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宫乱-第1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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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宫现在左也错,右也错,背后那人真够毒的,呵,本宫吃了一亏何苦再对良嫔下手?萧氏沈氏表现得就像她们没杀过人似的!”
“娘娘莫气急,落了他人之快。”
“弄好了罢?够了,都随本宫过去。”
熙妃对镜理了理珠花,如今——只剩一个人可以救她了。
点起夜灯,匆忙上妃舆。趁着夜幕遮掩,绣粉荷的窗帘路上阵阵摇晃,直至来到狭长门道里,宫女一面高举烛火,一面搀扶舆里的人下轿,熙妃紧端着铜雕八宝手炉,看了看四周越过宫墙的雪松,忧心忡忡提步进去。
这个人,是能保住自家的人。
她不仅自幼与天子长大,这份相伴亲情早足矣堪比胞姐弟,更何况是同父异母。
前年携虎符出征之事世家皆知,今夕归来,竟从未欲意从宫中搬出,更不提婚配,一直留于皇城,背后参政已是板上钉钉。只不过她似从前一般,太过神秘,故而无人可知她在皇上与太后间扮演怎样的面孔。
仿佛自云烟缭雾中来,也冷冷冰冰离去。竟生出一种这个世间,于她而言不过只稍作停留的错感。
这般的人,当真出世。
走进室内,青纱被风吹得像芦苇般摇曳,月光涂地,熙妃每一步都走得万分小心。就似长瀑拨开,波浪层次的碧漾退去,落于最里面之人,终被得见。
“熙妃到了,殿下。”
她缓慢跟随侍女进去,别春炉在案角供暖,想见之人正在读信。她屏住呼吸,已经决意放下所有自尊,她是来求人的,且必得这么做。
“你们都退下。”卫央吩咐毕,宫人纷向后退步,留剩小殿二人。
面对她,熙妃渐被忐忑包围,将军之身,气度难免与她们这些女子不同,单是一个侧影,就让人畏惧起来。
宫中任何人以高低按排,唯长公主是被最低估的那个。
而旁人不知又有何用,难道世家贵门便不心知肚明了?
熙妃双膝一点点屈下去,却也是心服口服的。此时卫央抬眸,正见她跪拜下去,继而放低手中泛黄书信,冷然道:“熙妃,你这是何意?”
“贱妾是来向长公主请罪。”妆容犹怜,声音悲凄,好似大病一场。
“嗯?”
“昔日良嫔之事,纯粹是朝中为生父出气,一时鬼迷心窍,断了良知,才害得长公主不平出手,幸而及时损止,使之悬崖勒马。如今贱妾已成万人口中的坏人,便不再自证清白,但唯宫女之事,并非贱妾所为。望长公主知晓。”
说罢,她见卫央毫无反应,只是移眸低思,她怕自己说得不够真切,复忙道:
“贱妾被陛下禁足的这些日早已自省,何必为了一个嫔再落人口舌?如今陛下因贱妾失去信力,只不知背后出手都有何人,但就算知,贱妾也定不是她们对手。长公主位比王侯,天下除了公主外,再无人可在宫中游刃有余,贱妾被人陷害一事唯长公主可查,但求救下贱妾一命。”
盯着地面,死待回言。
半晌,才听见卫央慢道,“何以认为孤可救你?”
“长公主为国尽忠,统率三军,其胸怀哪是平常人可比?高门无人不以为长公主乃任善者,沈三姐妹初入宫闱时,是长公主护住了她们;庆宴上,是长公主护住了顾嫔;良嫔一事更不必多说,六宫所有人都在行违心事,唯长公主不是。”她斩钉截铁,“贱妾愿用家族起誓,若长公主替贱妾查明真相,今后绝不会背叛长公主。”
放旧信于案上,卫央慵倚座背,双手交叉,“起誓相易,娘娘就无所为吗?”
“贵妃——”
熙妃微张唇。
一时打结。
“长、长公主友人沈贵妃的册封……徐家在朝中,为她阻下了不少萧家反对。”
“孤知晓。”
“那便是向长公主的呈礼。”她声音发抖,生怕卫央听不清。以之前打听来的情报,长公主和尚为嫔位的沈嫔就十分密切,这也正是长公主令人钦佩之处,她不与嫡表妹元妃亲近,反倒与沈嫔相近,而后元妃没了宠,沈嫔一跃成为贵妃——背后无她推手,任谁都不信!
“你们倒懂事。”
“长公主救下这么多人,可愿再救妾贱命一个?宫中有萧沈两家,即便没了皇后,中宫也不会落至贱妾头上,妾不求大起大落,只求安稳一生!如今宫外人人厌弃于妾,莫须有之事都可推至妾身上,什么蛊惑谄言,行巫祝媚主……妾是落败之犬,再掀不起任何事,妾家中唯妾一个嫡女,若是,若是……”
“你父亲在益州恪尽职守,长兄徐光禄勋年轻有为,光耀徐家,讨得陛下欢心。太后当初便不喜你入宫,然你见宫内外戚势强,不谨慎处事,还心生邪念,欲除他命,娘娘,时至今日才感到悔恨吗?”
“贱妾悔恨万分,还望长公主指点。”叩首伏地,长跪不起。
“罢了,孤见你已自食其果,便不多究。”卫央语气淡漠。
“谢公主大德……”熙妃一向判不出她所想,只好紧张等待她的决定。
“世人不过只信于表面,一沾错,再难翻身。你谋害过妃嫔,他们便觉你是十足的恶人,如今不是你光荣徐家,而是连累了。”
“正因贱妾不愿徐家受累,所以日后愿归顺于长公主,不再徒生是非!长公主器重何人,徐家便追捧何人,就像册封贵妃一样……”
“既你已表真情,孤就暂且护住你。”这一松口,立马引得熙妃喜上眉梢,但卫央仍旧冷淡,毫无收取势力之感,熙妃怕惹她厌,忙将此情掩盖了下去,低头等她吩咐。
半天过去,不见开口,她不安抬首,见卫央直盯自己,轻勾唇,一副看透她心思的神情。
她不禁面红耳燥,方才定是表现得太过明显,定是落了人家轻蔑。可转念一想——轻蔑有何关系?面前之人乃曾握江山虎符的将军,能令她保下自身性命,已是毕生所幸!
她是多少人想求也求不到的攀附?自己倒成了宫妃中的第二人了。
“贱妾但听长公主吩咐。”
跪在地上,宫妃背影柔弱。远处案旁的人傲然座中,月光朦胧,青纱曼妙得不可言。在风渐渐平息下去以后,久跪的人终于听到,她无法预料的事实——
“良嫔宫女一事,孤命贵妃早已查清,乃元妃与皇后联手所为。”
果然!
熙妃身子一震,她赌对了!
“人走于孤去雪庄时,所以才令她们陷害你成功,不过……”卫央微顿,那般泰然自若,长眉携容地注视于她,“萧沈两家迟早会为曾经做过的事付出代价。”
“长公主的意思是?”
“熙妃,你可还记得钦天监与李司直?”
“啊——”她记忆深刻,血琴半碎,官员惨死,这些事在去年可是引起不小波澜。
“孤与陛下已心定决意,铲其外戚,还有才志士一个朝堂良地。今夜你便回宫听候吩咐,明日,孤召你兄长,你亦一同前往。”
熙妃从脊髓渗上来一股麻意,“是……”
久跪的双腿起身,还有些站不稳。她支撑着身子,“那么妾告退了。”
“慢些走,你只道久坐乏了,让她们扶稳你。”
这声倒体贴了,谁也不会想到昔日宠妃会向一个长公主下跪那么久。
叫其他婢女看见,难免丢面子。
动容颔首,卫央眉目在熙妃面前逐渐清晰起来,起初只觉对方冷傲,如今得了一个体贴,竟觉得至幸。她不禁心中自嘲,真是乞讨般的可怜啊。
这个女人真是不一般,若是身为男儿,不知这天子之位,会不会有所改变呢……
若她是男身,自己又会不会配给她呢?
一阵胡思过后,她恍觉失态,面对卫央蹙眉,她只好脸羞愧红涨,慢慢退了出去,将那一直坐于明月光下的美人忘于身后。
蕊珠宫。一夜平静。
晨间,前殿从早朝散下的臣子各自相行而聊。
“季大人,季大人!”一中年男子从背后小跑而来,前方的人才回头停住步子。
“哟,罗大人。”
“季大人莫走那么急。”擦擦汗。
“地上雪湿,大人也莫走这么快啊。”
罗辑拍了拍长袖,“无事,耕藉礼将近,这雪马上就快化完了。”
自天子频频私下召见贤臣以来,他们的关系也走得更近了。
季牟抬头看了看这敞亮曜日,立春已至,冬雪是快过去。
“其实我来想问一件事。”罗辑面色变得忧愁。
“大人但说无妨。”
“你可和甄尚泽还有来往?”
“我为友人所荐,他不过是助我入京,之后便无干系,怎么了?”季牟不解。
罗辑只好叹道,“你友人肯定现在也和他没来往了。”
“他出事了?”
“不知。我、公孙单还有一些人,都为他推举而来,本想改日再谢他,但现在谁都找不着他,府中不见人影,真不知去哪了。”
“定是老家有事。”
“也许罢。”
二人闲聊着,忽而瞧见前面急匆匆向出宫相反路前进的徐光禄勋。“哎——徐大人!”他们在这头呼唤,然徐光禄勋好似没听到,只是飞快朝那路走去,也不知是赶着去见什么。
俩人相觑一眼,便继续朝前走,途中闲谈起许多事,朝中,百姓,水库,田粮,畜牧……
他们对明日满心期待。
第171章 雨生悲()
立春到来给洛阳城街头带去不少变化,长巷里的矮楼庑顶已是半雪光景,露出其中深灰石砖,地上雪则在人来人往下消融殆尽。
没过几日,城空渐起冷雨。余留的最后一场雪淌化,树枝光如秃鹫。
青山置身墙内前天月初打春牛留下的盛礼残迹还在路边,碎纸屑,五谷粒,绒鸡毛,可见曾多热闹。
这是民间迎春的第一典,当日天晴,同过去一般朝辉潋滟。但散庆后,不久就下起雨来,把雪都冲没。
鞭陀声也不复存在。
行人撑着伞,陆陆续续经过酒馆门前,门开开合合,从里头飘出一阵暖意橘光,掺和着不少酒香。收起伞,严寒山走进去。
柜甩三文铜钱,温得一壶酒,他才刚举杯,就听见细蚊议声从长袖间隙漏进来——“听说宫里的贵妃娘娘可厉害了。”说这话的是个衣敝组袍的百姓,正侃侃而谈,“庶女能坐上这个地位,堪比卫子夫在世啊。”
“她是沈家出身,能做到这样也不厉害吧。”隔壁的小哥道。
“正是因为沈家出身才厉害,孰不知沈家嫡女乃京都大美人?当今太后肯定要更偏爱嫡女一些,沈家也会对贵妃稍作打压,世间可没甚么比自己人的刀子更危险了。”
“这么说来确实厉害。不过我看,这么多好女人俱是天子一人的,唉,可惜透咯。”
“哎、你,嘘——小点儿声。”
“我注意着呢。”说罢,转头环顾。
“那位之前因偏袒熙妃落了责难,现在还仍在保她,真是长情啊。”一个略年长的声音说道。
“去年严大家把朝中事斥了一番,也不见那头有何反应,说来也怪,你看既为昏庸,又不管这些东西乱传;既为明智,又不肯听信贤谏,简直太怪了。”
“也难说,人心最难猜忌……”
将闲谈声掷于脑后,严寒山闷头喝完这壶酒。
暖回身子后,他留下一盘空茴香豆盘子,拿起油纸伞朝外走去。
出来时,雨更大了。
淅淅沥沥,石板路只剩下这一种声音,严寒山已然明白天色已变。素伞遮挡雨滴,长街内满是潮冷气味,路上空旷无人,余他独个身影走在返回旧邸的途上。
四周人影稀少,不是进屋檐躲了雨,就是打把伞匆忙经过。他走得不紧不慢,挺直身子板在风里稍显脆弱,颇有仙风道骨意味,谁都不知路过的此人,正是负名京城的第一文客。
前方,忽而从微雨中摇摇晃晃出现一人,从当铺门匾前系有纸花的竹栏下徐徐穿过。
走得步子不齐,好似饮高了酒,可是衣上又无酒味儿,可谓走得连严寒山都不如。
二人距离愈来愈近,慢慢的严寒山看清了对面男人的模样,浑身凌乱淋湿,乌发耷于后背,十分的狼狈。
绕襟深衣上花式暗藏贵态,半跨下来露出的里衣也十分昂华,只这么擦肩而过,匆匆一瞥,看尽京城贵族的他便全瞧得心底清楚。
是个达官贵人。
可那人举止却似疯子般潦倒,只痴傻地朝前走去,嘴里不断念叨着什么“为何不是我……为何不是我”,严寒山听到后马上不作声往旁稍微移步,为其让道。
因为这人疯了。
雨水溅落头顶,溅落地上,这个人是唯一无遮伞之人,渺小的头顶在街道上一路穿行,把后面绽放仅少的一把把素雅伞逼退得绕至墙角边,像是生怕沾了什么晦气。
普通百姓是看不出什么的,唯严寒山留意到他里衣的用料乃猞猁狲,这非一般官家用得起的,每年朝贡就那么些儿,起码是个出身四大世家、王侯此类的大人物。
可这样的人,为何会孤零落魄行于雨中?
怕是卷入了什么朝中事罢……
朝内与皇族之事,最难道也。
胜利的,就在最高处金宫城门里安稳坐着;失败的,就像此刻见到的疯子一般上街。
整条街上,就严寒山回头撑伞望着他离去。叹了口气,他回过身继续朝家走去,谁曾想,这一别,便是那人的最后一面——
过了没多久,北街那头的衙役便冒雨出行。
小巷上聚集了不少人,撑着伞围着石桥指指点点,男女老少,花伞各异,是把这里堵了个是水泄不通,连街边枯树都像似在探头凑热闹,全然不似方才的凄凄冷冷。
解了冻的湖水凭雨滴溅起凉凉的涟漪。
一圈又一圈,没个尽头。
据说有个人在这里跌死了,是谁,仍不确切。
还听闻是个疯子,走过来时好几人都瞧见了,如何疯的,更无人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