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宫乱-第6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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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里永远是最森严的地方。
即使京城是如何的波动三折,国家的中心绝不会被动摇,一切因它而起,又不会撼动地挺立。
沈淑昭随皇上亲信黄门侍郎秦氏带领她进入,这是皇帝的近侍之臣,可为他传达诏令。皇上负手站于窗边,“陛下,人到了。”秦侍郎说完之后就退了出去,皇上转身看向她,这是沈淑昭第一次近距离地与他独处。曾经近在咫尺的人就在面前,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
“朕等你很久了。”没想到先开口的是皇上。
沈淑昭冷静拂身,“臣女拜见陛下,未料到会让陛下久等。”
“朕不是指这个。”皇上走至案边,“我等你很久,是因为她。”
“莫非陛下指的是长公主?”
皇上不置可否,他明黄九龙绕爪的金累丝上裳映出夺人光芒,天子气息不可阻挡,腰间系着的暗红色镶缕金玉宽带,佩戴着剔透翡翠,他直视着沈淑昭,“正是她。”
沈淑昭说道:“那陛下定知臣女是因何而来了……”于是她跪下,“臣女此前一直不知太后野心至此,即使再如何争斗,臣女也深知天下属于陛下,如今痛改前非望得陛下宽恕。”
此刻的她说话再无之前那般傲气和底气,虚弱得随时都要停下来歇息。
“你既生着病就别久跪,赐座。”
“谢陛下。”沈淑昭起身。
“以前从皇姐处听说了很多关于你的事迹,朕知你十分聪慧,只是可惜投身于太后麾下。如今见你,竟丝毫没有对见朕的畏惧,定是胆识过人,难怪能得皇姐欣赏。”
“臣女比起天子为民为国的滔天韬略,此等小聪明不算什么。”沈淑昭自谦道。其实他们前世已见过太多次,也无所谓去伪装了。
皇上坐下,饶有意思地打量她,“你如何想到来找朕?”
“臣女知道自己对陛下有用。”
“如何有用?”
“臣女知道陛下一直深受外戚势力困扰,臣女认为外戚始终是外戚,不应对天子的王朝指手画脚。”沈淑昭一一道来,“陛下虽以熙妃与萧势抗衡,却并未起到明显作用。而如今宫内尚存有对太后效忠的势力,陛下可以不亲近她们,却不能不给太后一个面子,唯有新宠分权才是最好的方法。顾嫔之流,虽有主相,却家世薄弱。陛下青睐家世卑微的妃子,不喜名门世家,而这正是限制了她们可以晋升的地位。陛下需要的,是一个出身清白名门又百依百顺的妃子,这样才可得到不受外戚控制的下一代帝王血脉。”
“你说得对,朕的后宫是自卫朝先帝以来受外戚侵蚀最深的一脉,都是因先帝亲近四大姓而选女入宫开始……”说完他富含深意地眸子望向沈淑昭,“朕其实自你入宫开始便一直关注你,从你三番两次出宫时朕就知道了你的能力。”
“臣女不知陛下这么久之前便开始留意臣女,实在惶恐。”
“朕什么都知道。在普天之下,任何事皆瞒不住朕的耳目。有时朕充作不知,只是不计较罢了。”皇上道,“你是皇姐极度举荐的人,朕虽不知皇姐为何会对你如此,但她的作选择朕也会尊重。”
“长公主是臣女在此之前宫中唯一能够信任的人,臣女不会让她失望,更不会让陛下失望。”
“在此之前朕会想,若是今日你没有选择和她过来,而是决意嫁给一位太后盟友里前途光明、站于皇姐对立面的江氏嫡二子……你知道朕会如何做吗?”
沈淑昭心里一紧,“陛下怎么做?”
“朕自然会杀了你。”
他平淡地说道。
“很庆幸你并非庸俗之辈,而是愿意主动掌握自己的命运。”
沈淑昭明白这是皇上给她施加压力,皇上目前不会对她太过于信任,所以才给她心理一份被任用是极度幸运的沉重感,于是顺从地给了他回应:“臣女愿意为皇上所用,从今以后,皇上便是淑昭唯一侍奉的君主,没有之一。臣女会用沈家真正侍奉君王的忠心对待皇上。”
皇上满意地看着她深明大义,“你明白就好。”
这里,没有永远的明主,也没有绝对的忠士。
“陛下需要臣女接下来怎么做?”她问。
皇上阖着眼,回道,“先留在清莲阁,朕不久会为你入宫造势。之后你便住进宫中,除掉后宫内一切不利的外戚势力。”
“臣女定会不遗余力做到。”
“你有此决心甚好。”皇上点了点头,忽又想起什么,然后问道,“对了,皇姐可曾对你提过两个字?”
沈淑昭疑惑不已抬头,“什么?”
皇上眼眸布满疲惫的血丝,但十分有精神地盯着沈淑昭,如毒蛇吐信子一般,从他嘴里慢慢一字一句说出了四个字:“关于夺位。”
沈淑昭立刻现出淡淡惊慌,因为这是皇室之间非常避讳的词。
皇上见她如此便稍微顿了顿,目光移开,“看来她是想由朕告诉你。”
“臣女愿闻其详。”沈淑昭心里感到忐忑。
“那就由朕说吧……其实自六年前起,朕便经常会做一个梦,那是血红的天际,余晖映戈,戎兵相向,皇城内一片狼藉,朕死在乱兵手下,漂浮半空中凝望着自己。而乱兵并非来自邻国单于,也非不合的赵燕等国,而是来自自己的皇军队,太后。”
沈淑昭认真听他讲起这段过去,眼前浮现出的场面,这似乎确实是太后有可能会做出来的事。
皇上继续叙说道:“之后皇姐找到朕,朕发现她也做了同样的梦,虽然彼此视角不一,却仍能结合成一个完整的经过,当真奇哉。而那一年,正好是母后当政时。父皇病重,所有的事都肩负在她身上,她就像一位真正的君主在管理卫朝。朕被隔离在政权之外,任何事都没有决定权,就连扶持自己势力的机会也没有。”
“所以您是说,长公主与您都梦到了从那时起……九年后会发生的一场夺位之战?”
“嗯,从此以后朕苦寻世间隐士,只为卜得前途明暗,直到求到一位隐居深林马上寿终的长者,他张口便直接道出了朕的梦境,然后再问朕‘如今最难寻的是何物?’朕回答长生,那人就答‘天子非也,其实最难寻是时间’。说罢他就赠予朕一锦囊,朕打开后,上面便写着一个大‘凶’。他告诉朕解决方法唯有先下手为强,他告诉朕在后宫中以后会出现游离在皇妃之外又如鱼得水的人,长者说招揽此人便会让后宫很多事会游刃有余。”
沈淑昭听后背后直冷汗连连,这长者所言——难道是指自己重生过的事情?
“后来长者道‘天机不可泄露,泄者必死无疑’,他再给朕算了这一卜后不久就寿终了,也不知是否真是时日已到。”皇上道。
听他说完后,沈淑昭几乎身子坐不稳,她未料到世间竟然有诸多常人无法解释之理,难道自己重生一世影响了不同的改变?于是她说道:“陛下是先帝所钦定的太子,即使臣女出身沈家,也知无人能够撼动陛下的地位,请皇上明鉴。”
“也正因为忧心,所以朕才会在太后不准朕扶持势力时,派皇姐扶持的势力出征边塞迎击北单于,以笼络了军队中的人心。”皇上言,“无论是太后那边,还是萧家徐家,朕的后宫不需要如此多的外戚势力,都必须将所有人全部肃清。锦囊中说了……这些你都知道怎么做。”
一股重新回来的感觉瞬间席卷了沈淑昭的血液,她的心在怦怦直跳,跪下对皇上叩首道:“陛下,臣女——知道该如何做了。”
“今日就谈到这里,你先退下吧。”
“臣女告退。”
沈淑昭起身低头,然后步步退后离开了阁内。她从长阶上走下,心中仿佛被重锤不断敲击着,难道……此刻就是上天让她重生一次的意义?所有的经历,是否都是上天在有意提醒卫朝,一场多年后即将到来的皇室血腥风云的征兆?
沈淑昭不由得攥紧了拳头。
这一次,你一定不能输。
待沈淑昭离去很远之后,皇上一人在内阁里沉思。
有个人影慢慢从屏风后走了出来,珠玉素雅,身形高挑,来时恍若带来一阵仙气,悄无声息走至皇上的身前。
皇上正凝神看着案上的奏折,头也不回道:“你来了。”
“她走了,孤应当来。”
“朕将该说的都已经说了,”皇上说道,“剩下的……交给皇姐了。”
卫央莞尔淡笑,“这样就足够了。”
“皇姐打算一直不说吗?”
“现在还不宜告诉她,”卫央冷静从容地望向他面前的奏折,“时候未到,孤不想她卷入这复杂的事。”
皇上听后叹了口气,“皇姐,你待她太好了。”
卫央眸中带柔光,“那是自然。”
“朕……”皇上似乎要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皇姐,你自己把握便是。”
“皇弟,昭儿在前世可未对你做过伤害之事。”卫央斩钉截铁。
“朕明白。但她终究也是一个女子……算了,皇姐又该觉得朕太在意。”
“女子又如何?”卫央轻勾丹唇,似若释然,“孤从来未曾因她是何身份而在意过。从今天起……孤便把她交给你了,皇弟,你定要替长姐照顾好她。”
皇上无奈回道:“朕虽不能理解你们之情,但朕答应的事一定会做到。”
“我们绝不能再让前世的事重演了,”卫央哀婉自语,“否则卫朝又将陷入生灵涂炭的境地。”
皇上闻言沉默。
卫央踱步至窗边,又是一个月夜,那日她第一次见到她时,也是在此地同皇上诉说着内心极力掩饰出平静的感受。瞳里落进华漫月光的落寞,微风也变得冷意浸身,卫央额前珠玉泛出缺月的光泽,她的内心感到一丝无可奈何,“无论如何,那样的悲剧,都不能再重演一遍了,对谁来说都是最坏的结局,没有输赢。”
这时皇上轻声走过来,抚着卫央的削肩,“皇姐不必再去回忆以前,那都是不存在的过去了。”
“好。”卫央侧头。
但在眼前,依稀浮现了星火血腥的场面。
血色,看不见日的白天,那是她最不愿回首的记忆,整片的皇宫笼罩在政|变的阴影之下,刀光剑影,数不清的尸体,无助宫女的悲呼,镇压的士兵朝着宫阙中央一聚而来。毫无家族庇护的渺小妃子们惊慌失措地逃走,而那些有家族势力撑腰的,士兵要不是选择性地无视,要不就是自己军队中的反叛大将亲自护送自己家族的妃嫔离开。混乱,人海,满地血泊,这里寻不到一丝真正的曙光。
在纷争之中,有一白衣女子御马而来。铁马蹄踏在血上,在地上摩擦出一道触目惊心的殷红。
好几队人马随着她跟过来,一路厮杀冲出围阵,越战越骁勇,根本无人是这支精英部队的对手,队伍一路前行,向着目的地奔去,但那名女子带领的目的不是中心的万岁殿。
而是……未央宫。
第八十六章()
天被战场染成火海的颜色,燎原茫茫,望不见尽头。白衣女子蒙着面纱,皱起纤长黛眉急切赶往前方,生怕晚一步就迟了什么,只见跟着她骑在战马上的士兵挥手刀起刀落,斩断周围一切妨碍的乱贼,这时对面矮檐上爬出一个杀红了眼的暗卫,看见一路杀敌而去的队伍无人阻拦,遂抬手将箭心对准这支匆忙前行的队伍之首。女子的身后一个护卫敏锐察觉到此情况,连忙惊呼“长公主小心!”,话音刚落之时,那箭顺势笔直地冲了过来。
卫央没有回头,而是横手一挥,光亮的白剑顷刻把这根毒箭斩为两断,几乎就在同一时间发生,她身后的侍女莫忘对藏身屋顶的刺客狠狠扬起手中的暗镖并旋转着刺入他的胸膛,一股鲜血顿时喷涌而出,惊慌了他身边的同伙。随后那人从宫顶上掉落下来,砸中地面。
队伍一个转身,进入了皇宫捷径,远离了这片中心沙场。
未央宫三个金字镶于牌匾正中间,宫门内的地上对比起其他地方来说,意外的干净,也许和早就下令此地免杀有关。宫门紧闭,与外面混沌的生死场面完全隔开。
守在宫里面凶神恶煞的士兵,都是为了这里严防被误杀或有逃命者闯入,忽然他们听到墙上传来声响,抬头一看,喉咙瞬间被割裂,眨眼间,这些人全部倒在地上失去了呼吸。卫央欲要往前行,护卫纷纷跟随在侧,她却停住了脚步,冷然令道:“留四人在这守住宫门,剩下的随孤过去。”
于是有四个人听命看守住这看起来十分脆弱的宫门。不久,在某一个长廊转角,一名未央宫宫女手端着水盆莲步而来,她经过正在守点的士兵时,从屋檐下悄无声息落地二人,当真是毫无动静。
两人上前动手背袭,士兵来不及挣扎就倒下,宫女尖叫一声,水盆全洒在地面,她还没来得及呼救,一人用蒙汗药巾捂住她的口鼻,宫女身体发软立刻晕厥过去。卫央一行人快步行于宫内,正殿近在咫尺,马上就要到了!
正当他们踏上阶梯时,许多看起来身着暗卫服的人突然从四面跳出,其中一个最接近他们的人目标直指卫央,不容思考,卫央身体微微一侧,轻易地躲过竖着劈下来的长剑。那人绕开卫央的剑翻滚了过去,卫央毫不客气追上去,一人对抗迎面的三人,干净利落的手法,左右翩飞,幻化光影,刀光交错分不清敌我,一个惨叫之后,其他人很快招不敌卫央,纷纷败落,最后三个人一齐被制服在地。
莫忘等人赶了过来,见此情形便帮她解决掉了这三个人。
卫央看着暗卫服的人,眉头更加紧皱,未曾想宫中一时之间竟多了这么多埋伏暗算她的人,看来是有人想让她趁乱死在这里。
他们走至正殿门口,在往里就是主人的房间了,于是卫央说道:“你们都先留在外,孤一人进去。”
莫忘等人低头奉命,“奴婢们遵命,请长公主小心。”
随后卫央独身踏入正殿内。
未央宫的正殿里一片沉寂,静到波澜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