人的父祖大多是跟随太祖从龙之臣,其余也是洪武年间被太祖亲自征召的名士大儒。众人从小被耳提命名,对这篇《正气歌》可说是字字记熟。
寂静一片中,只听小古沉静的嗓音继续诵道:“在齐太史简,在晋董狐笔。在秦张良椎,在汉苏武节。为严将军头,为嵇侍中血……”
她一口气背到这,突然停下,冷然道:“齐国史官、韩国张良、大汉苏武、三国严将军和晋朝嵇侍中这几位,节如冰雪,操行高尚——但他们或是以性命,或是一生心血殉节殉主,何曾拿老弱妇儒的性命和贞操来做垫背?”
此问一出,现场肃然。
齐国史官连三被杀,继任者仍是秉笔直书“崔杼弑其君”不愿改志;苏武出使被羁押多年,塞外牧羊不改臣节;三国时,太守严颜面对张飞劝降,直言“我州但有断头将军,无降将军”;晋代侍中嵇绍舍身保卫惠帝而亡,鲜血溅染御衣,君王不忍洗去。
“其次说来,这几位圣贤都是豁尽性命、时间和心血,终于获得成功——再来瞧瞧我们大明朝的君臣文武,又干了哪些好事?”
小古的话音转为讥诮冷笑,“齐泰黄子澄一干腐儒书生,不通谋略不知兵事,未有准备便贸然削藩,逼得几大藩王同声勾结,顿时便是天下大乱不可收拾;燕王朱棣造反,本该以霹雳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