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家皇后-第2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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漪乔望了望祐樘胸前的那块玉佩,目露迷惘。
不是说若欲渡劫,唯得蓝璇么?难道还有什么未言尽的话?若真是如此,当初又为何不一起说清楚呢?
“娘娘,碧云寺方丈与青霜道士似乎很有交情,娘娘心有疑惑,何不将他召来询问一二?”牟斌见她一直出神不语,不禁道。
漪乔摇了摇头道:“没有用的,青霜道长既然如此慎重,那必定是谁都没告诉。你继续注意着碧云寺那头的动静,下去吧。”
牟斌应声,正要退下,又突然被她叫住。
“你在碧云寺没找见人,转回头就去神药观寻,你是否一早便知道张玄庆认识青霜道长?换句话说,陛下是否一早便知道此事?并且正因此事才选中张玄庆的?”漪乔盯着他,目光犀利,“都这个时候了,不要有所隐瞒。”
牟斌略作犹豫,答道:“主上的确是一早便知道张玄庆和道士青霜乃道友,至于是否因此才启用张玄庆的,属下就不太清楚了。”
“想来就是因青霜道长之故,”漪乔逐渐蹙起眉头,突然道,“陛下和青霜道长十分熟稔么?”
“算不上十分熟稔,只是认识。主上这么些年来也没见过那道士。”
漪乔思量片刻,挥手示意牟斌可以退下了。
去年的碧云寺之行后,她才得知张玄庆认识青霜,当时便猜测祐樘可能一早就知道这件事,此时算是确认了。
但这样又如何呢?她还是猜不到他当年招张玄庆来西苑做什么。
等到药煎好,漪乔费了好半天工夫才将他叫醒,好歹把药喂完,一转身就见他又要睡过去。她心疼他一天都没吃东西,伏在他耳畔跟他打商量。
“我让他们一直备着呢,现在命人传膳到这里,你挑着吃几口,好不好?”她轻声道。
他眼帘无力微张看向她,虚声道:“我如今真的吃不下去,乔儿也是一天没用膳,快去吃些东西吧。”
漪乔不依:“你这样子我怎么有心情吃,除非你和我一起吃。”
他勉力握了握她的手,柔声道:“听话。”
漪乔有些哭笑不得,眼下要哄也是她哄他才对,怎么又反过来了?
她还想再劝他几句,却听他又要水喝。她给他倒了一杯温水,但他又说身上烦热不已,要换成冷水。漪乔唤人取来些碎冰块,将水冰镇起来。
她转头拉着他的手和他说话,但他精神不支,没一会儿就又陷入了昏睡。
她正望着他出神,外间传来一阵喧哗,隐约间似乎夹杂着照儿和荣荣的声音。
漪乔起身出了东暖阁,看到外面乱成了一锅粥。
十几个内侍宫人跪在地上苦苦阻拦着太子和公主,一叠声劝道:“千岁爷和公主殿下还是先回吧,万岁正在歇息,皇后娘娘说任何人都不能来打搅……”
朱厚照一把揪起一个死死抱着他腿的内侍,提起来就甩出去老远,怒道:“混账东西!我和公主也算在内?让开!父皇出事了难道我们不能来看?谁再敢拦着……”
“照儿。”
朱厚照闻声抬头,这才看到门口立着的人,喊了一声“母后”,不知想到了什么,眼圈立时便红了。
朱秀荣也叫了一声“母后”,使劲挣开了阻拦她的几个宫人,小跑上前。
漪乔抱住女儿,示意那些内侍也不用拦着太子了。
朱厚照一得解放,几个箭步冲上来就要往东暖阁里闯,却被漪乔一把拉住。
“母后!为什么不让儿子去看爹爹!”朱厚照红着眼睛,几乎失控吼道。
漪乔下意识往暖阁里瞧了瞧,沉默了一下,道:“小声些,你爹爹正在休息。”
“什么休息!爹爹都选了顾命大臣交付后事了!要不是荣荣跑来清宁宫告诉我,我到现在都还不知道,”朱厚照心中悲恸,说着说着便再也忍不住,哑声哽咽起来,“我昨日来看爹爹的时候,明明还没那么糟啊……我听说爹爹把三位内阁大学士召来交付后事的时候,都傻了,这怎么可能……”
漪乔低头看看女儿,又转头看看儿子,缄口少顷,道:“可你们现在进去,也帮不了什么忙,只能是徒惹伤心。你们爹爹眼下虚弱得很,母后不想让他受什么刺激。”
“那爹爹如今到底怎么样了?”朱秀荣泪水涟涟地抬头道。
“是啊,爹爹现在如何了?”
漪乔嘴唇动了动,半晌才开口道:“太医还在尽力医治。”
朱厚照难以置信地道:“爹爹真的病危了?!”
他见母后不语,想着这是被自己说中了,当下又要往暖阁里冲。
漪乔拉住儿子,道:“不要冲动,仔细弄巧成拙。”
朱厚照一时悲痛气恼交加,双目赤红,大喊道:“难道爹爹病危,我这个做儿子的不能进去看看么!”
漪乔手指微微蜷了蜷,勉强保持镇静,但声音依旧控制不住地带着些颤抖:“先不要……先不要那么快下定论。”
“如果不是确实治不了,爹爹怎么会传召阁臣交托后事!爹爹是不是快要……”
“不要乱说,不一定。”
朱厚照一怔道:“母后说什么?”
漪乔闭了闭眼睛,望着天际那抹沁血的残阳,出神道:“再等等,再等等……”
其实她现在心里怕得厉害,之所以尚能自持,不过是因为手中有蓝璇。
她本质上虽然还是个唯物主义者,但她自己亲身体验过蓝璇的奇异,所以她对于那灵玉的超自然力量毫不怀疑。
虽说这看起来似乎有些荒谬,但她现在好像也只能寄希望于此。
然而,事情仿佛并没有往她希望的方向进展。
夜半时分,深宵阒然。白日里酷烈的暑气虽然略有消散,但空气中仍旧到处充溢着恼人的燥热,挥之不去,却又避无可避。
漪乔额上身上都是汗,但她此刻已经分不清自己这是被热出来的汗还是被吓出来的冷汗。
她今晚连睡都不敢睡,一直坐在祐樘床前守着他。汪机交代说陛下身边不能离人,要时刻看着才行,以防出现危重状况。只要平安熬过今晚,就有望将病势压下去。
她在他床前目不转睛地守到这会儿,见他忽然微微蹙了一下眉,她以为他这是睡梦中不经意的举动,少顷,却见他慢慢转过头,睫毛微动,并未睁眼,只低声说要喝水。
漪乔给他喂了些冰镇好的冷水,心里还想着为什么他口渴的频率越来越高。
她给他喂完水后让他再多睡会儿,可她还没扶他重新躺好,他就忽然神色扭曲了一下,猛地呕出一口血来。
漪乔愣了愣,赶忙命一旁侍立的宫人去传话,叫外头值夜的太医们都进来。
她转回来扶起他的上半身让他靠在她怀里,低头给他擦拭血迹。忽觉手指上一片温热,她动作顿了顿,定睛一看,惊见他鼻子里竟也流出了两股鲜血。
漪乔心头阵阵发寒,忽然涌上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
她刚拿帕子帮他将嘴角和嘴唇上的血迹擦掉,他鼻腔里就又漫出了汩汩血流。
漪乔手指发抖,擦拭了好几次,可他的出血依旧不见停。
她愣了愣,再次动作时,才感觉到自己满头满身都是汗。
施钦领着一帮太医慌慌张张赶来时,看到皇后面色惨白,情知不妙,面面相觑,连忙上前查看。
漪乔没在人群里看见汪机师徒,当下问道:“汪先生和陈桷呢?”
施钦心道他身为院使都没被尊称先生,汪机一个院判倒是好大的面子。
“回娘娘的话,汪院判和陈御医回去翻医典了。”施钦道。
漪乔眉头紧蹙:“翻医典?这个时候?”
施钦垂眉敛目道:“这个……臣便不知了。”
漪乔招手道:“那你快先来看看陛下这是怎么回事。”
施钦应了一声,仔细诊视后,脸色一变道:“娘娘,这是温热邪气入了血分了!这才会有动血之症……”
漪乔见祐樘血流不止,急道:“那你有法子么?这血不能总流着啊!”
施钦苦思片刻,拱手答道:“只能先开止血药再说了。”
漪乔沉吟片刻,道:“那你……”
“不能用止血药!”
漪乔后面的话被打断,循声看去,就见汪机和陈桷直接推开门口的内侍就疾步闯了进来。
两人上前来,俱是匆匆一礼。汪机道:“情况紧急,娘娘请恕臣二人无状……”
漪乔不等汪机说完便示意两人免礼平身,问道:“汪先生方才所言何意?血流不止不该用止血药么?”
“这正是多数医家容易出现的错谬,”汪机语速极快,着急道,“臣请求为陛下诊脉。”
漪乔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汪机迅速搭指切脉,紧接着又查看了舌苔和面色。他眉头紧皱,回身拱手,径直道:“娘娘,请用臣的方子。”
“汪先生不止血么?”
“止血,但臣用凉血散血药,”汪机沉着脸断然道,“施院使之言不可取。”
施钦在这么多人面前被抢白,心里不甘,分辨道:“陛下如今血流不止,自然是要先用止血药止住血!你还用治温热病那一套,不是不分轻重么?!”
汪机怒而转头,正要驳斥他,就听皇后果断道:“用汪先生的方子。”
施钦和其他太医都是一怔。
这关乎圣体的事,皇后决定得也太干脆了吧!
汪机自己也有些意外,他本以为还要费些唇舌解释的。
陈桷看着皇后坚定的神情,不禁牵起嘴角笑了笑,暗道她八成是想起了当年在百泉书院时,看到师父和一个自以为是的迂腐老头的那场争论了,当时她便站出来力赞师父。
漪乔本要差人准备纸笔让汪机开方子,但转眼就见他走到陈桷跟前低声说了几句,随后陈桷便亲自跑去煎药去了。
汪机解释说,下午陛下吐血之后,他就怀疑这是血分之症,但脉象上没查出来,不敢轻易用药。他随后便一直在与陈桷商讨陛下的病情,为了能在病情恶化时及时拿出最好的方子应对,两人还特地跑回去翻了几本前代的医书。回来的路上已经商量出了药方,只等给陛下诊脉确认后去煎药了。
漪乔安置祐樘躺回床上,又帮他擦了擦血,声音虚浮道:“入血分和动血到底是什么?为什么我看你和施钦说到这个都如临大敌?”
汪机思虑了一下,回道:“简而言之,入血分意为病在血里。温热病邪沿卫分、气分、营分、血分逐层深入,血分已经是最里最深重的一层了。”汪机沉声一叹,“也就是说,病至此已近膏肓,人命悬于一线,下方开药必须当机立断,因为已经没有任何犹豫的余地了。这也是为何微臣方才那般焦急的原因。”
漪乔的身子晃了晃。
“深入血分必耗血动血,损伤血液。动血谓温热病邪不仅鼓动血液、迫血妄行,而且灼伤血络,使血不循经、溢出脉外,导致各类出血。”
“损伤血液……”漪乔自语一句,深吸一口气,“那陛下频繁说渴呢?”
“那是耗血之故,耗血即为消耗血中津液。陛下如今已经有津气外脱之兆,”汪机见皇后呆怔着凝视床上的人,那神情似乎是有些反应不过来,遂解释道,“津气外脱便是津液快要耗干了。津气遍布人周身,滋润濡养身体皆赖于此,这津气若是都枯竭了……”
“那……那不是要生生渴死么?”漪乔觉得头疼渔猎。
汪机面色凝重道:“若论致死,那便不单单是渴不渴的问题,津气外脱还只是危症之一,与之相伴的可能还有其他,比如真阴枯损,虚风内动……”
漪乔缓了口气,道:“缺什么补什么,滋阴生津不就行了么?”
“不可。单用滋阴生津的药,只是扬汤止沸,不仅热不能清,反而有滋腻恋邪之弊,因为热邪便是消耗血中津液才越加亢盛的。唯用凉血药,才可清热保津,此乃治标治本的不二法门。”
汪机见皇后手忙脚乱地给陛下按压止血,叹息道:“若能清热保津,这血自然就止住了。之所以不能用止血药,是因为此乃动血诱发的出血,并非一般可比。止血药属收涩性,容易导致涩滞留瘀,敛滞热邪,使邪无出路,反而更加重动血,那时才是真正的血流不止,很可能还会导致多处同时出血,不消片刻便会因失血过多殒命。”
漪乔闻言面色一沉,转眸阴冷地睥睨施钦一眼。
施钦自己也是羞愧难当,低着头不敢说话。其他太医更是往后退了退,埋头噤声。
等到陈桷煎好药,漪乔费了半天气力才给祐樘喂下去,然后遣退了其他太医,只留下汪机师徒跟她一起守着。
不消片时,出血量慢慢减少。
一刻钟后,断断续续的出血也完全停止。
众人都大大松了口气。
漪乔长舒了一口气,心里一松,差点身子一瘫滑倒在地。
她询问汪机这是否就算是渡过了危险期了,汪机刚要答话,但又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踟蹰片刻,说还是要继续守着,再看看情况。
月落日升,东方欲晓。
弘治十八年五月初七的黎明悄然而至。宛若划过指间的流光,无声无息,又将转瞬消逝。
鸟雀开始在枝头啁啾蹦跳,缀满朝露的花叶带着初醒的惺忪,在晨风里依依摇荡。宁静里透着盎然,一如以往与将来的每一个明净的破晓。
第一缕晨曦无声浸透入室,似是特地来叫醒沉睡中的人,也似是来迎接什么。
祐樘缓缓睁开眼睛,眸光一点点由散而聚。
他听到身边有一个熟悉的声音惊喜地唤他,询问他可有什么不适,要不要吃些东西。
他的眼眸幽微,乌黑的瞳仁彷如无边的暗夜,幽深无尽。
他僵硬地躺了片刻,吐出几个字:“沐浴更衣,备纸笔,我要写遗诏。”
众人都是一愣。
汪机似乎是领会到了什么,梗在喉间的话又咽了回去,无声跪下叩首。
漪乔怔愣了半晌,一把拉住他,难以置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