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宫乱-第15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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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这些让我来做便够了,我希望你永远干净。”
却在这被遗忘的残酷中,焕发出了新的光泽。
“若是这个世界没有你,我也不会留下。”
……
“因为,我爱你。”
第185章 黑暗的花()
每个字,都掺着一分绵情,诚挚。它化成了青烟,从那头来,轻倩地往这里去,朝身体钻,连着恍欣混合成了明光,在心底万分慎毖地绽放着。
这番珍重,倒害她不禁屏息,她知卫央内敛,平日不会多言长情话,最甚不过以永生不放手发誓,自己当然亦是。
好似她们这般的人通常都是做的多,是把那个字刻入行中,而不是常提于口边。
犹似被这番阵势愕住,她稍微害羞含了颈,面晕浅春,低眉佯行,“你不必特意和我说,我们之间早就无需用此起誓,但你既已说了,我也得慎重告诉你,我待你皎若云间月,清如冰心壶。若含半字假话,我死后永栖黄泉路,生生世世不居人。”
脖侧被吻之处似染了胭脂,格外显眼,同耳根子一般。
“以及……无论你做过甚么,我始终记得这命待你如何寒凉,你已经很好了,好到我都不知似你这般好之人,为何上天要待你至此?若天下人欲怪罪于你,我只会感到可笑,应是由你决定原不原谅这天下,而非他们来定夺你。”
她环手勾住对方玉颈,安静地享受着每一寸呼吸。
像泥土深深攥紧了花根。
怀搂心上人,吸香入鼻,她久久地拥着她,不肯松手。
其实她对来日无所畏惧,只怕明日,以后,某个遥远的一日会再也无法拥住她,但那定是与春归人老、白发苍颜有关,即便可以重回过去,人终有一死,可只有在那日到来之前——世间才仅此可以将她们分开。
至死不渝。
卫央枕在她发鬓上,单手紧紧握住她的右肩,任由她倚靠,极有安容之感。
二人就此沉浸其中,案上茶盏飘出几缕清香,格外沁心。
怀中,那头稍低之人呼吸温热,此起彼伏,胸是柔软的,发丝会触痒,呵出的白雾扑向容颜,冷冷的,又四散而去,无比真实。
这一切都表明,她是活着的。
至少在这一世如此。
其实她不会知,在卫央眼中,她们之间,生与死并非是那最沉重的。
它分离不了她们。
时辰可以向前走,亦可以回溯,但它无论去何处,这份爱永远都不会改变。
是生是死都已经不重要了,只要她爱着她就足够了。
卫央秋眸略垂,怀中之人呼吸均匀,身子未曾变冷,未曾逐渐流逝血液,未得腥味弥漫,心是跳动的,透过衣物,她能感受到那颗心是活的。
但在上一世,这具身子是消殁的,无息的。
就在那段错过的前世,就在黑云压城、封宫赐死的那一日,当时再无第二个人记得比她更清楚,大殿瓦外薄暮冥冥,帷内风刀霜剑——而她,怀中正躺着她。
寒白玉盘斜倒冰地,蟠桃酒壶倾洒鸩酿,怀里之人亦的的确确是停止了呼吸。
玉钗散落,青丝垂娴,襦裳被黑血染乌,触目惊心,唇角余留一丝血痕,双眸涣散,在饮下太后命高德忠赐下的鸩酒,注定沦为家族弃子的美人保持失神望着前方的模样,在这一世就此陷入无际的黑暗。
而搂着她的人面无表情,只是看着殿外长空。
墨稠如盖,密云不雨,犹如上天正在抽离怀中之人性命,当察觉掌心发空时,那一定是思念之人的灵已经彻底离去了,彼时,雨才算落得个酣畅淋漓。
活着的人就在这里,看着天边那个虚无之物,冥冥之中,裹着前世今生,承载着她的思念,愈来愈远,愈来愈无法接近,离她相隔千万里,终归云端。
尽管悲伤,但她也知从此刻开始,怀中之人将面临的那些才算真正重头再来,这一世不过是场局中局,只因它被太多人破坏得面目全非,濒临毁灭。
若是一群人皆知自己命终如何,便会展露出人本最恶之面。
——“你若想救她,只有先杀了她。”
这个声音自回忆中来,靡靡不去,似梦魇缠身。
想要救那个人,却得先杀了那个人。无可奈何,却深谙为何。
所以,还有诸多来不及道的临别言,都只能留至下一世了。
“在下一世等我。”
她早就在耳畔对她道。
怀中人紧闭双眸,并未听见,像在享受这命予她的最终安详。
可那时安详睡去的人儿不会明白,只要有这个人在,来世她的命就永远不会过早结束。
只不过一个人暂且留在这一世,而另一个人,将平安地步入下一世,重头来过。
所以在她们之间,相隔的永远不会是生死,而是世与世,今世与后世,这世与那世。
是超越生死的漫长离别,是暗无天日的再会之旅。
外头乌云欲坠,终将侵蚀天际最后一缕明光,黑暗将大殿彻底霸占,无一处不覆灭。
无边无垠的黑暗在扎根,近乎吞没殿中的这位白衣美人。她却平静地搂着一个已经不属于这世的人,眸沉如水,映出长空汹涌的泼墨。
怀间心上人不久将至下一世,而她只能搂着她,端详她的睡颜直至这一世的黎明。
黑暗似要将她们融入,却又不敢妄动。
因在她的眸底清晰可见天影暗涌,在重重扭曲中隐怒织雷,她虽一言未发,但气沉如帝,面色苍冷。
连上天都似在察言观色,生怕激怒于她,打破清寂。
空旷大殿内,这个仅剩活着之人坐在黑暗中,抱紧了怀中人。她喃喃自语。
——“你先走,我还需结束一些人。”
——“但我不久就至。”
——“来世再会。”
每个字,都说得无比矜慎,冷静。无尽相思仿似穿透人的墟烟,缓慢沉重地朝前去,只有它才可以打破一切隔阂,在时辰与地处穿梭自如,渺不可摸。
前尘旧事如过往云烟,幕幕音容皆近在咫尺,令人可叹,很快地,又渐渐与现今分割而开。
如今,那怀中紧搂之人是呼吸着的,很平稳,安静,吻及之处皆轻柔如絮,无一处不透露着女子含羞之美,婉约动人。
她们是无法被分开的。
早就是紧连在一起的根枝,没有独活,只有共存亡。
所以过去未作久留,它深知经过的那个人清楚何为必得,何为必舍,决断分明,不会被混淆,一切有因有果,有始有终。
从回忆中抽身后,听见一个微小声音自怀中传出——
“其实……”
她低下头,“嗯?”
“其实我不怕最终会如何,”今生怀中的人儿叹了一气,慢慢抬首,目光却很坚定,“方才天下之事不过是一些感慨,结局是成是败都不重要了,只要我能与你死在一起,何怕孤苦?不得同日入黄泉也无妨,你心中有我,我心中有你,一切就够了,我相信即便在那边,我们也仍会相认出彼此,不是吗?”
轻咬了咬唇,似在等待她的答复。
如此小心,忐忑,怎叫人不怜爱?
那身子就像会散发引人渴望的气息似的,只要多在近旁停留片刻,就不得了。
慢慢心底有什么变得温柔起来。
半晌。
廊外在静默中忽然传来几个步子声,听得明显,定是前来传讯的宫人,真是赶了巧儿。
沈淑昭被此声吸引了过去,然等了片刻,见她并未松怀,只好自己动了动身子,挣了出来,不过是才扶正了一下被碰歪的玉钗,门外那个有事禀报的宫人就出现在了帘外——
“启禀娘娘,阿福在内务府探得些帝后之事,故派人捎了话回来,奴婢过来转述。”
沈淑昭打理着衣襟,不知为何,方才明明不过普通相拥,却让她有种被人打断什么的隐懊。
“说罢。”
“今日午时四刻,万岁殿、椒房殿各遣一名宫人至承乾宫探望元妃,并不清楚做了何事。”
“探望?”
这不禁令人起疑,她心道,万岁殿也就罢了,椒房殿是居的什么心?
而且她与萧皇后打交道至今,也不觉此人似会落井下石之人——这非道萧氏乃善类,只是他们那种人有着自己的处世方式,虽然她不免愿见你狼狈,但她并不会在细枝末节处冷嘲热讽于人。
不过沈淑昭认为,这只是比一般使坏之人心地要更坏的人的行世准则。
因为赢得愈多,就愈不会在乎。
难道只是为了装样子?她狐疑望向卫央,卫央却只定看宫人,眸子万分清冷,板着面道:“帝后安抚人心自是应当,承乾宫一直处于长乐宫暗监中,不是甚大事,退下。”
这语气可是非一般之冷,与她往日什么都不理会的气质截然不同,恰似隐有一股不悦。
第186章 黑暗的花()
“你先下去罢。”沈淑昭曼声道,待屏退宫女后,才侧身向她言:“承乾宫无处不有人看守,且萧氏也无加害之理,如今长姐被翻出昔日宫宴旧账,当下应谁都不愿被卷进去,你觉得呢?”
卫央面不改容,端提茶壶向面前的一个寒梅彩粉手杯倾倒而去,“我只觉你今后应命人候在殿外,未得吩咐,不准入室。”
杯中一时热气翻腾,馥郁卷浓。
沈淑昭顿生不解,“他们皆为我精挑出的可信之人,多设一防,倒显得生疏了。”
哪知换来卫央长眉轻挑,向她微睨,好生深意。
那盏茶正正停在二人中间,疑似是本打算递给她的。
沈淑昭不禁暗忖莫是何句说错了,才叫卫央这般望她?
“也是,日后多恶歧,防人之心不可无,赶明儿我便命宦官阿福多备些人候在殿外,这样踏实些……”她尾音渐弱,许是以为卫央在埋怨自己大意。
未料对方这次连深意都退去,一副欲言又止,秋眸定定。
半晌,才落一句:“你甚真?”
这让她咽下近乎道出口的承诺。
“罢了。”卫央道,抬起那杯茶欲饮,顿了顿,又讪讪放下,“近些日你静心在此地修养,宫中如今已一团乱,待纷乱过去,你再出去比较好。”
她连忙用力点了点头。
“你阿母在府上过得极安稳,若能尽早结束一切,你便可时常去看她。”卫央淡淡道。
提起生母,她眸色波动,“其实这一路……幸亏有你的人对她暗中相护,不然,我也不会不必忧心阿母会被沈府拿来作胁,我太多事都由你照顾了。”
“这有何?”卫央道,“她是你阿母,也是我阿母。”
沈淑昭心底倏然柔软,良久,才道:“阿母温柔仁善,若见到你,她会喜欢的。”
“嗯。其实细想,我许曾与她见过一面。”
“真的?”
“母后曾回府省亲过一次,我随她来认了沈族很多人,其中就有你那几位已成家的兄长。”
“那离今岂不很遥远?那时你不过几岁,会记事吗?我恐还尚未出生呢。”
“是,所以我只知来过,其余皆忆不起来,也许见过她,也许没见过。”
“但约是不曾,不过我料你定见过夫人与长姐,只是你不记得了。”
“她们应见过。”
“其实你不说我也可猜出,你们先从东正门进来,穿过庭廊与厅门前的几排梓树与青花,先去的应是白德院的大堂,在那与众人共膳后,朝左屏门走,去西苑赏曲——因为老祖母只愿看这个,最后走之前还去东阁拜了先祖,复才返宫。”
“所留时辰极短,许正如你说的这般。”
“那趟省亲族中应是头次见到你罢?你可隐约记得他们容貌?”
“不清楚了。我太小。”
“也是,不过他们就算识得你也无甚用,天家与世家终归有所不同,你们宫里来的人,次次登门入府都兴师动众,连高德忠都不得被怠慢,如此费神散银,说是回戚府认亲,其实已很显生疏了。”
“亲近亦无异,除了流着同一份血,还有甚共言之处?”卫央抬手,向溢香之茶呼气。
“也是。”
“不止他们,天家亦如此。”
饮后这盏茶,她侧眸望向她。
“你可知为何世家相争得比皇嗣更厉害?”
说至此事,沈淑昭陷入沉默,那自是因为——
皇嗣,早已所剩无几。
卫央眸底寡淡,与她往日无常,“我的兄长,亲弟,大多都未活至及冠,不是死于非命,就是戴罪自刎。留下来的,皆是只顾醉生梦死之辈。”
沈淑昭听来心里不是滋味,欲柔声安慰她时,却被她扬手阻止。
“皇宫就是如此。”
她不掺一丝感情。
“若走的不是他们,如今面对你的也不会是我。”
沈淑昭把新茶握在手心,余温尚且暖人,所思却十分愁冷。
“这里本就黑暗,你不必多想,我早已习惯。”卫央微微起身,“你先在宫中静候闭风头,有母后一刀了断的果断抉择,无人可拿此事为难于你。”
“你这是要去何处?”
“母后有事交予我。”
“好罢,不过外头风大,你去永寿殿时走快一些,莫染了风寒。你的手炉呢?来时也没有吗?等一会儿,我为你系紧大氅。”
沈淑昭拿来卫央入殿前解下的外披,重新为她系上。安好加身,才见此氅色泽近乎全浓墨,少余留白,边襟隐约绣得四爪蟒,与其至白襦裙相比,一个黑至低谷,一个明至云岸,两相衬宜,犹似双生。
系好后,沈淑昭的手蓦地被她轻握过去,十指相扣,慢慢地,手背被放至唇畔,薄唇轻缓覆过去,落下长吻。
“我夜里再来看你。”她抬起首,一对眸子清透墨黑,恰有风经过傲梅,盈雪吹落,不动如山。
道别毕,沈淑昭不舍松手,最后慢慢倚向门畔,望着卫央朝尽头走去。
冬春合风渐起,黄昏西落,远方的墨蟒氅随之飘逸轻摆,纵然此身影不得近观,也可从中察出背影者那股凌然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