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龙章-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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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汜轻咳一声,“旨意放出时日尚短,内务府只招来这几个身世品貌德行皆优的侍子。”
深挖下去也没什么意思,毓秀索性不细问了,三言两语打发了姜汜与一干新人,又把身边服侍的宫人都屏到殿外。
殿中只剩毓秀与陶菁两个人,她却不发话让他起身,“你入宫为侍的事,程大人知道吗?”
程棉必定对陶菁进宫的事一无所知,否则他不会不提前知会她。
陶菁笑毓秀明知故问,“下士入宫为何要程大人首肯?”
他既然这么说,就是变相地承认进宫的事是他自作主张,却不知他这自作主张的背后,是真的凭自己的心意而行,还是受人指使。
毓秀冷笑着从龙椅上走下来,站在陶菁面前斥道,“若不是程大人一而再再而三上书为你求情,你如何能出牢狱,你不以门生之心侍奉程大人,还大言不惭地反问朕。”
陶菁似笑非笑,“开恩放下士出狱的是皇上,下士想侍奉皇上才入宫的。”
一句说完,他还特别抬头看了一眼毓秀。
毓秀被看的头皮发麻,“陶君学问不差,来日若出仕为官,才是侍奉君上报答皇恩,何必在宫里荒废才华。”
陶菁一皱眉头,“据我所知,皇后的学识堪与程大人比肩,他却并未选择举业而侍奉君侧,莫非皇后也荒废才华?”
不提姜郁还好,一提姜郁毓秀更来气,“皇后轮不到你妄自评论!”
眼看毓秀发怒,陶菁还摸着老虎屁股蹬鼻子上脸,“下士膝盖有点疼,皇上可准我起来说话?”
毓秀眼皮跳了跳,心里想的是活该,嘴里却吐出一句,“平身。”
陶菁款款起身,抬手扑了身上的灰,站着还不老实,一步靠到毓秀面前。
毓秀惊的提声喝了句,“你干什么?”
陶菁丝毫没有大胆犯上的自觉,笑容里还带着三分戏谑,“下士膝盖跪麻了,随意走几步。”
走一步就走到她面前了吗?
陶菁比毓秀高了一头还多,居高临下地盯着她时着实有不容小觑的压迫感。
毓秀有点难堪,躲回龙座又有望风而逃的意思,皇帝的面子往哪摆,站着不动又要被死盯着看,最可怕的是陶菁那双望不见底的黑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人时,就像要把人的魂吸干净。
陶菁很享受毓秀近在咫尺的距离,心里偷笑她的窘态,面上还故作无恙。
毓秀这才后悔把人都遣出去了,要是她身边有个宫人,遇到这种情况早替她解围了。
好在陶菁最后还是往后退了,毓秀抓住时机回到龙座。
陶菁一开口说的话又让人哭笑不得。
“下士表字笑染。”
毓秀心说我管你表字是什么,服侍我的那些人我连名字都记不住,你还指望我以后对你表字相称?
陶菁见毓秀脸上略过一丝轻蔑,就垂眉叹道,“下士的冠礼是在牢狱里行的……”
话一出口,毓秀果然有所动容。
西琳的规矩是男子十六行冠礼,女子十五行笄礼,行礼之后才算成年。成年礼是人一生中的大事,就算不大肆庆祝,也要谨慎对待。
陶菁十六岁的时候身在牢狱,加冠必定十分凄凉。
毓秀不知实情,难免对他生出怜悯之心,“陶君的父母双亲可还在?”
“都去世了。”
“那你家里还有什么亲人?”
“下士只有一个姐姐,五年前也病逝了。”
毓秀心里悲凉,语气也不似之前严厉。
陶菁笑着上前一步,“下士的意思是,希望皇上以后叫我时不要叫‘来人’,好歹叫一声名字,连名带姓地叫未免太生疏,既然我父母为我取了表字,何不为皇上行方便?”
怎么还成了为她行方便。
毓秀又有点火,“朕说过要留你了吗?”
陶菁一脸理所当然,“众目睽睽之下,皇上钦点我要我留在你身边服侍,君无戏言,你难道还要反悔吗?”
居然大胆到以你相称了吗?
毓秀的确想反悔,不过不是反悔在众目睽睽之下钦点了陶菁,而是反悔一早将他赦出牢狱。
她从心底里不愿相信陶菁是奸细,可除了他居心叵测有所图谋这个解释,她又实在想不出他非要走到她身边的理由。
说陶菁是个知恩必报的痴人,似乎也不太像,他那一双黑眼睛满是狡黠,总像在打什么坏主意;要说他精明,似乎也不太精明,否则当初不会冒犯天颜,被她母亲一关就是两年。
毓秀板着脸打量陶菁,想把他看通透,陶菁胸怀坦荡,半点也不畏惧她的眼色。
两人对望半晌,毓秀才沉着脸问了一句,“你今年几岁?”
陶菁垂手笑道,“下士与皇上同岁,今年十七。”
“哦?”
“不过下士马上就要过十八岁生辰了。”
“你十五岁就中了举人?”
“十四岁。”
“如此说来,你也算是个少年才子?之前拼了命争取来的出仕机会,又为了会试受了两年无妄之灾,如今心愿得偿,怎么通通都抛到脑后了?”
陶菁无声嗤笑,“下士从前因为身份的缘故未能入仕,拖到这般年纪了再考,又有什么意思?”
十七岁就成了这般年纪?
国家开科取士,生员出仕都是为了有意思?
这人十五岁就咆哮朝堂,毓秀当初以为他勇气可嘉,现在看来,分明是脑筋不正常。
毓秀冷着脸想训斥陶菁,却被陶菁先一步抢了话,“下士当年考科举是为了近皇上身,如今我入宫为侍,也是殊途同归。”
一言既出,毓秀如遭雷劈,“你说的所谓近皇上身,近的是哪位皇上?”
陶菁眼角眉梢都露出掩饰不住的笑意,“自然是当今皇上。”
毓秀轻哼道,“两年前我还不是皇上。”
“皇上当初以皇储的身份担监国之位,变法事出,皇上还与下士等交涉过,可惜我使尽一身解数,也不能令皇上另眼相看。”
陶菁当初的确有鹤立鸡群之姿,只可惜闹事的生员里有一位比他还惹眼。
毓秀当然不会实话实说,只嗯啊几声敷衍过去。
陶菁挑眉笑道,“如今下士有幸到皇上身边,可谓求仁得仁。”
毓秀只是冷笑,“你我从前并不相识,你所谓的‘求仁得仁’,‘求近我身’都是笑话。朕原以为陶君并非巧言令色之人,想不到你竟如此轻浮。”
第7章 。25()
“下士从始至终都以诚侍君,从未巧言令色。”
“你言语暧昧,举止不端,大胆犯上,戏弄君王,还要朕点破你?”
陶菁一皱眉头,又马上笑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下士虽身份低微,也勉强算是个君子,诚心对皇上表达爱慕之情,怎么就成了言语暧昧,举止不端。”
言下之意,你是皇上有什么了不起。
毓秀的脸一阵红一阵白,陶菁刚才明明白白地对她说“爱慕之情”了吗?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又是什么鬼?
活了十七年,还是第一次有人对她表白喜欢。毓秀非但不觉得欣喜,反倒认定自己成了被觊觎的盘中菜。
毓秀继位之前,朝臣大多都持观望态度,直到最后一刻,灵犀的呼声也很高,在世人眼里,孝献帝将帝位传给皇储,非但不算顺理成章,还有几分出乎意料。
在此之前,毓秀的确是孤家寡人,一心一意辅佐她的只有程棉一人;程棉白衣出身,没有借的上的家族势力,他的政治资本,顶多是聊胜于无。
至于灵犀……从前把筹码压在她身上的不在少数,其中更是以右相为首。姜郁是灵犀伴读的关系,灵犀同姜家交往极深,毓秀早知道那是不见底的一滩浑水。
陶菁在下头很郁闷,小皇帝居然蹙起眉头想别的心事,根本就无视他的存在。
毓秀被陶菁的一声咳嗽叫回神,盯着他一脸探寻,哪里有半点羞涩的样子。
两人正诡异地互瞪,门外传来内侍通禀,毓秀理理朝服将人宣进门。
周赟拜道,“皇后病的不轻,姜二公子进宫探视,皇上要不要也过去看看。”
毓秀听到“皇后病的不轻”时就慌了,急匆匆地往门口走,走了一半,周赟又吞吞吐吐地问了句,“皇上可要留他?”
毓秀看了陶菁一眼,陶菁眼中满是笑意。
毓秀一时心烦意乱,就挥手道,“带他下去安排住处,学习宫规。”
她原本是不想留他的,又想弄清楚他到底玩什么花样,所以做决定时颇有些肆意任性。
陶菁望着毓秀的背影轻笑一声,心说他这第一步就消掉了小五年的时间,还真是不容易。
毓秀赶到永乐宫时,姜聪与姜郁正坐在桌前喝茶,二人一见她就双双行了跪礼,姜郁低着头看不清脸,反倒是姜聪下巴抬的高高的,眼中满是怨怼之意。
姜家的两兄弟从来都不喜欢毓秀,姜郁是冷,姜聪却多了点针锋相对的意思,从前毓秀对姜郁百般示好纠缠不休时,他就常常讥讽嘲笑泼冷水。
西琳宰辅的嫡长子从小养尊处优惯了,丝毫不懂人情世故,看人脸色的功夫比姜汜姜郁这些庶子差了不止一点半点。
他为人是率直过了分,可这也不失为他的好处。同他交往不用虚与委蛇地周旋,打开天窗说亮话总比摸黑打拳好得多。
毓秀才道平身,姜聪已等不及向她发难,“哥哥病了皇上也不管不顾,无新婚温存之意,反存排挤冷落之心,真是无情。”
毓秀上前扶住姜郁,“前几天我听说皇后只是小病不碍事,怎么才过了几天就严重起来了?”
姜郁的确清减了,也不知是风寒折磨,还是心病所致,内里外里都透着憔悴,想必是那日的事让他为难了。
“皇后在宫里住不惯,不如回相府小住些日子散散心?”
毓秀本是好意,听在姜聪的耳里却变了味道,“皇上要遣我哥哥回府?”
毓秀扭头望了一眼姜郁,姜郁的脸色也有点发白。
她赶忙解释一句,“皇后不要多心,是去是留,全凭你自己的心意。”
姜郁点头道,“多谢皇上关心,臣无大碍。”
毓秀才要露出笑容,姜聪却不依不饶,“皇上三年前为了哥哥寻死觅活,如今得偿所愿,反倒薄待夫君。”
寻死觅活这四个字伤害了毓秀的自尊,毓秀忍不住冷笑,“仲贤心思单纯是好事,若句句话出口都不三思,就是莽撞而并非率直了。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朕与皇后的事,太妃都不好过问,更轮不到你插嘴。”
若非万不得已,毓秀也不想搬出“朕”。
姜聪直着脖子还想再辩,被姜郁一个凌厉的眼色生截,“仲贤口无遮掩,无礼犯上,请皇上恕罪。”
毓秀话音刚落,外头就传来通报,说太妃驾到。
姜汜一进门就瞧见吹胡子瞪眼睛的姜聪,生怕他已经说了什么收不回来的话惹恼了毓秀,“你怎么进宫了?你父亲让你来的?”
姜聪哼了一声不答话。
毓秀一扭头,就看到姜郁忧心忡忡地盯着她看,目光里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晦暗。
毓秀被看的一愣,鬼使神差就摸上姜郁的额头。
不是一般的烫手。
毓秀忙差人传御医,“皇后需静养,永乐宫有朕就够了,太妃回永寿宫,仲贤出宫。”
姜汜听毓秀口气不善,忙把姜聪拉走了,二人出了永乐宫,他才敢开口问侄儿是谁让他进宫的。
姜聪撇着嘴拉直被扯皱的袖口,“哥哥传书叫我进宫的。”
姜汜心里五味杂陈。
知道在这种时候找谁解围,姜郁也不是完全没有希望,可他在感情上要是能有在权谋上一半的修为,也不至于走这么多的弯路了。
姜汜看着一脸无垢的姜聪,忍不住一声长叹,姜郁性格有缺陷,却不少心机,可他这个侄儿,只凭一腔热血做事,姜家以后靠他执掌,前景堪忧。
“皇上既命你出宫,我也不好留你用膳,你快回府吧。平日多在正事上用功,不要一得空闲就看杂书。”
毓秀扶姜郁上床躺了,她自己坐在床边,着人将勤政殿的奏章都拿来。
姜郁面有难色,吞吐半天才说了句,“皇上政事繁忙,不必为我耽搁。”
毓秀笑道,“不耽搁,在哪里看折子都一样。这些天我一直想来看你,又怕你看到我别扭。”
姜郁默然不语。
你看我我看你的气氛实在诡异,毓秀只能没话找话,“饭吃的不好吗?还是日子过得无趣?”
姜郁还是不说话。
毓秀以为他默认了,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安慰才好,“凌音几个进宫之后,宫里兴许能热闹些。”
提到凌音,姜郁嗓子又是一紧,整个人都不好了。
眼看着姜郁脸色惨淡,毓秀不禁又疑惑她哪里说错了,就抓住他的手摇了摇,“皇后的脸怎么这么白?”
姜郁把手从毓秀手里抽出来,闭眼不再看她;毓秀同他说了好几句话他也不理,直到御医来,姜郁才把眼又睁开。
两位御医轮番为姜郁把了脉,开出的药方同三天前的大同小异。
病还是那个病,病人自己不上心调理,他们这些人也不能捏着他的鼻子硬灌药。
御医走了,姜郁又把眼睛闭紧了,毓秀不再试着同他说话,而是着人煎药,准备清淡的晚膳,自己伸个懒腰,坐到桌前看奏章。
姜郁在床上一直没睡着,好几次毓秀站起身活动身体,他都错觉她要走了,可到了掌灯时分她还在,还吩咐人把药端到床前,亲自伺候他吃下去,又叫人把粥与素菜端来,一勺一筷地喂他。
宫人看到这情景无不啧啧,连姜郁本人的眼睛也有点发涩。他靠在床上看着毓秀,有那么一瞬间,几乎都想什么也不顾了,最终理智还是盖过了烧热的头脑,硬是把到嘴边的话同粥一并咽了。
姜郁吃了饭又被扶到床上躺下,毓秀胡乱用了晚膳,一边吃茶,一边又坐回床前看折子。
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