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公子-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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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两年前的他皮肤白皙,鼻梁上总架着双黑框眼镜,看起来文文静静,一副书生的派头。现在的他则有种病态的瘦,又黑了很多,不知为什么白头发也多了很多。许是经常工作在太阳底下的关系,脸上过早出现了皱纹,因而明明才二十出头的年纪,乍一看竟像有四十多岁。
以至于在他狂奔到棺材前的时候,我完全没能把他给认出来,直到在一片惊呼声里见叔叔红着两眼一把抓起地上石块朝他猛冲过去,当头一下砸在他后脑勺上,对着他狠狠骂了声“刘立清你个畜生!”
我才意识到,这个满脸胡子拉碴,行为粗暴失态到把棺材上的棉被都给扯下来的男人,竟然就是当年那个知书达理的白面书生。
而当时的场面真可谓是乱得一团糟。
流传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规矩,送进阎王井前的棺材是见不得光的。刘立清不顾众人阻拦奋力扑到棺材上的行为令被子从棺盖上滑了下去,虽然只滑落了一个角,仍是让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的婶子当场一声尖叫,闭过了气去。
目睹这一幕发生的叔叔自然是气极。
脑子一热,率先想到的就不是赶紧把棉被重新给棺材遮上,而是拾起脚下的石头照准刘立清后脑勺上就狠狠拍了过去。这一下,当场就给拍出了血,血珠子四下飞溅,溅得棺盖上和棉被上到处都是,偏我叔叔还没意识到这一点,一边抬腿照着刘立清身上狠狠踹过去,一边狠狠骂道:“你他妈还有脸来?!滚!给我滚!给我滚”
目睹于此,可把匆匆围拢过去试图劝阻他的人都给吓得面无人色,傻杵在原地完全不知道该干啥才好。
就连做着法事的道士们也全都呆了呆,总算他们中年纪最大的那个见多识广,最先回过了神,立即放下手里的器具将我叔叔用力拖开,随后草草给刘立清的伤口做了下包扎,又用随身带着的药油把我婶子弄醒,然后叫了几个年轻力壮的连扶带抬,匆匆把我婶子和这个满头是血的男人给扶下了山。
但一路被抬下山时,刘立清仍朝着棺材大哭大叫,指天指地地说丘梅是死于谋杀,找到凶手前谁都不准把她下葬。可把我叔叔给气得脸色铁青,若不是身体被边上人紧紧摁着,我想他可能会举着手里的石头再次朝刘立清冲过去。
我实在不明白刘立清为什么要突然跑来说这些,做这些。
也不明白我叔叔这个一向好脾气的老好人,今天为什么会脾气失控成这个样子,好像面对着的不是自己女儿的昔日同窗和男友,而是个势不两立的仇人。
大约就在他们终于走出阎王井边界时,天上的乌云突然间散了。
跟它们出现时一样突然,不出片刻,四周再度被金灿灿的阳光所笼罩,几乎让人立刻一扫心中的阴霾。
但不知为什么,眼瞅着本来阴测测的天一下子放晴,那名老道士原本总蹙着的眉却皱得更紧了,他在周围人渐渐平静下来后独自站在一旁,目光闪烁地看着我叔叔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同我姐夫一起小心翼翼擦掉了棺材上的血,然后把被子重新盖到了棺材盖上。
随后带着点犹豫,他把我叔带到一边,跟他小声商量道,既然棺材已经见了光,那要不还是别再把人往阎王井里葬了,不如另选个合适的日子,照着道观里最高的规格,给你家姑娘做个道场葬在观里吧,价格好商量。
岂料这话不说还罢,一说,我叔叔当场急得就跳脚了。
许是之前被刘立清的事给气得有点失去了控制力,我头一次见到他脾气这么急这么冲,也不管人家道士只不过是跟他商量并不是强求,他一把抓住对方的道袍,涨红了脸就对着人家一通怒吼:“好商量?!我缺这俩钱吗还价钱好商量??你说你这人怎么能这样!之前说得好好的,现在居然要变卦?!要能换个方式超度还要得到你说吗??要能用别的方法超度管用,咱他妈还需要兴师动众把棺材抬到这种鬼地方来吗?!你就不怕我女儿怨气难消找你们来吗?!”
说也怪,最后那句话刚刚出口,平地突然旋起一道风。
真的是相当诡异的一道旋风,就像以前老人们常说的阴风一样,卷着细沙,冰冷,并且来得毫无征兆。
与此同时,那名老道士的神情突然间也变得有点奇怪。
若非是我亲眼看到,实在难以想象一个人从担忧迟疑到冷若冰霜,这一态度的变化会这么迅速且毫无缓冲。他的脸色突兀就沉了下来,并慢慢拉下我叔叔抓在他衣领上的手,随后朝他行了个礼。
然后从系在腰带上的一只囊里取出个铜铃,当啷当啷摇了两下,而等在边上的其他那些道士一听见这个铃声,立刻神情肃穆下来,迅速整了整自己的道冠和道袍,重新排列整齐来到了老道身后,遂同他一起一边扒开插在土里那些铁钉。
之后,一边示意抬棺人跟他们一起跨过红线往阎王井方向走,一边嘴里吟唱般念念有词起来:
“人来隔重纸,鬼来隔座山,千邪弄不出,万邪弄不开。众生多结怨,怨生难解结,一世结成怨,三世报不歇。我今传妙法,解除诸怨业,闻诵志心听,冤家自散灭……”
一路不停念着,一路到了阎王井的井口边缘,随后所有声音戛然而止。
唯有那老道士突然深吸一口气,从嘴里发出一声既不像说话,也不像叹气的声音。伴随着这道很长的声音,道士们打开铁盖,再带着抬棺人将那口棺材小心翼翼从‘井’的正前方凌空移到它的正上方。
这当口我无意中看了眼手表,发现时间不早不晚,刚好一点差一刻。
也就是他们所谓的午正三刻。
不禁有些佩服这些道士时间上的精准性,同时学着其他人的样子,我跪倒在地上,跟着人群用膝盖慢慢往阎王井处靠近过去。
这是送丘梅姐的最后一段路了,不能用脚走,必须跪行,以表示对死者的大悲和不舍,以及对阎王井里那个‘主人’的敬畏。
想起阎王井里那个‘主人’,不禁下意识抬头朝阎王井方向看了一眼。
这是我头一回从这么近的距离看这口‘井’。虽然小时候出于好奇曾几次跟着别人到这地方来冒险过,但都离得很远,也只敢匆匆瞥上几眼,随后就逃似的离开了。
那时候总觉得,‘井’的周围虽然盖着铁皮,但里面随时都可能钻出来一只爪子或者一条可怕的舌头,像恐怖片里演的那样如影随形地追向我们这些斗胆的小孩。
但现今从这么近的距离看着它,却发现似乎反而没有记忆中的那么恐怖了。它静静躺在阳光普照的平地上,像张漆黑的嘴,巨大,平静,且充斥着一种与世隔绝的寂寞。
这张巨大的嘴里一点声音也没有。
周围则堆满了烧剩下的香烛,大片烛油带着血一样的颜色,毫无生气地攀附在‘井’口边缘,所以若说可怕,恐怕多数原因便是因了它们的关系了。想到这里,听见道士们再度唱起经来,并且见到那八名抬棺者在我叔叔的带领下将丘梅的棺材一点一点在往高处抬,我知道下葬的最后一步即将开始了。
便下示意用膝盖快速朝前挪动了两步,想在她同那具棺材彻底进入那口‘井’内之前再尽可能地多送她一段路。岂料就在这个时候,随着啪的声脆响以及抬棺者之一嘴里脱口而出一声惊惧无比的咒骂,怪事再次发生。
一根牢牢捆绑住棺材的绳子竟然断掉了。
紧跟着再度啪啪几声脆响,几乎是同一瞬间,所有用来捆绑棺材的绳子竟然一下子全部断裂,瞬间让丘梅那口棺材轰的下朝着阎王井内直坠下去!
“丘梅姐!!”见状我立刻惊叫着朝‘井’口处直冲去。
冲到井边跟随众人一起往下看,随后腿一下子软了,我扑的下再次跪倒在地,险些一个不稳从井口边缘滑落下去。
我看到丘梅姐裹着一身鲜亮的桃红色棉衣平躺在‘井’底,面孔煞白,两眼圆睁。
像是在冷冷看着我……
而她两只手则笔直朝上伸着。
像是在棺材跌落的一瞬间,她以这样的姿势,狠狠将那口无比厚重的棺材盖连同棉被一把给撕裂了开来,以此发出冰冷无声一道宣泄:
放我出去!
第5章 阎王井五()
夕阳落山前,这场因意外而变得格外让人浑身不舒服的葬礼,在所有人沉默的观望中仍然还是给勉强完成了。
我没法很好地描述出当时的状况,因为那时我的情绪糟糕透了,也不知道是因为乍然看到丘梅姐尸体那副诡异可怕的样子,还是因为当时在场所有人虽然对意外的发生感到害怕和悲痛,但为了迷信,却全都固执地坚持,要道士们把葬礼进行到底。
那时候道士们看起来是有些想停手的。
年轻的一个个脸色苍白,面面相觑站在那儿呆看着周围或惊恐或痛哭的人,全然不知所措。年纪大些有点经验的,则对着‘井’里丘梅姐的尸体使劲摇着铃,条件反射般用比之前快得多的速度急急念着嘴里的经。
他们看起来真的是怕极了,因此影响到周围的人看着也感到更加不安。
唯有那名年纪最大的老道,在最初朝‘井’里瞥了一眼后,脸上依旧带着那副淡漠肃然,不紧不慢继续着手里的动作——站在原先棺头的位置,对着那些断裂的绳索三点香,三绕香,三敬香……
随后恭恭敬敬将手里的香插到其中一根挂着那些绳索的木棍上,转过身,对我叔叔和姐夫行了个礼道:“丘先生,所谓事到临头不走回头路,既然刚才已经决定一定替您把这丧葬给办了,这会儿再要反悔是绝不可能的。但办事前,有些话恕我老道一定要先讲在前头,就是刚才您闺女这口棺材所出的状况,以前饶是我操办的葬仪超度再多,却也从来没碰到过。加之先前所发生的那些事,看起来这趟送行只怕送得是一波三折,难以顺当。所以,如果您心里头要觉得有什么不妥,想要改期,或者换个方式超度安葬您的闺女,现在也还来得及,只要您开一下口,我老道亲自下去替您将闺女请上来,送回灵堂,也不是不可以。所以您瞧,您现在到底打算怎么个决定?”
怎么个决定?
叔叔的决定当然是不会变更的。尽管在看到丘梅姐的尸身暴露在棺材外后他哭得差点晕厥过去,但所做的决定,却绝对不会因此变更,哪怕为此要将丘梅姐的尸体就这样直接埋进土里。
听上去是不是很不可思议?
自然,这是有原因的。
但凡住在这地方的人都知道,这里自古有个雷打不动的规矩,那便是一旦有死人被送进了阎王井,那么七日之内,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可以再将他请出来,否则,必会引来很大的晦气。
怎样大一个晦气?
我不晓得,因为从来没有发生过类似的事情,所以不知道真这样做的话,到底结果会糟糕到什么程度。只听说,刚进入阎王井的尸体上还带着没有消散干净的生气,所以如果没到时间就把尸体请出来,那么那口‘井’里就会有东西顺着生气附在尸体的身上,跟着它一起跑出来。
跑出来会发生些什么?
自然是只有天知道了。而就是这么一则简简单单的迷信,使得当时在场所有的人包括我叔叔,尽管眼见着丘梅姐的棺盖开裂,尸身暴露,他们哭归哭,怕归怕,却仍是坚持着一定要道士们把葬礼进行下去。
大有不做完仪式,人就不给放下山的势头。
没奈何,年纪最长的那名老道只能脱掉了自己身上的道袍,然后说:行吧,既然丘先生这样坚持,那么咱就把这趟入土的仪式做完,不过这件道袍老道是没法穿的了,免得犯了破戒之罪,日后被师尊们怪罪,还望丘先生和诸位莫怪。
说完,他就光着膀子拔下那三根还没在木棍上烧完的香跪到地上,嘶嘶一阵,干脆利落往自己脑门心上烫了好几个黑点。随后举起手里铜铃对着阎王井内使劲一摇,高唱了声:“万神朝礼!役使雷霆!金光速现!覆护真人!急急如玉皇光降律令敕!!”
说来也怪,最后那句话刚刚唱完,‘井’里丘梅姐那双圆睁着的眼一下子就闭上了。
两只笔直竖着的手也微微动了动,乍一看,好似突然间回了魂似的。
叔叔见状啊的声怪叫一下子朝‘井’口扑了过去,扑到‘井’口边缘正想探身进去,被一旁老道迅速一把扯住,斥了声:“丘先生是不要命了么?边上等着,不要妨碍做法。”
说完,把他轻轻朝后一推,然后一把将手里那只铜铃朝井底扔了进去。
井底随即传来当啷啷一阵脆响。
眼瞅着丘梅姐那双手直直耷拉了下来,贴在身体边缘一动不动,老道便再次吟唱了起来,一边唱,一边站起身在阎王井边缓缓绕圈,而看到这里,我就没再有任何心情看下去。
不想再看他继续做些什么,也不想再听他喋喋不休地在唱些什么,全副心思只在阎王井底那具令我触目惊心的尸体上。
烈日下,苍蝇围着这具尸体满天飞,并且很快从‘井’底弥漫出一股浓重的尸臭,直把人看得由恐惧到心疼,再由心疼直到一阵阵地愤怒。
该怎样表达这种感觉……
她活着时的样子还无比清晰地存在于我的脑子里,这会儿却以这副可怕的模样,被这些亲人们孤独埋葬进这个充斥着种种可怕传言的地方,为的就是超度她死去时充满惊惶和不安的魂魄,怕她不甘心死于非命,所以会永世进不了轮回。
愚不可及……真是愚不可及……
因此当看到所有人在道士的指挥下,用铲子一铲一铲将土往‘井’里铲去的时候,我几乎按捺不住冲动想就这样不管不顾地站起身去阻止他们,但几次试图站起,几次都被身旁悄悄注视着我一举一动的老姨给按住了。
她低声劝阻我,说:不要动,北棠妹子,千万不要动……再挨个一会会儿就超度好了啊……不要动……不要再让你堂姐更加受罪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