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风流-第20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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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寔楼?
鲜卑只有一个寔楼。
——寔楼即北齐高氏,北齐被大唐灭国后,高氏皇族率部逃出中原,在大唐东北建立乌古斯汗国,并弃汉姓,恢复鲜卑姓氏寔楼氏。
……所以学长的生母是乌古斯汗国的王族之女?!
萧琰觉得天雷滚滚。
就算二十五年前,冀国公还不是冀国公,只是慕容氏世子,那也不能与乌古斯王族之女搅在一起啊!那时冀国公应该是安北都护府的将军吧,和敌国王族之女私通,这可是大罪!
“父亲说,当时他受了伤,我的生母也受了伤,一起掉落到河里,冲进山谷,两人遭遇,都隐瞒了姓名,然后,嗯嗯。”
萧琰等了半晌,“……然后,嗯嗯——没了?”
“父亲说:你懂得。”
——然后,嗯嗯,你懂得。
冀国公您太敷衍女儿啦!
萧琰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那你懂得了?”
——学长你要拿出切琥珀的劲头啊,向你父亲追问个清楚明白。
“这有什么不懂的。”慕容绝平平语气道,“孤男寡女,**,天雷勾动地火。”
萧琰:“……”
脑海中浮现出十一二岁的慕容绝,一脸冰寒寡淡的表情对父亲说出这三句,萧琰忽然都替冀国公胃痛了。
她有些结巴,“那……嗯……这个……”心里有很多话,却仿佛绞股麻线般,不知道该扯出哪头,竟有些讷讷不能言了。
安慰学长吗?——好像不需要。
学长神色平静,并不像悲伤难过的样子。
那问她是不是想念生母?——这话肯定蠢,学长还没见过生母呢,岂不是勾起她的情绪?
萧琰忽然觉得自己口拙,一点都不机灵了。
终于在一团乱麻中,她揪出了关键的一根,“嗯,那你父亲,冀国公,后来怎样了?哦,我是说,你的身世,圣人知道吗?”
冀国公当然没事,不然现在也不是冀国公了,萧琰关心的,是慕容绝。
“我生下来不久,就被生母派人送到慕容家。祖父将父亲揍了一顿,然后,上章给圣人请罪。圣人降了一道明旨一道暗旨,明旨以‘不敬君父’之罪将父亲在军中职务一捋到底,重新从兵卒做起。暗旨是对明旨降罪的真相说明,也是一道赦旨,如果有一天需要,就呈出来。”
萧琰松一口气,圣人降这两道旨,既是对冀国公的降罪,也是保护了学长的身世不公之于众。冀国公“私通敌国王族之女”既然已经惩罪,就意味着此事已了结,日后如果有人揪出这件事攻击冀国公“通敌”,甚至“叛国”,也有圣人的暗旨为证,而学长的身世就算被人知,有圣人表示“朕已知,并不罪之”的暗旨,对学长也就没多大影响了。
萧琰想到这里,就觉得她这位圣人外祖父在为君方面的确不错,信任,宽宏,也有帝王的魄力,否则,学长有着乌古斯王族的血统,怎么可能由霍王引荐入书院,并成为她的讲武夫子,还进入帝国的安全中枢靖安司担任要职呢?
“学长,谢谢。”她忽然说道。
慕容绝是为了安慰她思念母亲的情绪,才说出自己的身世,萧琰心里很感动。
她觉得慕容绝小时候过得肯定不好,她比世子慕容濬的年龄小,说明冀国公当时已经成亲生子了,冀国公夫人能待见丈夫与敌国之女私通生出的女儿?想想都不可能。
难怪学长之前直呼“慕容濬”,不叫“大哥”,想来与慕容世子的关系也不大好。
萧琰觉得自己比学长幸福,那些思念伤感的情绪在学长面前算什么呢?——她与母亲虽然分离,却有相见之期,但学长和生母处于敌对之国,此生不知道有没有相见之日呢。
慕容绝伸手摸她头发,“嗯。”表示很愉快的收到谢礼。
萧琰的感动立时化为无语,总有种自己化身为毛皮动物的感觉。
——直毛光滑的那种。
第二一八章 此什么甚好()
次日凌晨,两人前往剑湖。
因为两人坐在穹顶上看日出时,一只鹰飞过来,扔下一个纸团,上书两字:剑湖。
“这是师尊的字。”慕容绝道,“让我们去剑湖见她。”
剑湖是一个湖,一个很大的湖。
但萧琰想不到,剑湖是这样一个湖。
沿湖四堤,没有柳树,全是郁金香,都是郁金香。
萧琰从没见过这么一大片花海全是郁金香,红的,白的,黄的,粉的,紫的,橙的,一行行像兵阵一样整齐,开得热烈,明艳,又端庄优雅,清新,纯粹。
“……这是剑湖?”萧琰喃喃。
叫金香湖或锦湖比较合适吧。
“你不觉得像剑?一束就是一剑,简洁直挺。”
一道醇厚如酒的男子声音突然从两人斜后方响起。
萧琰一惊,转头。
那男子从花间徐徐而来,粉色的袍子如粉色的郁金香,却不会有娇艳的感觉,而是优雅的迷人,五官并不俊,但给人感觉的却很舒服,就好像没有每一寸长得不好,那双眼睛尤其迷人,看着你就仿佛盛给你整个世界,而那世界是无限的花海,让人沉溺在那醉死人的绚丽中。
“花师叔。”慕容绝冰凉的声音,如一道雪水灌入,将萧琰沉溺的心神猛地惊醒过来,回思方才刹那,不由惊出一身冷汗。
——这是一位先天!
她心中震悚,果然厉害!单一个眼神,就能让她失神要命了。
那男子醇厚的声音笑起来,“哎呀呀小千山果然长成美人了。我的眼光一向没错的,十年前我就说千山长得很好,再长三年,回剑阁就是冠绝。如今将你淳于师兄踩下美人榜首了哟。”说着从宽袖刷地抽出本小簿子,另一手刷地摸出支石墨硬笔,那簿子和笔都悬于空中,如被人操纵般刷刷落笔。
萧琰忽地明悟,这位应该就是学长说的“见了他千万不要笑的花师叔”了吧!——他这是在做什么?
慕容绝眼中第一次出现无奈。
花师叔手一伸,花海中一束红如火焰的郁金香突然出现在他指间,笑眯眯的递给慕容绝。又转脸看萧琰,一边看一边点头,然后又摇头,一脸遗憾的表情。萧琰看得莫明,但记着慕容绝的话,脸绷得紧紧的,很严肃的长揖躬身行礼道:“晚辈萧无念拜见花先生。”
“哦哦,我是你师尊的小师弟,你可以叫我花师叔。”
“是,花师叔。”萧琰立即改口。
花师叔笑得很迷人,手指一弹,一束纯白色的郁金香出现在他指间,递给她,“这花很好。当年我送给你母亲四束,一色一束。你一色极致,足矣。”说完,人已不见。
真是来得突然,去得也突然。
好像过来就是看她们一眼,然后送出两束花。
萧琰拿着花有些呆,看慕容绝,“花师叔……什么意思?呃,他说送我母亲花……?”
慕容绝说道:“花师叔是在遗憾,你不是剑阁弟子,否则就可以录你入美人榜。嗯,没准就是第一美人。”她说到这隐有笑意,一边穿越花海往湖边走,一边道,“花师叔以观尽天下美人为嗜好,得到他承认的美人,都会送出一束郁金香。花师叔在他的园中培植了上千种颜色的郁金香,一美送一色。听师尊说,他当年在长安见到你母亲一笑,追缠了三个月。”萧琰默默抹冷汗,听学长道,“然后花师叔慨叹,无论哪一色都难以尽述其美,故送四色,代表人间四季之美。”
萧琰大点其头,觉得花师叔果然有眼光,知道阿娘的气质,多变而蕴有四季之美,她到现在都还画不出阿娘呢。低头又看了眼手中纯白的花,然后看了眼学长手中火红的花,又怀疑起花师叔的眼光了——是不是送错了?虽然她不觉得自己红如火,但这白如雪的郁金香,不是更适合学长吗?
慕容绝眸中有沉思之色,“花师叔送花,一向有他的寓意。”又一道神念传给萧琰——【师叔练的是慧眼通。】
萧琰顿时肃然,这个“慧眼通”可比她的慧眼厉害多了,能看到一切,实的虚的。也就是说,她们的丹田、紫府,在他面前,完全没有秘密。
萧琰不由凛然,她的丹田紫府,可有太多秘密!
她心中有些惴惴不安,和慕容绝踏上湖边一条轻舟往湖心行去时,也无心观赏震雾缥缈的湖景,直到轻舟箭射近湖心岛,看见薄雾中那道身影,想起即将拜见剑阁阁主,突然紧张的情绪压过了她的惴惴不安。
阁主就立在湖边,喂着一群大白鹅。简简单单的一件素袍,只是腰间束着五色丝绦,人显得素雅,简静。萧琰却紧张得屏住了呼吸,仿佛呼吸重一点,都是对这人的不敬。
船近,上岸。
慕容绝上前跪下,叩了三个头,“徒儿叩见师尊。”
“起来罢。”阁主的声音很温柔,像三月的春风,柔暖到心里。
慕容绝起身,说道:“师尊跟十年前一样。”
音容笑貌,还在目前——学长这是表达对师尊的想念吧。
阁主说道:“十年不见,你长大了,长得很好。”
这个长得很好显然不是花师叔说的长得很好。
萧琰心里想道。
慕容绝的眼睛亮了一下。
薄唇的弧度向上扬了一下。
秀而黑的眉梢也向上扬了一下。
每一个细节,都表明她心情的高兴。而所有细节,证明了她的心情非常高兴。显然师尊对她的夸奖,是很重要、非常重要的事。
阁主看着船头的郁金香,笑道:“花红如血,这血色,很好。”
萧琰恍然,是呀,花红如火,但也如血。这血色……是指学长的剑道?
但她来不及多思索,上前一步长揖及地,行了一个仅次于叩首的大礼,“无念拜见……嗯,阁主。”她应该叫师伯吧?但头回见面就叫师伯会不会太亲热了点?萧琰心中很紧张,临出口还是决定叫阁主,至少不会出错。
阁主笑了笑,声音柔柔慢慢的,“你该叫我大师伯。”
萧琰心里一松,改口行礼道:“无念拜见大师伯。”心想:不知母亲排行为几?
“起来罢。”阁主仿佛知道她所想,声音里有着笑意,“你师尊排行二,不过她不太喜欢被人称呼为二,所以我叫她小白。”
萧琰:“……”
慕容绝默然抬头看天,她能说十年前听师尊说起“小白”那种被雷劈的感觉么。
阁主带着两人沿着湖边走。
“你是不是奇怪,这湖为什么叫剑湖?”
萧琰道:“是。——听花师叔说,郁金香简洁直挺,像剑。所以这湖叫剑湖?”
阁主说道:“祖师取名的时候,这湖四周是杂树灌丛。”
“哦,那是为什么?”
“祖师看见山门前的石剑,说此剑甚好,于是叫山门剑;看见这崇山,说此山甚好,于是叫大剑山;看见这湖,说此湖甚好,于是叫剑湖。哦,还有剑塔,剑楼,剑崖……祖师当年骑的那头驴,此驴甚好,叫剑驴。”
萧琰:“……”
片晌,憋了笑道:“祖师真爱剑。”
“嗯,祖师就叫墨剑,天天摸剑。”
“哈哈!”萧琰忍不住笑出声,觉得祖师真可爱,简单,率性。嗯,大师伯也好有趣。心里的紧张拘谨,就在这笑声中一下去了。
“小白教过小花,名为师姊弟,实有师徒情分——你不用担心。”阁主忽然微笑说了句。
“啊?哦!”萧琰心头的惴惴一下平了,释然高兴的一笑,“是,无念知道了。”想起“小白小花”这称呼,又觉得想笑。没准母亲不在剑阁,就是不想被大师伯天天叫“小白”。
“哎呀年纪大嘛,可以占很多便宜。”阁主向她调皮的眨了下眼睛。萧琰哈哈大笑,只觉师伯一点都不像想象中威严冷峻的剑阁阁主,让人感觉亲切,就像自家长辈一般,平易近人,还很有趣。
阁主说道:“你师尊离开河西后,回过剑阁,在这里给你留了一份礼物。”
萧琰胸口一震,顿时激动,眼睛亮闪闪的看着师伯。
阁主止步,微笑,“去吧,就在里面。”立足处,正是一条通往小岛深处的石子路。
萧琰重重点头,“是。”向师伯行了一礼,又向学长行了一礼,转身快步去了。
阁主转身温和的看着慕容绝,“来,让我看看你的杀道。”
“是,师尊。”
慕容绝退后,出剑。
……
萧琰一路走着,越走越快,却又不敢走得太快,生怕错过了母亲留下的东西。
然后她看到了一块巨石。
她激动的停了下来。
岩石被切下一面,平整的石壁上,刻着两个字——
无念。
萧琰眼睛一下湿了。
慢慢的,抬步上前,想要抚摸那两字。
但只往前走了两步,就脸色一变,抬起的那一脚,竟再也踏不下去。
一股如山岳般沉重的压力,压得她窒息——萧琰确定,她那一脚踏下去,就会被震飞。
……是那两个字!
萧琰激动的心情一下冷静下来。
她退后一步,静静的看那两个字。
字还是字,在她眼中,却变成了无数刀光。
那两个字,是用无数刀刻成,蕴含着深刻的刀意。
她进入了刀意的威势范围,就无法再进一步。
她静静的看了很久。
却又觉得,那无数刀,仿佛只是一刀。
她越看越沉迷,拔出秋水刀,比划起来。
但是总觉得,挥出一刀,下一刀就很凝滞,就好像,根本没办法从那个角度挥刀。
她的刀挥得歪歪扭扭,笨拙生涩,就好像初学刀的孩童一样。
她停下,沉思。
然后,又挥出一刀。
又停下,沉思。
挥刀。
时间静静的流逝。
***
三日后。
在剑阁外的监视者眼目中,萧琰一个人下山了。
因为她身上有敛息之宝,神识仍然探查不到她的气息,但先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