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宫乱-第7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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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忘等人低头奉命,“奴婢们遵命,请长公主小心。”
随后卫央独身踏入正殿内。
未央宫的正殿里一片沉寂,静到波澜不惊,如一滩死水,没有生息。卫央手中持剑,步步跨过深红长地毯,一路剑头还在滴落着从方才混战中厮杀染上的血液,与地毯融为一体,白裙飘袂,她冰冷如霜的面容,蒙上一层淡淡的悲伤。
近了,就快到了。
卫央来到正殿中央,只见有一女端正坐于上座上,唯一的光线从宫顶长窗落在她的身上,亮得令人睁不开眼睛。她头戴九凤朝天步摇,高傲地宣示自己不同寻常的身份。这位女子孤独地守护着这座宫殿,目视此时前方到来的稀客。
卫央慢慢走过来,在彼此试探的对望中,她终究忍不住轻声说道:“你跟我走吧。”
“走?”女子回她,“我能走哪?”
“我带你离开这里。”
女子轻笑,“现在才带我走已经太晚了。”
“若现在不走,以后会更生死不如,她留你性命不过是为了问话,昭儿!”
沈淑昭立刻用冷冷的语调回道:“你既知她要取我命,为何还要忤逆她的命令?”
“难不成你让我见你死去吗。”
沈淑昭没有回答,而是起身向着她走过来,“我和你终究不是一路的,你怎知我一定想要跟你走,而不是知道你会来救我……”说罢,她望了望这空荡荡的殿内四周,“所以我在这里布下了埋伏,就为了等着你自己过来救我,然后劫持你当作威胁梁王和太后的把柄?”
想起方才经历的,卫央心口一痛,只能望着沈淑昭沉默无声。
“你怎能连想都没想就过来救我了?”沈淑昭隐忍的难过语气中竟有丝责备。
卫央望着沈淑昭略带殇然的神色,她嘴上虽责备,但眼底却充满了始终无法藏起来的柔情。
“我只想带你走。”卫央说。
沈淑昭闻言忽感到窒息的疼痛,她一步一步走近她,身子牡丹薄水烟逶迤长裙随着她的走动,而在地上拖出忽闪忽现的流水纹光泽,卫央拿着染血剑原地不动看着沈淑昭走过来,她停下脚步,望向其,“若我不想走,只想要你的命呢?”
然后,她的长袖中突然亮出了一把长剑。
“我没有在这里安排刺客,我手里这把剑,只是为了等你。”
卫央是一片哀然的眼神,“即使你不肯布置刺客,你那边的人也布置了刺客一路埋伏我。”
“什么?”沈淑昭身子微颤,然后她慌张说道,“我没有告诉过郭中常将,他怎会知道你一定会来……”
卫央盯着她,“我对你的心意,难道还不够明显吗?”
沈淑昭端着剑的手差点滑落,她不禁闭上眼,“现在一切都已经晚了。我知道自己活不过今日,即使能出去,他们也不会再信任我。”
“我会带你去一个无人知道的地方,那里只有我们。”
“你难道要跟我一起走?”
她的问话让卫央一时哑然,半晌后,卫央才回道:“我还不能离开,这里还剩下很多事。”
沈淑昭绝望笑过,“我就知道……在你的心里我始终不会排在前面,可既然你母后的事永远大于我,你又为何要独自一人赶过来救我?”
卫央的眸含上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接着沈淑昭抬手,使她手里的长剑直挺地对着卫央,卫央依旧迟迟不动,“抬起你的剑!”沈淑昭厉声道,“你赢了,我便任由你处置;我赢了,你就休想走出我的未央宫!”
她的声音并没有让卫央有任何反应,沈淑昭微微迟疑,但很快恢复过来,决定以自身逼她抬起剑面对自己,于是她提剑朝前,直指卫央的要害冲过去——所有的举动像极了她昔年私下被她亲手教导的时候一样,月下的卫央在她身后捏着她举剑的手,动作精确,不拖泥带水,二人情意在一举一动中流淌,被圆月融化成了满地暧昧的月光。
卫央不得已举起了剑,但只是护住了她的攻击,卫央退了好几步,有意远离沈淑昭,沈淑昭和她绕着圈,同时问道:“为什么不对我出手?我说过了,你赢了,我仍由你处置。”站在悬窗边,背光的卫央的面色在黑影里沉默,她右手拿着沾染无数人鲜血的剑始终未能抬起来,沈淑昭心里愈发的不忍,她知道卫央对自己毫无战意。她忍下几欲哽咽的声音,第二次朝着卫央刺过去。
这时的卫央只是轻轻一挑,挑过了她的剑,沈淑昭随手一转,将卫央的剑顺势挑了出去,半雪白半殷红的长剑在空中凌空飞过,就像划开了一道无法逾越的爱恨界限,它直稳稳地落下插在地面上,晃动着剑身,而这一边,它的主人已被逼至悬窗边,沈淑昭一手举剑横在卫央的颈上,一手按住她使得卫央不得不贴在长窗边缘上。
青丝悬在半空,划出美丽的弧度。
它在冷风中飘,人几乎若是沈淑昭松手就会坠下去。
几缕被寒风吹的发丝遮住了卫央的眼鼻,更增添了一丝颓唐的美感。
沈淑昭望着卫央毫无生恋的神情,内心犹如绞痛滴血,她举剑紧紧抵住了卫央的喉咙,按住卫央的手却在不断地颤抖。
卫央静静凝视着她,过了一会儿,直到一滴泪水滴落至她的脸上,卫央的表情这才终于发生了变化,沈淑昭脸上尚存有一抹泪痕,她颤抖着身体,不断低声追问道:“你为什么负我……为什么负我!”
卫央抬起自己的手,温和地抚摸过沈淑昭的泪痕,“我没有。”
“你说谎,”沈淑昭说,“若你没有,我们何苦到这个地步。”
然后她在宫殿的高处环顾四周一片昏芒血海,“你看看这里,都成什么样子了——这里还是卫朝的皇宫吗?这是刽子手的杀戮之地!”
“所以我才要带你走。”卫央沉静的声音也没了往日的平静。
“你现在为什么还不动手?”沈淑昭质问,“我说过我会要了你的命。”
卫央松开了摸着她脸庞的手,然后双手张开,慢慢向后落,和半身一样悬空,“你若要,就拿去吧。”
沈淑昭愣住,她看到卫央眸里没有畏惧的深情,那一刻时间都仿佛静止了,长剑渐渐离开卫央的颈边,沈淑昭好似被抽空了所有力气,她望着卫央永远带着平静与温柔的脸,竟忘记了所有的恨意,刹那间全部转回了爱。
“我怎么会真的要你死……”她怔怔地放下手里的剑,“在你未过来之前,我就已经做好了和前来的梁王的人同归于尽的准备。你如今过来救下我,以后又该怎样同太后和梁王交代?不如我死在你手下,也比死在别人手下要好。”
“我绝不允许你在这里丧命。”卫央皱紧眉头。
沈淑昭慢慢拉着她回来,等她回身后却步步退离,和卫央保持着一段距离,“你以为她会不知道是你放我走的吗?”
“比起你,难道这些还重要吗?”
沈淑昭道:“你不知郭中常将昨夜已烽火传信令车骑将军赶进京,过不了多久京城边外都会成为战场,哪里都是梁王或皇上的人,你带我无法安身躲避,还会引太后怀疑,这样你还要带我走吗?”
“昭儿,我说过我不会让你死,我一定会做到。”
“莫叫我昭儿。”沈淑昭内心隐隐悲痛,“我们这些年来相处的情分,早就在太后和皇上无休止的斗争中耗尽了。沈家见我庶出得势,断不会容忍我压过沈庄昭的风头成为皇后,太后不会为了我放弃沈家,那谁又不会放弃我呢?我只有倚靠自己,依附皇上,才得以有了后面的风光,那时的你又在哪,又有在我的每一个后宫无尽长夜里出现带我走吗?”
卫央看着她一边说一边离自己越来越远去,想伸手却不能伸手的痛油然而生,只有隐忍说道:“跟我离开吧。”
“当初你助她步步紧逼我的时候为何不说这句话?”沈淑昭鬓上步摇的赤金流苏左右晃在她苍白的脸上,苍凉的感觉在咽喉里,说不出话来,过了很久,她才对卫央继续说道:“你救下我,然后让我看着你们在京城,坐拥天下,享用我们的失败吗?我不能容忍——在皇上未失败之前,我都不能心甘情愿看着太后登权,沈庄昭成为下一代帝王新皇后,沈家所有人都成功了,唯独我被遗忘在这个角落。”
然后她背过身去,两个人一动不动,卫央看着她瘦弱却承受着沉重华服的背影,心底弥漫着说不出的心疼。
“过不久车骑将军的队伍就会到了,到时是太后和梁王对我先下手,还是我被解救,一切都听天由命,你走吧。”沈淑昭说,她知道卫央不会离开,于是下定了一个决心后,她忍痛转过身去,对着卫央字句分明地说道:“我不爱你了,你走吧——我不需要你救。”
卫央第一次出现了容易察觉的淡淡不知所措,她久久地注视着沈淑昭,那鲜艳滴血的朱唇,含有恨意的黑瞳,苍白决绝的脸色,这一切亦真亦假得让她感到万分措手不及。
“什么?”卫央轻问。
“我已经不爱你了,你还不懂吗。卫央,我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愿意跟随在你身后初入宫的懵懂少女了,这四年来我越来越明白自己想要什么,我想当上皇后,一位在外人眼里和天子经历过兵变生死劫难的皇后,这些你能给我吗?若你还留我活着——我还是会重新站在你的对立面。”
沈淑昭说完后,整个正殿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她看到卫央的眸底一点点凝聚斑驳泪光,然后,卫央就这样怔怔地看着她,这个世间最清冷在上的女子双目,慢慢变得楚楚通红,最后——从卫央眼底罕见滑过一滴泪。沈淑昭顿时愣在原地,不知该说些什么。
整整四年她何曾看过卫央有过这般模样?可是她又能做什么呢?皇上和太后的斗争,已经在她骨里已经刻下了不可饶恕的恨,这种恨并没有因卫央是太后女儿而减弱,相反,她对自己爱着卫央的事实感到无可奈何,恨达到极致,爱卫央同样达到极致,双重的感受一遍又一遍折磨着她自己,在卫央不会出现的无数长夜里,她一人被这种感觉反复折磨。
终究一切都是错的——从她初遇她时记住了那双会说话动人心弦的眼眸,从她第一次看到卫央和她擦肩而过时,对她露出了外人所说的冷傲长公主对旁人都不会有的挑情微笑时,从她和她一次次独处时,每一处不经意的肌肤接触都让二人没有明说的情愫心乱不定时,从她因她而选择忠心耿耿跟随太后,从她容忍每一次太后带来的伤害,从她最后被沈庄昭的入宫逼至不得不投靠皇上,从她因皇上在大典上册封为皇贵妃的高位,和她在仪仗中第一次以对立的身份见面时……所有的回忆成为刻骨铭心的沉重,究其一生,她想她和卫央都寻不到一个正确的回答。
“你若还不走……就晚了。”沈淑昭终于说道。
梁王的人应该很快就会过来了。
也好,她已做好赴死的准备。
只是……别要连累了卫央。
太后本就对发现卫央对自己的感情而勃然震怒,誓死要自己这个沈家逆女跪着来见她。
她那时什么都不会说,卫央不会受她的连累,卫央会活下去,也许能早点忘记了自己这个人,而嫁给一个真正能娶她的人……想到这,沈淑昭的心口如撕裂的疼痛,可,这已经是……她能给卫央最好的结局了。
卫央没有动,沈淑昭深吸一口气,然后狠狠说道:“你怎么还不走?我已经不再想看到你了,还不明白吗。”
她提起剑,满面的怒意背后是不会被看穿的深爱,“我愿意和皇上在一起,别再用你的想法加于我身上!若你再不走,我真要此地取了你的性命!”剑头在抖,好似卫央再不离去,下一刻剑的主人就又要盛怒挥过来一样。
卫央偏过头来,沈淑昭望着她一片悲凉木讷的目光,所有的言语都如投掷在没有反应的深湖里,顿时她再也无法说出任何激怒她的话。此时,她忽然察觉到余光处有什么异样,沈淑昭瞥过去,正见悬窗外宫殿顶出有一人早就拉长了弓,瞄准了她对面的卫央。
几乎来不及思考,在那箭已经射出去之刻,沈淑昭失去了任何想法,在她冲过去时,卫央已被她挡在身后,一切都还来不及闪避,箭头正准地射中了沈淑昭的身体。卫央眼睁睁地看着沈淑昭倒下,等她再抬眸时,那边莫忘已经冲上屋顶和那个暗卫厮杀起。那人跳远想要逃离此地,莫忘扬手一镖赶过去追击,暗卫飞速闪躲。
就在此时,一抹白影临空而来,转眼之间就来到了那人的背后,他感到一股强烈的杀意,还未回头就见眼前一片模糊,一刀下去,暗卫“啊——”的一声惨叫,他腾空的身体顿时断成两截,血在半空纷纷洒洒,溅于卫央冰冷的脸上,雪白长衣上染上点点血红,以及沾在她方才的泪痕处。
是悔恨,已经来不及。
沈淑昭静静地倒在地上,身上的血源源不断地流出,难道这就是死亡的感觉?
剧痛让她失去了所有力气,她看见眼前重新出现了卫央,只是不同的是,卫央的身上全是血迹。她想让她别难过,可她已经没有力气说出一句话。
卫央俯下身拥住她,胸前的白衣彻底被染红,沈淑昭望着她止不住地落下眼泪,却不说一句话,她只能故作镇定地平淡说道:“怎么哭了,我认识这么多年,从未见你哭过。我只想做你想起时会笑的人,不想做第一个让你哭的人。”
卫央握住她虚弱的手,紧紧贴在自己脸侧,感受到卫央温热的体温,沈淑昭鼻头酸楚,这就是自己日日夜夜都想拥在身侧的体温啊。
“别难过……不就是死吗,生死由天,有何大不了。”
“我带你走,再也不回来了好吗,别离开我。”
沈淑昭眸光一黯,“我也不想离开你,可我活在世间的每一刻,都好像是在离你越来越远,也许只有死了,我才能永远地留在你身边。”
“我不需要这样,我要你活生生地留在我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