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龙章-第15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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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音闻言放了半颗心,“洛琦性格虽差,却从不曾失算,皇上也可安心了。”
毓秀苦笑道,“庸人自扰也好,我越来越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一局棋下到对杀,便是你毁我我毁你,以车换马。我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失去华砚的,从他离京的第二天,我就后悔了。”
毓秀向来淡然,凌音从前从未见她如此,“皇上关心则乱,过分忧虑了。当初臣曾是皇上许诺,若你有意灭了舒家,于修罗堂来说不过是一朝夕的事,皇上说过,你要的是赢这一盘棋,不是掀了棋盘。姜舒两家何尝不知这个道理,他们即便有恃无恐,也不会如此挑衅,激怒皇上的后果岂是他们能够承担的。”
毓秀摆摆手,对凌音笑道,“罢了罢了,你只当我多心了。惜墨离开之后,我才意识到,他带走的不仅仅是他自己,也有我。”
这话听起来像情话,凌音的心一阵悸动,可他深知毓秀不是会讲情话的人,“臣不懂皇上的意思。”
毓秀望着凌音的一双碧眼,失声笑道,“华砚于我来说,亦臣亦友,除此以外,我把他当作是另一个我。他在外是我的眼耳喉舌,在内是我安定的半颗心。”
凌音早就知道毓秀与华砚亲厚不同常人,可毓秀说的话还是让他觉得匪夷所思。
毓秀见凌音面有惊奇之色,生怕他错意了她的意思,就笑着解释一句,“我面对华砚,就像面对我自己,一个谦恭谨慎,宽和淡然的我自己。”
凌音笑道,“皇上原本就谦恭谨慎,宽和淡然。”
毓秀笑着摇摇头,“你看到的只是我的皮囊假象,因有华砚做我的镜子,我才藏起那个阴狠黑暗的我自己。”
她说话的时候,眼中的一闪而过的狠厉,让凌音汗毛一凛。
失态只有一瞬,毓秀就恢复到一贯的笑颜,“悦声再帮我弹一曲夜雨。”
夜雨那么凄凉的曲子,毓秀怎么会想听?
华砚心中不解,却不敢问,只得默默坐回桌前为毓秀弹奏萧索夜雨。
凄凉夜话凄凉,以毒攻毒的办法虽是下下策,何妨一试。
一曲完了,凌音也落得满心愁思,说什么也不肯再弹,只叫宫人进门伺候洗漱更衣。
两人躺到床上,凌音怕扰了毓秀的安眠,半晌也不敢动一动。
良久之后,还是毓秀打破沉默问一句,“若有一日朕得偿所愿,悦声可有什么想去的去处?”
凌音转头去看毓秀的表情,哀哀一声长叹,“臣只求一生陪在皇上身边。盛世太平,本不该有修罗堂这样的地方,若有一日,皇上得偿所愿,去除权臣天下,只求你将我们这些在暗里的人都安置到天光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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毓秀写给华砚的密旨最终还是发出去了; 自那之后; 她便日日期盼回复,直等到中元节; 她才收到了华砚写给她的第一封奏章。
华砚向来行事谨慎,毓秀看到密折最末被划掉的那句话时,着实好奇了一番,猜来猜去也猜不到他写了什么。
西琳民俗,每年的中元节; 女皇都会携皇亲驾车辇; 在闹市与民一同游街安鬼。容京的百姓家家点长明灯,佩戴鬼面上街狂欢; 以生庆死,在地狱之门打开之日祭奠逝者,与鬼同乐。
按理来说,庆典该由国师主持; 国师闭关这些年; 庆典便改由两位宰辅轮流承担。
今年轮到凌寒香主持祭祀,白日里毓秀携皇亲国戚; 文武百官祭了天地; 傍晚时分; 就驾车在容京九街游街。
毓秀与姜郁着元色大朝服; 同乘龙辇; 街上太过喧闹; 反倒衬得龙辇中安静到尴尬。
若是以往; 毓秀也能打起十二分精神周旋姜郁,只是中元节本就是敬畏鬼神的日子,她从早起,一颗心就跳的犹如鼓鸣。
入夜之后,不安感越发强烈,听着沿街的鬼吼私语,所见的都是鬼脸鬼面,毓秀犯了头痛症,只盼着游街快些结束。
姜郁见毓秀一路沉默,手扶着额头,猜到她是旧疾发作,眼看着她皱着眉头,他心里的纠结不比她少半分。
灵犀一早就知道,毓秀对华砚的感情不仅限于君臣之谊,她曾不止一次说过,毓秀对他的只是求而不得的荒唐迷恋,对华砚才是日积月累的不解深情。因为华砚从前时时在她身边的缘故,毓秀蒙蔽了双眼,看不清自己的真心,如今一朝分别,她才开始意识到她心之所属。
自从华砚离京后,毓秀的焦躁不安姜郁都看在眼里,这是他这些年来最不愿面对的情形,若是让他选择,他也不愿事情落到如今这个玉碎瓦全的结果。
“皇上头疼的厉害吗?”
姜郁一边说,一边伸手搂住毓秀,毓秀不想拒绝的太明显,只得顺势倒在他怀里,“大概是一早起吹了风,不碍事。”
亲密的和谐没有维持多久,龙辇外就传来了此起彼伏口称万岁的呼声,毓秀抬头看了姜郁一眼,轻声笑道,“他们叫我不像是传呼君上,倒像催魂。”
姜郁笑道,“皇上头疼的连他们是喜是悲也听不出了。”
毓秀讪笑着摇摇头,不着痕迹地从姜郁怀中钻出来,掀开车帐向街上看,只一眼,她就如遭雷劈一般愣在当场。
人群里那个长身矗立的身影不正是华砚吗?
虽然他留给她的只是一个背影,可他身上背着的尚方宝剑是他们一同执掌了七年的,她绝不会看错。
就是不会看错才有错,按照行程,华砚本该前往边关,怎么会突然回京城。
姜郁见毓秀脸色发白,一脸的惊慌失措,忍不住问一句,“皇上看什么看呆了?”
毓秀闭上眼摇摇头,随口敷衍姜郁一句,“没什么,是我眼花了。”
她话音刚落,人群中的华砚就转回头看向龙辇的方向,他脸上露出的笑容,是她从前从来也没有看过的。
本该是四目相对的一瞬,毓秀的双眼却突然被姜郁的手遮住了,“皇上不能看。”
毓秀慌忙拨开姜郁的手,可当她再看向人群时,已经找不到华砚的身影了。
她心里埋怨姜郁,情急之下就忘了控制语气,“你干什么挡住我的眼睛?”
姜郁的蓝眸中藏着无尽冰冷,“中元节里会有迷惑人心者扮成皇上最想见到的人,皇上若与它对上目光,恐怕被迷失了心魄。”
这个说法由来已久,并非姜郁信口开河,毓秀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朕是九五至尊,没有谁敢这么大胆连我都迷惑,伯良太唐突了。”
姜郁见毓秀一脸怒色,说话的语气也是严厉至极,一时有些怔忪,“臣只是为皇上着想,并无恶意,皇上为何恼怒至此,你才刚是看到了什么人吗?”
于公于私,毓秀都不想承认她看到了华砚,只得咬牙说了句,“罢了。”
姜郁见毓秀怒气未消,心中也平生恨意,直到游街毕回到宫中,两个人都没再说一句话。
到金麟殿换下朝服之后,郑乔等询问毓秀是否要摆驾永乐宫。
她已经有些日子没有去永乐宫了,今日是十五,要是再不去,实在有违规矩。
在此之前,毓秀本已打定主意去永乐宫的,可经过今晚的事,她却无论如何也不想面对姜郁了。
“去永禄宫。”
侍从们听了这一句,心中各有想法,面上却不敢显出异色,一个个低头应声,自去准备。
两人不欢而散之后,姜郁多少料到毓秀兴许不会来永乐宫,可当他真的听说毓秀去了陶菁的寝宫时,多日积攒的愤怒终于还是压抑不住。
傅容见姜郁面色阴沉,本想劝他一句宽心保重,半字未出口,却见他万年冰霜的脸上露出了诡异的笑容。
这笑容实在太过毛骨悚然,傅容只是在旁看着,就已不寒而栗。
姜郁转过头,对噤若寒蝉的傅容笑道,“一把刀悬在我头上这些年,我就从不敢毁了它,你知不知道为什么?”
傅容低头道,“牵一发而动全身,殿下若是隔断悬刀的绳子,同那把刀有牵连的一切事就会摧枯拉朽一般轰然崩毁。”
姜郁闻言,轻声冷笑,“你跟了我这么多年,该看清楚的都看清楚了。如今我割断了这绳子,在你看来,我做的是对还是错?”
傅容哪里敢说半个不字,“是对是错,殿下自有定论,那容我一个奴才胡言乱语。”
姜郁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你同云泉是一样的身份,你们一样聪明,一样忠心,可要是说起忘我,你就大大的比不上云泉了。在你心里,除了主子,还有你自己,所以有些话你不敢说,有些事你不敢做。”
傅容生怕落下罪名,忙跪地对姜郁拜道,“下士对殿下未够忠心,实在罪该万死,还请殿下恕罪。”
姜郁笑道,“你何罪之有,说起来我们是一样的人,一样的谨慎,也一样的可怜,中元节不必灭灯,你出去吧。”
傅容抬起头,偷偷看了一眼姜郁的表情,“下士留下来为殿下守夜。”
姜郁冷笑道,“你还怕我被冤魂索命吗?且不说我不信鬼神,就算我信鬼神,我也不怕他来索命。我一个活人,还怕了鬼不成。”
一句说完,他干脆走到窗边,推开两扇窗,望向天边的明月。
毓秀去往永禄宫的路上,也一直在看天上的圆月,她到时,陶菁正在寝殿中拉西琴。
他奏的曲子太过悲凉,她想也不想就叫人推开门打断了。
陶菁身上竟还着着大朝服,一身元色装束,衬的他整个人冷酷沉静,与平日里一贯的言笑晏晏又有不同。
毓秀心中一动,开了口之后却说一句,“你怎么不换衣服?”
陶菁面上无半点笑意,“万鬼游街的时候受了惊吓,七魂少了六魄,哪里还有心情换衣服。”
这话莫名让毓秀反感,她原本就皱着的眉头越发拧紧了,“万鬼游街,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陶菁苦笑着摇摇头,招手叫康宁到跟前帮他换衣,躲到屏风后也不理毓秀。
他冷淡的态度实在让人匪夷所思,毓秀本就心中郁闷,哪里想看他的脸色,只欲拂袖而去,才走到门口,陶菁却隔空对她说一句,“臣才刚奏的那一首曲子好不好听?”
毓秀咬牙停住脚步,头也不回,“难听的不得了。”
陶菁在屏风后发出一声冷笑,提声道,“皇上不是觉得不好听,而是觉得那首曲子悲伤的无以复加,无法承受罢了。”
毓秀摆手将殿中的宫人都遣出门,慢悠悠踱回离屏风三步的距离,“一首曲子而已,有什么让人无法承受的,你言重了。”
陶菁笑道,“若非不是触到皇上的心,皇上也不会不等我奏完一曲就推门叫停。”
毓秀闻言,默然不语,只等到陶菁换好了衣服出来,二人打了照面,她才说一句,“平白无故你奏这么悲伤的曲子做什么?”
陶菁似笑非笑地走到她面前,一双眸子黑如永夜,直把人的魂魄也吸走了。
“我说我为一个人悲伤,寄托哀思,皇上信吗?”
毓秀被他含悲蕴愁的眼睛看着,一颗心如遭痛击,疼的不能自已,脸上的表情都有些扭曲,“你不是从来都自称无心人,怎么也会为人悲伤,有哀思要寄托。”
陶菁冷笑道,“就算是无心人,也不会不在乎自己的。”
“这话是什么意思?”
“臣之前万万没料到,一个疯子竟如此阴狠决绝,可更让人失望的是,比他还要绝情的,是一个样装糊涂,不惜玉碎也要成全险中求胜的布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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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菁的话; 毓秀听的一知半解; 只得开口问一句,“谁是疯子; 谁是布局人?”
陶菁看也不看毓秀,顾自走去将西琴放回原处,背对着她说一句,“皇上马上就会知道谁是疯子,谁是布局人了。”
毓秀被陶菁淡漠的态度激怒; 禁不住皱起眉头; “你又在这里故弄玄虚,有话直说便是; 何必玩这些不知所谓的文字游戏。”
陶菁望着毓秀,一声轻叹,“臣不是在玩文字游戏,而是在替皇上担心; 你觉得你在下一盘棋; 布局人只是布局人,可若是皇上不留心; 唯恐也成了布局人手里的棋子。”
话说到这个地步; 毓秀总算明白了几分; 陶菁口里说的疯子; 十有七八是姜郁;至于更加阴狠的布局人; 指的则是洛琦。
他一直在指责洛琦别有心机。
只是; 为什么?
陶菁与洛琦是永不相交的两条线; 且不说他不该知道他就是她的布局人,就算他知道,他又因何笃定他玩弄她,把她当成棋子。
华砚,凌音与洛琦三人的忠心,毓秀从不怀疑,如果这世上还有谁值得她信任,自然非他们几个莫属。
毓秀从五岁的时候,就知道洛琦是她的布局人,洛琦也是第一个拿到九龙章的人,他们之间的羁绊与她与华砚的虽不同,却也一样的坚固,她从不敢想象若有一天,洛琦对她生出二心,会是什么样的局面。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
陶菁似笑非笑地摇摇头,将毓秀拉到床边,把她按到床边坐了,“我知道的事,皇上马上就会知道,我只是想告诉你,无论你听到什么无法承受的事,都只是暂时的过程,而不是最后的结果,一切皆有转机,就像你当初在帝陵绝处逢生的时候一样。”
毓秀听的云里雾里,难免要疑惑陶菁危言耸听,“才刚你的那首曲子是为谁而奏?”
陶菁笑道,“臣才说了,就算我是一个无心人,也不会不在乎我自己,那首曲子,是为我自己而奏。”
听罢这一句,毓秀心中的烦闷到达一个极致,从刚才开始,陶菁就一直在说莫名其妙的话,他指责了姜郁,指责了洛琦,平白无故奏一首极致哀愁的曲子,又是为他自己。
他到底在旁敲侧击地暗示些什么?
毓秀下意识地握住陶菁的手,“你有什么值得悲伤的?”
陶菁苦笑着摇摇头,垂头丧气地靠着毓秀坐在她身边,“一场厮杀之后,人人都是赢家,只有我一个人是输家,难道不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