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龙章-第10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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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头是一片黑,她倚在石门上等眼睛适应,等了一会,睁眼却还是不得见物。
索性不再等了,行动也越发大胆。她直觉自己从前手脚是很利落的,否则不会受了这么重的内伤外伤,还能这么一点不错地把机关重重的阵给破了。里头的暗箭陷阱,多不胜数,她都一一躲过了,像是为破这一阵,曾经历练了无数次,每一步都熟练的不可思议。
越走越亮,整个人却越发昏,眼看到的是红色模糊的色块,身上更结了冰一样,冷的牙齿都跟着打磕。
这座地宫的阵只在外一层,走出阵来,反倒迷了路,山洞里七扭八转太多穴,上下左右都是路,没有奇门遁甲的排列,找路竟难住了她,她只能凭着直觉走。走到后来,没摔断的左腿都走麻了,前面做了太多的算数,心力交瘁,总觉得下一步就要倒下去,却不甘心就此停步。
迷蒙之间,脸边湿气越来越重,带着氤氲的热度。热息熏明了她的眼睛,眼前的红渐渐散去。
顺着温暖的方向走,步子快了一倍,幻想着前面就是她的火炉。
前面的确有她的火炉,她的火炉正立在一方水潭里。
水潭不大不小,够容纳百十来人,这会就只有一个。水清的见底,就连里面的人浸在水里的腿,都十分清楚;潭水也浅的见底,水只没过人胸。
水潭冒着泡泡,似乎是个温泉。她站在水潭边上,望着里面的人咽了一口口水。
那人头发披散着飘在水上,黑的像墨染一般,妖艳的不可方物,越发衬的脸上的肤白如雪,吹弹可破。
她站在潭边看美人,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唤了一声,却没得到半分回应。
水潭中央的美人眉头紧皱,两只眼睛都闭着,肩膀越往下的皮肤越红,身子颤颤发抖。
不是泡温泉泡晕菜了吧。
她一边想着,一边打了个冷战,头脑一胀就拖着残废的半边身子也走到水潭里去,原本只想窝在潭边取暖,进去之后才发现越往水潭中心走,水越热。
最热的地方站着发抖的美人呢。
她才不管那么多,依从本能往热里走,眼前又变成一片红,水是红色,美人是红色,像晶莹剔透的白雪烧起的一团火。
原本被白蝉咬的血都冷结成冰,这会却像是被眼前的火融活了身体。她大胆靠近火炉,一把抱住火炉,直到整个人都暖和起来也不想放开,还打算就这么一直抱着。
暖流从脚底心冲上来,盈贯全身,眼前的红也跟着一并消融。
多久没有这样舒心的感觉?像一个死了的人,被上天赐了一缕魂,从坟墓里爬出来得了重生。
上辈子的事,不记得也许更好,因为只要一想上辈子这三个字,心里就满是无穷无尽的酸痛苦楚。
老天爷给了她一身伤一体寒,却也给了她一个别有洞天,一个美人火炉,也不算待她太坏。
话说这美人……是不是死了?要是活的,不会被人家这么抱来抱去的还没反应。
她稍稍松开手,偷眼去打量她的火炉,越打量就越觉得有蹊跷。
原本以为池子里的水热是因为这是温泉,可是温泉怎么会越泡水越冷。倒是她怀里的美人,刚抱上时她觉得他整个人发烫的要爆炸了,抱了这一会,她暖和了,火炉却也不再发热了,肩膀下的皮肤从红转了白,池子里的水也凉下来。
美人的眉头本是紧皱着,被降了温之后也舒展了。他这一展眉,她就觉得这人似曾相识。
正想着他要是能睁开眼让她看清楚容貌就好了,他就果真如她愿地睁眼了。
美。
真是美。
两个人面对面地站,她眼见的是一张故人脸,他眼见的却是一张满是血道子的毁容脸。
美人对他赤身*被个乞丐似的人抱着很不满,一抬手就要劈了她。她下意识倾身躲过了,却被余震当场就震晕了。
再醒来,耳边没了鸟叫,身处的也不是断崖苍天,看到的不再是红红的色块,而是清清楚楚的桌角凳腿。
她现在是躺在地上吗?照眼下的情形看,不用说了。
身上的衣服残破不堪,湿哒哒贴的难受,更惨的是,她压着的,是已经残废了的,右半边。
她呲牙咧嘴地翻到左边,手支着地想要坐起身,挣扎在半空中时,耳边响起一声呼喝,“你是什么人,竟敢擅闯寻仙阁?”
一抬头,就对上个姣好的面容,面容的主人是个女子。
这女子明明有着上等的长相,却板着脸,刻意压低的嗓音似乎是为了强调威严。
“你是什么人?寻仙阁又是什么鬼地方?”
一开口,她才知道嗓子被血锈的有多厉害。
女子被反问的一愣,恼的要出手打她,却被上首的主人制止了。
“何琼,不要脏了手。”
呃!看来开口的人不是为了救她于危难,倒是要表达对她的嫌弃。
她费力地扭身子,想去看悦耳沉音的主人,那人似乎也为了配合她一般,款步走了过来。
是不久之前才为她取暖的火炉。
火炉滑溜溜的触感她还记忆犹新,如今看见他穿戴整齐,还真有点不太习惯。
火炉走到她身边,犹豫都没犹豫就抬脚将她踢成了仰躺。
脑袋着地的那一刻,她想的是,看人的角度果然很重要,从脚底下往上看人,天仙也会变成巨下巴大鼻孔。一边想着这些无关紧要的事,一边依从本能出声抗议,“你没看到我身受重伤吗,还拿脚踹我,我跟你有仇?你有话不会好好说?”
不等火炉出声,一个圆脸女侍就对她提声呵斥,“问你话的时候,你该一五一十的招。是你放肆在先,主人还留着你的贱命已是百般宽容了。”
她眨巴眨巴眼,心说宽容我都踹的这么疼,要是你不宽容我会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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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一闹,外室打盹的奴才们纷纷都醒了,揉眼看情况。
思竹立马明了局势认清身份,腿一软就跪在地上,颤音哀求,“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奴婢该死,奴婢惊了圣驾,奴婢该死,皇上饶命。”
翻来调去三两句来回说,把欧阳简头都吵晕了,吼了声,“好了,闭嘴。”
负责烧水的行走宫女和养心殿的尚宫尚仪也纷纷跪了,一个个狠狠瞪思竹,又不敢说话,值夜的公公扶皇上坐下,取了剑交人收好。
内侍尚仪为皇上正衣,递热毛巾擦脸,又取龙袍给人披上了,规规矩矩站在两边服侍;御前尚宫亲自沏茶奉上;首领太监摆弄好拂尘,低声替主子问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深夜弄出响动惊了圣驾?”
思竹从一开始就跪在地上磕头,等这帮人忙活完,她额头也磕红了,听人问,才停了鸡啄米的动作,答了句,“奴婢叫思竹,是这养心殿的洒扫宫女。”
首领太监斥道,“一个洒扫宫女,不好好当差,为什么弄破东西?”
弄破东西的直接原因是水壶把太热,思竹当然没蠢到这么说。怪责一个不会说话的死物,死的还是她,不如一开始就俯首认罪,求上头的恩德。
于是她二话不说叩在地上接着磕头,一边磕头一边哀叫着求饶,把“皇上饶命,奴婢该死”叨叨的跟念经一般。
不止首领太监不耐烦了,皇帝自己都沉不住气了,挥手叫一声,“别吵了,问你什么说什么,你个洒扫宫女碰水壶干什么?”
实话是口渴了想泡茶喝,可惜实话还是不能实说。
“奴婢该死……奴婢擦好了地,本想去前殿,走前听到水壶嘶嘶响,疑惑壶里的水是不是烧干了,就自作主张想把壶从炉子上取下来,谁想那壶把太烫,奴婢愚笨没拿住,就掉了。”
首领太监当机立断从皇上那里抢回话,“一个粗使宫女也胆敢自作主张?外室有烧水奉茶的宫人,有我们,哪里显着你了,惊了圣驾,原该拖出去打死。”
苍天,不是吧,只不过掉了个水壶就要拖出去打死?这死法太逊了,她死都不要。
于是思竹接茬磕头,嘴上零落地辩解,“我看公公姐姐们睡得正香,不好吵醒,就没惊动,想自己去拿,结果弄巧成拙,是我自作孽不可活。”
首领太监被揭了短,气愤难当,刚要拍案处置思竹,就被皇上拦下了,“你说话挺利索的,念过书?”
何止念书,琴棋诗画这些个风雅的东西,思竹从前都学过的,不仅如此,有些个不甚风雅的东西,她也是学过的。可惜她现在的身份是服侍人的奴婢,身上有再多的技艺,也没地方施展。
“回皇上,奴婢略认得几个字。”
欧阳简有些玩味地“哦”了一声,“略认得字的怎么会分配做粗使宫女?”
她哪知道,那都是总管尚宫安排的。
思竹原本以为自己进来是要做御前宫女的,谁想总管尚宫说人生地不熟的一下子把她提拔起来恐人生疑,坏了她或是锦心的名声,引起骚动,才把她扔到粗使宫女堆里先混着。
思竹的雄心不大,只希望混些日子把皇宫混熟了,就往上升升官,做个御前宫女。
御前行走也好,御前尚仪也好,不指着做尚宫,只要能有机会同皇上形影不离就好。
既然入了宫做宫女,自然要在皇上面前挣个身份,一来,这是命,二来,要是她做得到,兴许能气死管贤那王八蛋。
思竹在下头想心事不说话,欧阳简沉不住气了,“你觉得当个粗使宫女委屈,今天才故意弄这么一出引起主子的注意?”
思竹心说我哪里有那个胆!她想做御前宫女不假,但她的打算是老老实实做好分内事,等着总管尚宫找机会提拔,一步步往他身边凑,而不是剑走偏锋,冒着掉脑袋的危险引起他的注意。
要是时光逆转,她宁愿一晚上渴着,也不喝这一口茶。
欧阳简见她还是不说话,咂巴着嘴,默认自己猜想正确。
“你抬起头。”
好端端的让她抬起头干什么,皇帝陛下像受惊的小母鸡一样从寝室冲出来的时候,彼此不是见过了?这么会功夫就忘了她的容貌,莫非刚才他惊吓过度吓到失忆?
思竹疑惑着抬起了头,看了天子一眼又立马垂下头。惊鸿一瞥,瞥见欧阳简眼带笑意,没了彼时神色慌乱,此时的他已对局势掌控的游刃有余。
“抬起头,抬着不许低。”
显然是思竹火速的一抬一降惹皇上生气了,他才加重语气又喷出这么一句吩咐。
再抬头,就遇上皇帝陛下号称南瑜第二的绝色容颜。思竹被迫同他对视,心里忐忑不安,却又不敢扭开脸,索性大着胆子好好看看他。
天生盈水的桃花眼,为昭显威严常年微眯着,眸子的黑深不见底,透露出的心情不明冷暖;举手投足之间彰显皇家风范,不怒自威。
他不慌不忙的吹着茶,饮一口,头抬一抬,看着底下跪着的思竹不明所以地笑一笑,也不说话,吹吹茶再饮一口,嘴角的弧度又弯了些,“的确有几分姿色,做洒扫宫女屈了,从今天起留在养心殿,做行走宫女吧。”
行走宫女,顾名思义就是专门打杂跑腿的,不用做粗活,活却也不细。
绕来绕去还是没绕出养心殿,想做御前宫女,任重而道远。
不管怎样,升了一级,总算不用日日熬夜了。
思竹才在心里暗自庆幸,欧阳简就在上头宣布了一个让人心碎的消息,“从今日起,你就在养心殿日日上夜,抵偿你惊驾的过失吧。”
啥??日日上夜?
思竹深度怀疑欧阳简是个天字一号腹黑,他此举就是变相在说,你不是喜欢烧炉子换热水吗?好啊,从现在开始,让你烧个够,换个透。
思竹跪在地下磕头谢恩,预备认命,御前尚宫却适时开了口,“皇上,养心殿的行走宫女都齐全了,多来一个人,恐怕要毁了编制。”
思竹猜不出她横帮竖挡打皇上脸的初衷,这傻尚宫是个不懂得揣摩主子心意的蠢人,真不知她是舔了谁的鞋,才爬到今天这位子的。
欧阳简果然不高兴了,轻咳一声,却也没训斥,显然这尚宫是有些来历的。
首领太监横了御前尚宫一眼,替主子解围,“今晚的事,是月儿办事不利,当值打盹,这丫头才摔了水壶,就罚月儿去做几个月的洒扫宫女,静思己过吧。”
得……
既然行走宫女不缺人,皇上想塞人就只能踢下去一个。
欧阳简对于“几个月”的说法很满意,想来也不算委屈那个被踢下去的,就顺势降了口谕。
那个叫月儿的真是的倒霉,思竹见她惨兮兮地同奉茶尚仪交换个眼色,又哀怨地瞧了眼自己的上司——养心殿的长宫女,磕头谢恩出去了。
一出闹剧总算收场,首领太监,御前太监,御前尚宫,一堆人簇拥着皇上回内寝补眠去了。
思竹的活干了一半,就变动了岗位,趴在外面等皇帝陛下寝室门关,才颓了身子放松些。
长宫女跪在思竹身边,见皇上进了内室,便站起身子,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恨恨道,“还跪在这干什么,回去收拾东西速速过来!”
思竹领了命,连磕了三个头,应声去了。回去的路上,冷风吹得脑仁疼,她预感今后的日子,不会好过了。
回到宿舍的时候,还没上更,思竹在屋里点了个蜡,蹑手蹑脚地收拾东西。她来的时间不长,东西也就几件,很方便就整理了一个小包袱,背起包袱刚预备走,就被一声斥叫住了。
“你鬼鬼祟祟干什么?偷东西吗?”
不知是锦绣的哪个跟班被尿憋醒了喊出这么一句,一炕十多个粗使宫女都像被烫了似的跳起身子。
不怪这些人风声鹤唳的炸毛,粗使宫女身份低下,一个个都穷疯了穷怕了,每月就指着那点例银度日,做的都是粗活,从来也没被主子赏过,他们同尚仪行走这些跟在主子身边的宫女比不得,说不上话也没身份,谁都能指使得了他们。
屋子里的灯亮起来,一窝人把思竹团团围住,吵嚷着要搜她包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