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家皇后-第1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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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稍微掩饰一下尴尬,她平复了一下心绪,讪讪笑道:“臣是想到最近边关又有些不太平,贼人夷寇不时犯边,那蒙古小王子好像安生的也有些时候了,臣总觉得他不会这么顺服下去,大概不久又要寻衅滋事。陛下可想过攻防之策?”
“边关从来都没有真正太平过。巴图蒙克么,”祐樘想起去年漪乔去碧云寺遭巴图蒙克纠缠那件事的始末,眸底暗芒一闪,突然一笑,“朕等着他。”
沈琼莲见状便知陛下心里早已有数,虽是预料之中,但仍是忍不住一笑:“陛下圣明。”
“不说这些了,今儿个可是个好日子呢,”他说着,小心地拎起他面前的那幅画,含笑看向她,“沈学士瞧这画如何?”
沈琼莲进来时便注意到了那幅画,或者更准确地说,是注意到了陛下正温柔含笑地注视着那画。她虽好奇,但碍于御前礼制,不好放开了看,更不好询问陛下。
画卷在他玉白的双手间缓缓展开,沈琼莲嘴唇张了张,脸上浮现出一抹了然之色。
“朕想在这画上题上几行字,可踟蹰了半晌,却想不出写什么最好,竟是一笔未动,”祐樘幽幽一叹,“或许真的要寓于不言中了,不过朕相信皇后会懂的。”
捕捉到他眼角眉梢的笑意,沈琼莲神色便是一黯。她强笑着说了几句场面话,便敛目朝他一礼道:“臣要回尚仪局做事了,臣告退。”她说完才发觉自己这话语气有些生硬,但她此刻已经不想去理会这些。
祐樘微笑颔首,示意内侍将那张写着诗句的纸交还给沈琼莲。沈琼莲躬身抬手,神色平淡如水,心中却渐渐涌起一股滔天的浪潮。
祐樘已然收回了视线,将画放回去,重新低头审视起来。然而正在此时,忽闻门外一连串跪地行礼的动静,随即便是内监似乎刻意拔高的通报声传来:“万岁爷,皇后娘娘到了!!”
那给沈琼莲传递东西的内侍眼看着就要走到她跟前了,闻声动作突然一僵,也不敢继续往前走了,当即就在原地跪了下来。然而万岁让送呈的东西他也不敢慢待,于是只能尴尬地维持着双手捧物的姿势,不伦不类地僵跪着迎驾。
沈琼莲无声转身向门口,跪下行礼。她表面平静,心里却在暗忖皇后突然前来所为何事。
祐樘眸光一闪,眼中笑意化开,动作迅疾地将那幅画压在了一叠早已备好的大宣纸下面,眨眼间便掩盖了个严实。
随着一方明亮的天光泼洒进来,漪乔出现在了门口。
她原本正要询问祐樘叫她何事,然而一进来便觉得迎面而来的气氛有些诡异,再一看跪了一地的宫人内侍,她收了收随意的心思,微一敛容,走上前去落落大方地跟祐樘行了一礼。
“乔儿来得还挺快的,我都还没准备好呢。”祐樘温柔地扶起她,含笑道。
没准备好?漪乔一愣,随即下意识地瞄向了身后的沈琼莲。
好像……有情况?
“臣妾得知陛下传召,把孩子哄睡了就急急忙忙赶过来了,”漪乔面上笑得灿烂,“只是似乎来的不是时候,要不臣妾先回避一下,等陛下准备好了再过来。”
祐樘知道她误会了他的意思,却也不急着解释,只执了她的手,将她往御案后拉,一边走还一边转头吩咐众人:“都退下吧,这里不需要人伺候了。”
漪乔有意无意回头瞄向沈琼莲的方向,见跪在她面前的那个内侍得了祐樘的吩咐之后,赶忙从地上爬起来,将手里的什么东西递给了她,还顺道擦了擦额头。
“等等,那是什么?”漪乔引颈而望,脱口而出。
祐樘见她提步要过去,也不阻拦,只是由着她动作,笑着松开她的手,随着她一道走上前去。
漪乔一进来就注意到了这内侍,方才见他那般,便更加好奇他手里的是什么东西。
漪乔接过沈琼莲手里的那张纸,展开一看,面上的神色变得有些古怪。
“这是……”漪乔将询问的目光投向沈琼莲。
“回娘娘,是臣随手写的几句歪诗。”沈琼莲倒是突然镇定不少,从容答道。
“这哪里是歪诗,这分明……”分明是情诗啊!
漪乔暗暗观察了一下她的神情,不动声色地笑着续道:“分明写得很好。”
祐樘老神在在地瞧着漪乔,忽而轻笑一声道:“那乔儿不妨说说,这诗好在哪里。”
他这是让她做语文古诗赏析题么?虽然她之前为了投他所好特意看了一些诗集诗论,但她自认她这顶多算是入门。若是硬要让她说,她大概也能比较漂亮地圆过去,毕竟以前的语文题不是白做的,但在场的他和沈琼莲都是个中高手,她终是底气不足,就不献丑了。
漪乔极快地朝祐樘挤了挤眼睛,随即又神色如常地微笑道:“臣妾学诗不精,真要精准地道出其中玄妙,恐力不能及,但臣妾可以感受。臣妾以为,作诗重在志的抒发和情的传达。这首七言绝句情思细腻深婉,读来如闻哀曲余音,哀戚寂寥且缠绵悠远,虚无委婉却又真实可感。且因着灌注了细腻真挚的情思,而不染一般宫词的媚俗脂粉气。”
祐樘方才一时起意想看看漪乔会如何应对,如今见她聪明地避难就易,答得轻巧自如又头头是道,眸中闪现出一抹激赏赞许之色。
不过,漪乔并未注意到这些,只是对着那首诗,面上一片若有所思:“只是依诗来看……本宫多问一句,沈尚仪在进宫之前可是有心仪之人?”
沈琼莲静默片刻,继而缓缓吐出了一个“是”字。
漪乔看着沈琼莲微微垂首的样子,眸光一转,沉吟着道:“其实也不必太过伤感,再过一两年沈尚仪就可以出宫返乡了,到时说不得还可以再续前缘。”
“前缘,”她似是忆起往事,微微苦笑,“臣也不知那算不算前缘。或许……他根本就不记得那桩事。”
漪乔目光微敛,浅笑一下:“能让沈尚仪挂心至此的,想来是极优秀的男子。只是若实在无缘,也强求不来。‘一春从不寻芳去’可不成,出去走走寻访春意,兴许能发现更阔大的天地。”
沈琼莲微微怔住——皇后这话似乎跟陛下方才的话很是相像,只是皇后的意思比较直白。那陛下是随口一说,还是确有深意呢?
她如何不想跳出来,能跳出来早就跳了,不至于如眼下这样越陷越深。她如今只寄希望于出宫之后能够渐渐放开。
可若真就这样离开,她又有些于心不甘。有些事情,总还是想试一试。
然而她可以在他面前肆意挥就锦绣文章,在他面前畅快地侃侃而谈抒发己见,却始终不敢将心底的那个秘密坦然道出。她怕等她跟他言明之时他会将她调离甚至遣出宫,这样她就连多看他几眼都不能够了。而且她身为女子,这样的举措未免太过大胆,况他身份尊崇,她始终有顾虑。
但那秘密似乎已经变成了胚芽,近来越发有破土而出之势。
终有一日,她会下定决心,说出早就想说的话。这样优柔寡断瞻前顾后,实在不像是她的作为。
沈琼莲烦躁地深吸一口气,出了思政轩后,又忍不住停步回头望望,在心里暗暗打定主意。
目送着沈琼莲随同众人离去,漪乔面上一片思索之色。一直到最后出去的两名宫人小心地掩上门,室内的光线暗了暗,她才调开目光,这才发现祐樘正站在一旁盯着她看。
没了外人在旁,漪乔说话也就没什么顾忌了。她朝他眨眨眼,明知故问道:“你盯着我瞧做什么?”
“难道要盯着别人看么?”他答得理所当然,一副“不看你看谁”的样子。
漪乔一噎。她情知他是故意曲解她的意思,可一时间也不知怎么回嘴。
她随即想起方才的事情,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对了,陛下的艳福可不浅啊……”
“嗯,”他温柔含笑地注视着她,“能娶到乔儿,确实艳福不浅。”
漪乔脸色一红又一黑:“别装糊涂,你说,那情诗是怎么回事?”
“那是她不小心夹进去的。”随后,祐樘将事情的大概跟她讲了一番,漪乔听后却不以为然,撇撇嘴道:“那可不一定,没准儿她是故意的。就算不是故意的,对于情诗被你看到大概也是乐见其成,反正是在写你。”
祐樘笑道:“乔儿怎就如此笃定她诗中所思之人就一定是我?”
“最后一句不是写着呢嘛。那诗怎么写的来着,”漪乔边回想边有感情地背诵,“‘豆蔻花封小字缄,寄声千里落云帆。一春从不寻芳去,高叠香罗旧赐衫’。哎呀,豆蔻花封的、娟娟小字写就的书信呐,多精致别巧的心思,这得承载着多少相思爱恋啊。而且豆蔻花,多明显的自喻……你看,因对爱恋之人思而不得,惆怅得连对大好春|光都提不起兴致了。你以前赏赐的衣服还叠得整整齐齐存着呢,只是光赏衣服了,要是你的人也能顺便打包送了就完满了。”
祐樘哑然失笑,道:“那不是还有一句‘寄声千里落云帆’嘛,那人该是在千里之外呢,乔儿方才不是也问了么?她在进宫之前就有心上人了。”
“可以是虚指啊,咫尺天涯嘛。至于我那问题,”漪乔揶揄地看着他,“陛下难道忘记了,我们第一次遇见沈姑娘是在宫外么?那时候她也还没进宫。不过你那时候易了容诶,易成那样居然也能被人家姑娘看上……啧啧,陛下着实不简单啊……”
祐樘突然申指勾了勾她的鼻尖,挑眉道:“乔儿晨起是用醋盥洗的么?开口就这么大的酸味儿。”
漪乔摸摸鼻子,听他继续说道:“就算真的是在写我,乔儿自己不是也说了么?她是思而不得,顶多是单相思。我的人我的心都在你这里,乔儿是不相信我么?”
“当然不是,我要是真怀疑你们怎样怎样,还会这么嬉皮笑脸地跟你说话嘛,”漪乔撇撇嘴,声音不自觉低了低,“吃吃醋而已,你又不是没吃过我的……你有时候吃起醋来更不讲理……”
“对了,你叫我来干嘛,”漪乔此刻才想起自己方才想问的问题,“不会是故意让我撞见,故意让我吃醋吧?”
“自然不是。我又不是活得太舒服了,我可不想再尝一次被乔儿扔在乾清宫不闻不问的滋味了,”他面上的笑意几乎尽皆敛去,看漪乔的眼神突然变得有点奇怪,“乔儿真的猜不出来我叫你来做什么?”
漪乔被他看得莫名其妙,将他最近跟她说的话都回想了一番,仍是一脸迷茫。她目光乱瞟之下,突然脸颊晕红。
他突然让她过来,又遣退了所有闲杂人等,方才还牵着她往书案后走,眼下又眼神古怪地瞧着她……这个……
漪乔睁大眼睛看向他,有点结巴地道:“那个……现在还、还是大白天……而且在这里,会不会有点、有点不合适……”
“怎么不合适?乔儿还想去哪里?你若是嫌此处不够敞亮的话,我们可以到窗边去。”
“嫌不够敞亮?!还要到窗边?!你、你、你……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重口了,”漪乔斜他一眼,“你不怕被人看见么?”
“就是要让人看的,我巴不得所有人都看见。”
漪乔瞠目结舌。
祐樘此刻已经自顾自地走到了御案前,慢条斯理地掀开那一叠宣纸,拿起那幅画展示给她看:“乔儿看,喜欢么?若是喜欢,我回头让人裱一裱挂在显眼之处,让众人都能瞧见。”
漪乔一愣:“画?原来你是让我来看画的……”
“不然呢?乔儿想的是什么?”他一脸正经,眼神清澈,将不解的目光投向她。
漪乔才不相信他会对她的误解毫无觉察,但毕竟先想歪的人是她,她确实无话可说,她尴尬之下只好轻咳一声转移话题:“为什么突然送画给我?莫不是你做了什么亏心事想补偿吧?”
她这原本只是一句玩笑话,却没想到祐樘闻言后神情一滞,继而面上竟然渐现不豫之色。
漪乔以为他因此而生气了,正要开口解释,却又听他问道:“乔儿真的不记得今儿个是什么日子么?”
“今天?今天是……天!!今天是……”漪乔猛地瞪大眼睛,正待往下说,却被他抢白:“今日是二月初六,我五年前的亲迎日。五年前的今天,我乘着玉辂将你接进了皇宫,从此以后,你便成为了我唯一的妻子。”
“今天是我们成亲五周年的日子,”漪乔心里懊恼不已,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对不起,我居然给忘了……最近过得有点混乱……”
她这段日子一直苦恼于刺探天机的事情,竟然把这么重要的日子都给忘了。
漪乔异常心虚地挪到他面前,试探着拉了拉他的袖子,干笑一声:“你没生气吧?不知不觉居然都五周年了,过得真快哈你说是不是……”
“迄今为止总共也就五年,乔儿就缺了一半,当然觉得快。”
漪乔吐了吐舌头,尴尬地笑笑。
她扪心自问,若是换做她兴冲冲地准备好了礼物,结果发现他根本不记得今日是什么日子,大概也会心下不悦。她换位思考之后心中歉意更重,却又不晓得说什么,只好讪讪笑笑,接过他手里的画仔细端详了起来。
少顷,她面上的玩笑之色淡了淡,敛容抬头:“这是你画的?”
“不是,是画师吕纪画的,”他顿了一顿,“我召集画师让他们各自画一幅吉庆祥和生机勃发的画,之后我在一堆画里挑出了这一幅。我本想自己画一幅的,可是踟蹰好几日也没想到画什么好,是以干脆集思广益了。”
漪乔抿抿唇,轻声道;“我记得那日我自碧云寺回来,说你画的那幅画调子太苦寒了,你当时就笑着答应说回头要挂一幅吉庆的在我那里。”
她当时是带着情绪看画,所以觉得他那画格外伤感,之后的提议其实也是随口一说的,没想到他一直记着。
算算日子,她那时候怀孕五个月,距离现在已经过去快一年了。
他轻轻点头:“出处确实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