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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4部分

长宫乱-第164部分

小说: 长宫乱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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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人相顾无声,心有灵犀。片刻,待回过神来,沈庄昭不由得立马深吸一口气,后脊连连发汗!方才若无旁人在,她恐怕会做出连自己都未预料到的事!那安静得恰到好处,好到整个人就似饮下融了绕情珠的汤酒一般!直叫人情不自禁!真是奇了,分明冬至时喝下情酒的她都未曾对着面前的这个人动过情,如今什么也未沾,却突然抑制不住自己心中的念头!

    她慌张地倒退几步,颤抖道:“你、你回宫罢……”

    手在松时又被牵紧。

    是皇后不放。

    皇后遥遥看着她,像是不满她的掩饰。

    沈庄昭忐忑起来。

    “莫紧张。”皇后终于松开了手,望着沈庄昭,望了又望,欲言又止。最终她淡淡失意道:“我只是认为,也许在这里,唯独你才会懂我,我才会懂你。今世相逢之缘,或许是前世积的业罢,才令你我注定生之为仇。如今你虽为败,但也不应太颓于生离死别,说不定上一世,你正是那唯一赢至最后的人。就算今生一切都失去了又怎样,早已无法挽回那些离别了,看开罢,活于人世,就要承受离别。你欲以死谢罪,不过是逃离沈府,逃离皇宫,你的命分明被所有人庇护着,与其死后留惜你者伤痛,不如活着,为他们一生长安活至最后罢。”

    沈庄昭一时愣在原地。

    “若你觉得世间无一人真心,就此轻言寻死,借着屠宫一事弃尘入土,我只劝你思量再行,毕竟连我这个你曾恨透的人,都立在你眼前,劝你回头。”皇后道。

    身子开始打颤,姣比芙蓉的容颜霎时失色,沈庄昭咬紧薄唇,足过了半晌,才愤道:“你若为我,可还承得住这一切?太后要我死,天子也要我死,我的族人留我活着,可不是为了我一生长安,他们想要的——只是我来日诞下的那个子嗣,而不是我!自我阿母从江府嫁进沈府的一开始,所有人都只想要一个有着江沈两家与皇家血脉的皇子!这也便是我为何会活至今日的缘故——难不成还不够苟延残喘?不够可怜吗!”

    皇后看着她失态,却无比冷静。

    “世间仅你一人而此吗?”

    沈庄昭无言望着她的墨瞳,不见其底。

    “他们不惜你,你更该活着,你也早知沈家前景会是何样了罢?天子对你我四大家族早动了杀心,我们与帝王家,只能取一而长存。你死了,可对谁有利?不是萧家,更不是陈家——”皇后的语气毫无波澜,却引得人心惊肉跳,“千年帝家本就无情,他想毁灭一个人,本就轻而易举。活下去,便是为了不被摧毁。”

    “你……你为何要对我说这些?”沈庄昭蓦地泪珠在眶外打转,“你把这些告诉我,我活着,于你又有何好处呢?”

    她实在太不懂了。

    自她离开家府离开阿母,便不曾懂过这里一件事。

    慢慢地,皇后眸色温柔下来,“也许你无法相信,我也不会相信,但我确确实实,私愿你能长活下去。”

    “为何?”她已不可克制相遇以来的这所有困惑。

    皇后淡淡一笑,什么也未言。

    虽一语不发,她却好似听懂了。

    “这样对吗。”

    久久后,她道。

    其实她也不知自己在问何。

    “若是错,便容它错下去。”皇后留下这最后一句话,重回黄帘笼罩之中,余下曼妙的凤钗金玉人影轮廓,沈庄昭能从帘外隐隐望见她容颜唇畔的勾弧,那对眸子亦是何等惑人,镇定,仿佛她是她的势在必得一般。

    大长秋在背后轻轻一声叹息,对沈庄昭投以的目光也难免更多了几分怜悯,后快步走向皇后,紧接起轿,凤舆离去。只剩落花树下,沈庄昭久不入殿。

    月下日升,又是一夜翻去。昨夜下的薄雪已渺无踪迹,不仅未等来一场大雪重归彻冬,就连预料的太后盛怒都未来。只等来了她早就知晓其内意百来遍的圣旨,上如太后所言,写道攫夺封号贬为庶人,但天子却命她近日须搬出承乾宫主殿,入住西宫冷室,那地方寸草不生,专门用来关押疯了的贵女,如今里头还住着好几个先帝时的妃子,她沈庄昭还是当朝头一个住进去的妃子。

    按理言,她已不是妃嫔,该走也是走宫外的长门苑,那儿和冷室比起来可是一个瑶池天宫,一个阿鼻地狱,可天子未这么做,他已摆明了要拿住她。只要她身在宫中,他就有把握要挟沈家。一想至这,她就恨得咬牙切齿。不过好在皇上开恩允她留宫七日,她才可以延缓时日离宫。这七日,不是为了假丧礼,而是为那些宫人留的。因外头雪融湿冷,她便在庭廊近处为这些人烧纸。烧好后,她进屋,开始去忙行装。

    在内殿中,把值钱珠玉摆器呈一排字放好,她清点着,却皱起愁眉。这些东西可不是为了带去冷室,而全部是为了——卖掉。

199。庄周如梦() 
竹案上统共摆着珊瑚枕、银香篝、芙蓉镜、花胆瓶、舞鹍镜匣及八仙梅簪等六物; 各个暗奢发华; 若是能换出去一两件; 这几年是不必愁了; 但沈庄昭端得一个出来; 直摇头,“这个也不行,南桃,你把绣有皇家印子的全取回去。”南桃遂走近把东西拿走; 她们做的无错,东西之中有的是宫廷专用; 擅自拿去外头换银两是要遭罚的,况且若想换银子; 收买者也得等上一段时日才会出现。对于这些中看不中用的东西,沈庄昭一时愁入谷底。

    “娘娘……不; 小姐,能换银子的皆留在这里了; 再多的……只怕拿不出去。”

    “那些绫罗绸缎呢?总不会也有印迹罢?”

    “小姐真是急了头; 宫里布料用的花纹图案能在外头用吗?”

    “卖给九州的富贾不就好了?”

    “小姐; 咱家世代住京城; 又是国戚,有何不能用?他们不过是以经商为生之辈,哪里敢用这些个东西?”

    “许不定就有人愿换呢。”

    “奴婢是不以为能换出去,还不如字画呢——哎,可惜偏偏就是字画藏不出去!”

    “你在此唉声叹气,不如早些把能带出去的挑出来,那些个中看之物,若是发觉有损了也莫再去请匠人了,指不定哪日它们就被没成别人的了,实在没个利头。”

    “小姐何必说得如此晦气……”

    沈庄昭一声冷笑,“晦不晦气,这可由不得你我。”

    南桃无言以回,只好心中不是滋味地去察看东西,方取出一件妃簪,沈庄昭在背后又道:“京城最有名的贾富商可还收这些东西?”

    “收的罢,不过奴婢听闻他已经许久未出现了,坊间都传言他被仇家买人给害了。”

    “怎会有这种事?”沈庄昭一番诧异,“那其他人——好比刘掌柜呢?”

    “若是他的话,收的肯定不如贾掌柜。这么多东西……怕是只能出去一半。”

    沈庄昭顿时心烦意乱,“能去一半就去一半吧。”说归说,她还是放慢了要做的事,犹豫半晌,才问:“此人……是真没了?”

    “众说纷纭,奴婢也不清楚,只是常出宫的宁子说,如今很多人都在满街寻他呢。”

    沈庄昭明眸内悄然流过黯素光,面上若无其事,心底却感发酸。若说世事难料,不如说是人命就这般轻贱。连当今天子都在劫难逃,更何况凡民?只是覆巢之下无完卵,当天子故去后,太后会如何处置余下的皇后?她还能活着吗?一想至此,沈庄昭就觉心发痛,可又无能为力。

    必须……有人要点醒她。

    不,她如此警觉,怎会不知太后的计划?

    可若是不知呢?

    连天子他自己都未尝看得出来这其中半点。

    这是一个瞒天过海的惊世阴谋。

    能知晓的人寥寥无几,若不是为此,阿父也不会急于将她从冷宫中搬出来——

    因为只有离这里越远,才会越平安。

    沈庄昭身子缓缓沉下去,失神地坐在椅上。她虽恨萧家,可却希望皇后活着。

    “小姐这是怎了?”南桃在背后怯声问。

    “你把这些收好,出宫时再带出去。然后……你帮我捎一封信,去椒房殿。千万……不要被人瞧见了。”她低沉吩咐。

    “是。”南桃担忧不已地领命。

    这一张言简意尽的纸很快被带出承乾宫去,落在了椒房殿主人的手上。

    也就不过午时的时辰,那边就有了回音。

    像曾经一样,她前往信中商议好的僻静苑处。皇后也如约而至。

    天灰蒙蒙,不余半寸光,湿雪在地上踏得滑润,枝头上满是雪水,从旁经过时容易抖得满身沾露。这是她们曾共剪梅花扫雪的暗香阁,沈庄昭还记得这里,她走向老地方,果然皇后也在。只是皇后未停在梅林前,而是待在亭里。

    “风寒可好些?”有许多话想说,可话至嘴边,她却先想起这个。

    皇后此时披着嫣氅,裹着棉羽手笼,身旁放着燃手炉,正衣肿地坐在亭内,静候她的到来。

    “比昨夜好。”

    她嗯了一声,“能好就好。”

    过来时,大长秋也自觉屏退下去,朝着南桃那边走去。

    沈庄昭把手炉放在亭凳上,旁边再垫上薄布掩寒,然后坐下去。

    皇后也不问她因何事而来,只望着一片萧肃梅林,呵出冷雾来,“你何时离宫?”

    想起家族擅自定下的姻事,她怒中生恼,可又不能在皇后面前说出来,只得压抑下去,回道:“七日过后罢……就得去那边住着了。”

    “只七日?”皇后的眸底也就着映出雾影流动。

    “嗯。”

    “不长不短。”

    “但也是一晃便过了。”

    “那边虽僻冷,可也无人敢为难你,你安心罢。”

    “你为何总来安抚我?沈府对你们做的事,你倒从来不提。”

    “非你所为为何要提。”

    “你不怕我转头就害了你?”

    “不如多思量我会不会害你。”

    沈庄昭忍俊不禁,忙用方帕子遮去,“都这时候了还奚落我?”浅笑后,笑意也渐渐从唇畔消失,眉宇再度回到优柔之状。

    “你可知你面上写满了患得患失四字?”皇后静道。

    一番百感交织,沈庄昭道:“我如今已无心取乐,你可曾想过往后之事?”

    “想过的。”

    “有没有再好好去想?”

    “有。”

    “什么都想过了吗?一处不剩?”

    “你有事要言。”

    “我……”

    皇后凝视着她,不过眉尾微低垂,“不能说,便不必说了。”

    “这怎么可以?”事关生死所以她不禁激动道。

    “别为了我,变成家族罪人。”

    她惊诧望过去,却发现皇后的神情一如既往的冷静。

    不要为了她变成家族罪人?难道就任自己看着她随天子消逝吗?

    “那你教我如何做?”

    “什么都不必做。”皇后道,“最好你我二人相处时,永不去谈它。”

    沈庄昭沉默。

    但也深知,那是在为她好。

    “你喜欢赏梅吗?”皇后忽然道。

    她答:“还好。”

    “你最喜何物?”

    “我?什么都好……你呢?”

    “冬梅。”

    “看得出,怨不得你总在此处,不过……你为何不爱牡丹,偏爱寒梅?”

    “牡丹是人间富贵花,养在苑中,看久会腻味,寒梅很细,可独越墙头高眺远方,也可在茫茫大雪中被脆弱淹没,它很美,也很冷,我喜欢。”

    “原来如此,我料你应很喜正红罢?”

    “嗯。傲梅,烈焰,胭片,绛唇,玉甲,桃眸脂,额钿痣,你告诉我,有哪一样不美?”

    沈庄昭数得心发颤,皇后所言那些,皆是女子之物,往日她觉得它们很美,不过经此一提,她逐渐想起这些物时,也变了番朦胧样,那时只觉得是镜中淡淡的美,用在自己身上,更好。可如今觉得,若出现在别的女子身上,尤其是她……也未尝不可。

    “嗯……常言‘二月休把棉衣撇,三月还有桃花雪’,近来寒得紧,兴许中旬还会降场雪,至时你也可接着赏梅了。”沈庄昭仓促道。

    “若是落雪,你会来此地陪我吗?”

    “我?”她一怔,后未半分犹豫:“会的。”

    “好。”皇后手往羽绒笼里缩,看上去感到满意。

    沈庄昭把手炉端在手里,长空依旧一片灰朦。她低声道:“若是日后有覆一场雪,我会赴约的。”

    “嗯。”

    “唉,其实也没甚么可说的了。”她叹道:“如今想来过去种种往事,只有一言难尽。好似自我入宫起,便已注定落不得好结果了。前年太后请高僧为我作卜,签语解道,我这一生,不过是庄周梦蝶,空寻无果。太后如此信佛,许是那时便暗想我命不好罢。后我听闻她的签语是‘唯恐身畔人’,她如此提防我,欲摧我的神志,不过是怕我会害了她。她真是想错了,我的一生,若只能如梦,那我宁愿死在美梦中,也不愿醒过来,醒来太凄凉了,白茫茫的,什么也不剩。夜里还有冷风袭窗,叫得凄厉。寻不见一个人。真是好苦。”

    皇后眉心微动,幽幽深望向她。

第200章 庄生如梦。() 
“对你这么道也许很怪罢,她是我姑母; 亦是你仇人。你对她了如指掌; 早就见怪不怪; 而我……我只是无法安抚自己; 那样的人会是我的族人; 还是我们不得不倚靠为生的贵人。难不成原来我身处的……并非,仁善的那方?那么我平生所做的每一件事……又是对; 还是错?”

    她遥望远方。

    半晌; 皇后都未回言。许是这事,本就无以能答。

    她们之间终于安寂下来; 鼻间寒气渺散; 回归了沧沧天地。白色的天,僵冷的地,一片落在北宫僻静处的梅花林; 一间石亭子,两个人,就这样静安相坐。

    灰云自头上缓慢流过。

    捂紧手炉,得片刻,身旁倏然传来一阵皇后的轻咳声; 沈庄昭想起什么,忙道:“是我疏忽了,在这天寒地冻外头待久了,对你身子实在不好,你回去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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