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龙章-第26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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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娴即便再深沉的城府,听到这话也禁不住变了脸色,极力掩饰眉眼间的怒意,对舒雅笑道,“五妹此言,未免有失公允。身为舒家的女儿,我不曾有一日为自己而活。十年寒窗,夙兴夜寐,文武兼修,少年中举。若论学识才华,我自问不比几个姐妹差,只因不讨母亲的喜欢,才被遣去守帝陵。两个姐姐年纪轻轻坐到高位,四妹身居要职,五妹入宫等待来日封荫,只有我是母亲的一颗弃子,即便如此,我又何曾又一日懈怠。”
舒雅笑道,“帝陵之中隐藏着舒家惊天的秘密,是舒家命脉所在,母亲既然派三姐镇守,难道不是对你倾心信任?时过境迁,你我再说这些都已是无谓的争执。”
舒娴摇头道,“五妹错会了我的意思,我今日来见你,并不是要幸灾乐祸,而是真的为了保全你。你相信也好,不信也罢,即便我被除名于族谱之外,也绝不曾有一日怨恨母亲,怨恨舒家。我知道是母亲顾忌明哲家的颜面,不得已而为之。我身在舒家,长在舒家,不管我姓舒姓姜,都感怀舒家的养育教导之恩。”
舒雅满心不耐,“攀亲叙故的话,你我都不必再说了。我既然叫你一声三姐,就不在乎你姓舒姓姜,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舒娴见舒雅直来直往,也不好在拐弯抹角,“你我姐妹虽从未有亲近之时,若论亲疏,毕竟胜过外人。明哲秀在朝上宣的旨意,父亲已告于我知。你是舒家最后的希望,只要你出仕,舒家就还有重振家声的一日。”
舒雅一早就知道舒娴的人品,自然不会相信她说的每一句话,听她提到姐妹情谊,重振家声,心中更觉得可笑,“三姐为了进宫,不惜李代桃僵,对我下毒。若不是皇上以血为药引,救了我一条性命,此时我已身在阴曹地府。你当日的所作所为,绝非为了舒家荣辱,只为你一人祸福。舒家获罪多日,你置身事外,非但不曾奔走搭救,就连露面也不敢。如今尘埃落定,舒家已是一败涂地,你却突然出现在我面前,说要保全我,你叫我如何能不怀疑你别有所图。”
舒娴被拆穿假脸,面上却没有一丝尴尬,“五妹若要翻你我之间的旧账,我也无话可说。若不是对舒家还怀有一份不忍之心,我今日绝不会来见你。明哲秀才翻转你成为她手里的棋子,自然不想你变换颜色。她不想你去宗人府大牢见舒家人,是不想你看到她如何刑讯拷打母亲,折磨诸姊妹。她应允你出仕,是为了堵住悠悠之口,博得一个仁君的美名。你若放弃在她身边的机会,才正中其下怀,为她铲除其眼中钉,肉中刺。”
舒雅淡然笑道,“舒家之所以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并非是因为皇上的算计,而是这些年巧取豪夺,不知收敛,斑斑劣迹,星火燎原。你我从小习读圣贤书,我没有三姐聪慧,也没有四姐机敏,我有的只是一颗知所进退,安之若素的平常心。素富贵,行乎富贵;素患难,行乎患难。我不愿机关算尽,勾心斗角,也不愿陷入为图名利不择手段的泥潭。”
舒娴失声冷笑,“五妹从来都是如此,自诩清高,标榜洁士。正是因为你看重你那所谓的声名道义,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掉进明哲秀的陷阱。从今她借你的手扳倒了舒家,你却要隐居以求其志?你不愿机关算尽,勾心斗角,你可知如今在朝中出类拔萃,手握实权的高官重臣,没有一个不是机关算尽,勾心斗角。只有披荆斩棘走上高位,才能实现理想抱负,否则你人微言轻时,即便你说的字字珠玑,金玉良言,也无人肯听,无人肯信。智者不惑,勇者不惧,五妹要是不明白这个道理,那你便空有一身酸腐气,而无半点治国才。”
舒雅冷笑道,“三姐说的不错,我从前就只知光明大道,而不知暗中规则,空有一身酸腐气,而无半点治国才。我虽生在舒家,见惯繁华富贵,却从未有一日妄想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豪爵,也无力像母亲一样背负一族荣辱。西琳没有了舒家,未必是一件坏事,既然不是坏事,那也无所谓东山再起。”
舒娴见舒雅油盐不进,便再也不废话,翻脸冷笑道,“五妹敬酒不吃吃罚酒,休怪我不顾念姐妹之情。”
一句说完,她就对对车外叫了一声“来人”。
两个侍从听到传唤,冲入车中,一左一右架起舒雅,等待吩咐。
舒娴似笑非笑地看舒雅挣扎半晌,直到耗干她全身力气,她才走上前搜遍她全身。
不出所料,这丫头的袖袋里果然藏了一枚九龙章。
舒娴望着手里的青铜印章,对舒雅冷笑道,“你将帝陵铜矿与官局私铸之事公之于众,明哲秀就赐你一颗铜制的九龙章,她究竟是为了笼络你,还是奚落你?你我姐妹一场,我最了知你的秉性,你虽怨恨明哲秀,然而要是再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在舒家和她之中,你还是会选择她。可你身为舒家人,背叛母亲对你的信任,心中难免有愧疚,这才生出一走了之的怯懦之心。你以为明哲秀赐你九龙章是真的看重你?这只不过是她收买人心的手段。舒家纵横朝野多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绝不会只埋有一颗暗棋,坐在皇位上的那个人是为了安抚你,才出此下策。你若还有半分志气,就该将计就计,与之周旋到底。”
舒雅虽不愿接受毓秀的九龙章,却也不愿旁人侮辱她的心意,彼时纪诗说的一番话,的确动摇了她的心,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她即便不愿出仕为官,也不愿九龙章落到有心之人的手里。
舒娴见舒雅目光如剑,越发生出想激怒她的心,一边将九龙章捏在手里肆意把玩,一边笑道,“不过是一枚小小的印章,却能笼络人心,供其驱策,我今日倒要看看,这东西有什么了不起。明哲秀既然如此忌讳私铸币,我就将这枚印章融了,做几个大钱给她送回去。”
舒雅见舒娴面目狰狞,心中虽怨恨,却没有开口阻止。九龙章毁了,到底比被用作他用好得多,她虽然辜负了毓秀,却也不至于对她不起。
舒娴望着舒雅的脸,出声笑道,“五妹当真以为我这么傻?九龙章是何等要物,若轻易就融了,岂不是白白浪费了明哲秀一番心意。”
舒雅愤然怒道,“舒娴,我不想诟病你的人品,也不想评论你的作为。你从前如何,我管不着,你今后如何,我也不想管,可你若想假借我之名为非作歹,我绝不会放过你。我舒家的暗卫绝不比南宫影军差,如今我是舒家掌事,他们只唯我马首是瞻,你若轻举妄动,休怪我不念骨肉之情。”
舒娴冷笑道,“五妹伏低做小这么久,终于忍不住露出獠牙?舒家的暗卫如何,我自然知晓,那当中最精明能干的,都曾是与我一同镇守帝陵的部下。你用他们来吓唬我,实在打错了算盘。真正的威胁,要切其痛处,伤其要害,就譬如,你若不依照我的话乖乖备考参与会试,入仕为官,乖乖侍奉在明哲秀的身边,成为她的九臣,乖乖在我选定的时间给她致命一击,我会做一件事,让你生不如死。就譬如,你现在人在我手里,动也不能动,就只能乖乖听我告诉你,我所说的事,是一件什么事。”
第397章 19。07。12晋江独发()
傍晚时下起了不大不小的雪; 毓秀批完奏章; 站在宫门看宫人升宫灯; 赏雪赏了半晌; 才觉得身上有些寒; 远远看见远处打伞来了一个人; 正是姜郁的侍从傅容。
傅容遥见毓秀,已跪地行礼; 毓秀见他跪地雪地里诚意十足,猜到他是为姜郁传话; 心中暗自做了打算。待傅容上阶到近前; 来不及开口; 毓秀就笑着吩咐陈赓等为其扫去身上的积雪。
陈赓与梁岱弯腰服侍,傅容反倒满心不好意思; 见毓秀转身进殿,忙也匆匆跟了上去,拜道,“皇后殿下吩咐下士来请皇上到御花园赏梅。”
毓秀笑着看了一眼陈赓; “御花园里的腊梅?”
陈赓躬身道,“今年腊梅花期绵长; 入冬经历几场雪,越发娇艳。下士听闻二月梅早开,如今正是开的最好的时候,若不是皇上身体不适,不妨去看一看。”
傅容看了一眼陈赓; 转而去看毓秀的表情,见毓秀望向他的笑容别有深意,忙把头低了。
毓秀笑道,“皇后邀约,朕本不想拒绝,只是一早应允了去永喜宫陪思齐下棋,你回去禀报改日再去。”
傅容见毓秀话说的笃定,显然是没有回旋的余地,恭敬应声,退出殿外。
人走了半晌,毓秀还靠在榻上发呆,陈赓与梁岱等了半晌,见毓秀没有传膳的意思,就上前问一句,“皇上可要吩咐摆驾永喜宫?”
毓秀笑着点点头,梁岱亲去通报,陈赓预备好软轿,一路服侍毓秀。
洛琦得到通报,亲自出门来迎接,毓秀掀了轿帘,见他直直坐在木轮椅上了,竟连伞也没有打,便吩咐轿夫快些走到近前。
毓秀下了轿,走到洛琦面前,不等洛琦对她欠身行礼,就亲自打了伞屈身在他面前,“思齐不冷吗?”
洛琦笑着摇摇头,并不回话,任凭毓秀推着他往回宫里走。
陈赓与梁岱见状,暗下啧啧,面上却都不动声色。
毓秀与洛琦用了晚膳,摆上棋盘,屏退侍从,静静在房中对弈。半晌无言,只有煮茶落子声。
不出一刻,侍从在殿外禀报,说傅容求见。
毓秀看了一眼洛琦,见洛琦面无表情,便笑着将人宣进殿。
傅容手里端着白玉瓶,白玉瓶中装着两支盛开的桃花,躬身进殿,对毓秀拜道,“皇后殿下吩咐下士给皇上送花,请皇上赏玩。”
毓秀命梁岱接过白玉瓶,对傅容笑道,“这个瓶子看起来很熟悉,是否是我金麟殿中的那一个?”
傅容恭谨拜道,“回皇上,正是。”
毓秀似笑非笑地看着傅容笑道,“皇后有心了。你将白玉瓶凡在这,回去吧。”
一边说完,从棋盒中拿了一枚白玉棋子递给傅容,“将此物交给皇后作为谢礼,他看到之后,自然明白。”
傅容忙上前接了棋子,不敢多问,自行去了。
毓秀命人将白玉瓶放在棋桌旁,屏退侍从,默然看了半晌,一声轻嗤。
洛琦用手挑落毓秀方才胡乱下的一颗棋,“落子无悔,皇上该更谨慎才是。”
毓秀望着梅花,一声轻叹,拾起洛琦挑落一旁的棋子,重新摆上棋盘,“这白玉瓶中原本有一条枯枝,想必是被姜郁自作主张扔了。”
洛琦明知毓秀意有所指,却不顺着她的话说,“花开花落终有时,缘来缘去缘如水,皇上身为一国之君,自是该笑对因缘际会。”
毓秀自嘲一笑,轻轻摇了摇头,“当日思齐曾为欧阳苏卜过一卦,不如今日也忙朕卜一卦。”
洛琦手里把玩着一颗棋子,“皇上想问什么?”
毓秀收敛脸上的笑意,抬头直直望向洛琦,“姻缘。”
洛琦一声叹息几不可闻,接过毓秀的右手,描摹她掌心的姻缘线,淡然回话道,“生在帝王之家,皇上的姻缘线本就比寻常人纠缠,最初深刻的一条渐走渐浅,有缘无分;中途最刻骨铭心的一条又短的让人唏嘘,好在皇上的白首姻缘线隐在这两线之下,深沉绵长,若是能拨开云雾,冲破这一关,也不失为一生佳配。”
毓秀猜到洛琦意有所指,端详掌心半晌,笑道,“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这话如今品在嘴里,却有些讽刺的意味。”
洛琦想了一想,也觉得有些哭笑不得,未免毓秀悲春伤秋,就开口劝一句,“如今九臣归位,天下归心,掀桌之前还有一场大考,皇上若是放心不下,就趁这几日去看一看他吧。”
毓秀点了点头,半晌又笑着摇摇头,“九臣虽已归位,天下却还未归心,且不说天下如何,九臣是否归心还未可知。”
洛琦一皱眉头,“皇上是否对当中人有疑虑?”
毓秀从白玉瓶中取了两只梅花,起身走到窗前,将梅花插到空置的水晶瓶中,背对着洛琦说一句,“人人皆有软肋,只要被对手抓到了软肋,一子若毁,满盘皆输。”
洛琦凝眉看桌上半残的棋局,“这一句□□无缝,臣不懂皇上的意思。”
毓秀转身坐回桌前,对洛琦笑道,“能左右棋局胜负的一子,就只有朕的布局人。”
洛琦心知毓秀是多疑之人,华砚失心之后,这天下间,她再无一人可倾心信任,即便是对待他也有三分保留。
凌寒之处,孤身一人,帝王宿命。
“臣虽是皇上的布局人,皇上却是下棋的棋手,棋子握在皇上手上,臣等的生死存亡也掌握在皇上手中。”
毓秀望着洛琦,轻轻叹了一口气,自嘲一笑,“思齐说我庸人自扰也好,棋到终局,心中难免忐忑,相信坐在我对面的对手,也是一样的想法。”
洛琦顺着毓秀的目光去看,看到窗前水晶瓶的梅花,笑道,“皇上是想将皇后相赠的梅花转送于臣?”
毓秀一派淡然,“朕只是觉得这两支梅花更配你房里的这一只水晶瓶。”
一句说完,二人相视一笑,毓秀吩咐侍从摆驾,与洛琦告别,坐轿回金麟殿。
行到半路,她又吩咐转去东宫。
这一路她都亲自捧着白玉瓶,下轿之后,侍从们想从毓秀手里接瓶,见毓秀没有放手的意思,也不敢问,默然退到一边。
毓秀踏进东宫院中,折了一支桃花枝,将枯枝放入白玉瓶中,上轿回宫。
陈赓与梁岱跟在轿子后面,梁岱拉住陈赓故意缓走了几步,小声问一句,“皇后邀皇上赏花皇上不去,亲折梅相赠皇上,皇上又转赠洛殿下,如今却特意来东宫折一条枯枝,却是为何?”
陈赓看了梁岱一眼,回话时满心不耐,“你我当差之人,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主上如何,轮不到下位评论。”
梁岱瞟了陈赓一眼,摇头道,“早知皇上是如此性情,不如像步尧一样出宫考试,兴许还有另一番前程。”
陈赓从梁岱言辞语气之中听出唏嘘之意,心中自有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