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风流-第16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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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弟这两天都不要有剧烈动作。”独孤静嘱咐她道,又看向慕容绝,柔静的声音隐约带了促狭,“还要有劳千山学长,送悦之学弟回学舍。”
慕容绝似乎没听出她的揶揄,或者说根本不在意,弯下身,依然是打横抱起萧琰,稳稳的,轻如雪花般掠出院墙去,留下独孤静坐在廊上若有所思的一笑。
慕容绝抱着萧琰落入她的学舍。
安叶禧正用布巾擦着青砖长廊,便见慕容宗师抱着自家郎君从天而降,哦不,从院墙外飘了进来。
她拿着布巾有些目瞪口呆:还说没有一腿?这都被抱回来了!她要向殿下告状。郎君,你背着殿下爬墙。
萧琰看她那表情就知道她又在想那些有的没的了,颇有些无语,“……小安,准备热水。”她得先沐浴换衣。青木功治疗外伤很快,加上她自身体质的强悍,那些外部的伤口都已经愈合了,不需顾忌沾水。
慕容绝将她放在廊上,也不多话,转身便掠了出去。
回舍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她便去了竹海见申王。
她对今日的情形生了几分怀疑,却不能据此就下判断,究竟是巧合还是暗算,还是得申王去调查。
萧琰沐浴后用了晚膳,穿了件宽松的浅绿色杭绸直裰,盘坐在讌息室的壶门榻上调养内息。安叶禧去了厨舍那边的水井边洗衣服,院里少了这个活泼叽喳的侍卫,便安静了许多。
屋内的香炉里炙了沉水香,淡淡的,宁神。梨木花几上还搁了一盆蝴蝶兰,没有香气,但开着一串串紫粉色花朵,十分妩媚漂亮,形如蝴蝶展翅。那是慕容绝差侍女刚送过来的,说养伤中观赏。萧琰挺惊讶,没想到千山学长竟然会养这种轻盈曼妙,又颜色华丽的花。“这花很难养,得在温棚里才养得出来。”安叶禧生母就是喜欢养花的,挺有经验的啧啧一声,笑得暧昧,“郎君,慕容宗师待您真是‘不一般’呢!”萧琰瞪她一眼,没好气道:“我是女人。别乱攀扯学长。”安叶禧嘀咕:“殿下也是女人。”你们还吻上了呢。萧琰便撵了她去洗衣服,省得在耳边呱噪。
此时慕容家的二长老慕容屹正在跳脚。他从外面回来,便听长随说“二女君过来了,带走了那盆蝴蝶兰,说是要送人”,他气得胡须飞起来,“我费了好大的劲才开花了,她拿去送人?啊?送谁了?”一阵风的跑去慕容绝院子里。“千山,你把我的蝴蝶兰送谁了?”
慕容绝正在翻阅武骑署的公文,头也不抬道:“送萧悦之了。”
“送……啊,谁?”
慕容屹忽然哑嗓了,想起“心动秘诀”里就有他写的一段,论花与爱情:……鲜花可以怡情,送花是心动的伊始。
他一边捂着心口心疼,一边又眼睛蹭亮的问:“千山,你对萧悦之动情了?”哎呀,这是好事。
慕容绝抬头,冰雪的眼眸即使在柔和的烛光下,也依然是那样的无情漠然,“叔祖再贡献几盆蝴蝶兰,或许就可以了。慕容屹气哼哼的背着手走了,他就知道没这么容易。
萧琰自然不知道在慕容府宅中发生的这一幕,她坐在榻上微阖着眼睛,任由内气自行运转,并没有进入冥想,而是仔细回想着剑阵中危险发生那一刻的情形。
比起慕容绝怀疑“意外过于巧合”,她有着更直观的感受。
那三道袭向她上中下丹田的剑光,带着凌厉的杀意。虽然剑阵被鼓声意外激发出杀意,但那三道剑气所带的杀意却是不同的。
萧琰因为功法的缘故,加上她自身纯粹的心性,心境十分通透,对于人的善恶之意,感觉格外敏锐。剑阵中被激发的杀意,并不带剑士主观的恶意,而那三道剑气,却是隐隐带了杀人的杀意。这两种杀意有着微妙的不同,若非萧琰感觉敏锐,恐怕就察觉不到这细微的差异。
她的睫毛微微颤动着,显示出内心绝非表情那般平静。
是谁要杀她?
她忽地睁开了眼。
申王一身宽袖儒袍,倏然出现在院中。
他没有进屋,只以神识传音:【千山说剑阵的意外太过巧合。你说一说,详细的情形。】
萧琰心中惊讶,她原想着养伤略好后去找申王,却没想到慕容绝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没问,却已默默替她做了这件事。
……这就是朋友啊。
不用多说什么,只有默默的行动。
她心情愉快起来,与申王细说了当时的情形,以及自己的怀疑:【……那三道剑气来自青龙阵,应该是同一人发出,混在青龙阵的风暴剑气中,带着杀人的戾气。】
第一八四章 祸不单行()
申王走后,萧琰还想了一阵。
若有人想借剑阵杀她,那便是在之前就算计好了一切,包括尉迟毫的进阶,以及他突破时的鼓声对大周天剑阵的影响。
音道确实厉害,难怪乐武之道的人虽然少,但修炼有成的,都是“大杀器”。比如独孤静,虽然不是修的音杀之道,但在群战中,却能以音声治疗己方伤者,相当于随时备了回春丹和回血丹,见效快还无副作用,人人都“打不死”,对阵的敌人能不头痛?像尉迟毫这种音攻就更厉害了,以她登极境圆满濒临突破的修为,竟然也会被鼓声感染,何况论论修为都不及她的那些剑士?
那么尉迟毫……
如果要怀疑,首先有疑的就是他。
但两位尉迟将军都只忠于圣人。就像慕容家和独孤家一样,因为出身鲜卑大族的身份,向来不掺和储位之争,只忠于皇帝。萧琰当然不信圣人对她有杀心,否则不必这么费心培养她,申王也不会引荐她入天策书院了。退一步讲,即使圣人要杀她,也不会动用明显标记着“皇帝的人”的尉迟毫。
萧琰起榻在屋内踱了几步,渐渐走到花架前,目光无意识的盯着蝴蝶兰美丽的花瓣,心里想着:杀人总要有动机,杀了她有什么好处?
从源头去着眼,才能抽丝剥茧,推测出最可能的幕后主谋。
如果杀死她的目的是激化皇室与萧氏的矛盾,最好可以挑起长安与河西的内讧——最有嫌疑的,当然是燕周、乌古斯、突厥王庭、大食、欧罗顿这些对大唐包藏祸心的外国。
但这里是天策书院!
组阵的剑士都是宗室子弟,他们会与外国勾结挑起内乱?
这个可能性太小。
就算再落魄的宗室,也不期望陇西李氏从皇族的宝座上跌落,他们渴望的是在李氏王朝有更大的进身之阶,为此有可能内斗,但鲜少会去勾结外敌,除非脑子进水了。
这么一排除,主谋者最大的可能还是来自大唐国内。
那么会是世家吗?
萧琰心想,其他甲姓世家未必愿意看到萧氏出一个武道天才,但要暗杀她,这个可能也不大,毕竟一旦被查出,不但要面对仅次于皇族武道力量的萧氏的刺杀报复,而且那个世家还悍然破坏了“不暗杀子弟”的潜规则,必然被其他世家忌惮,趁机蜂拥而上打压——除非对方能做到天衣无缝,自信隐在后面查不出来。
世家最惯常用的还是借刀杀人,若舍得出价也可以雇东海刺杀人,不管成功与否都查不到自己头上。
除了世家,第二个嫌疑对象是齐王。
在齐王眼中,她已经打上了李毓祯一党的烙印,齐王若想对付她,这并不奇怪。当然这个前提是,齐王对皇位还未死心。
萧琰心里思索着齐王这个人,她对齐王的了解只是各种听闻的汇总,并不具体,只能假设这个前提存在。
若齐王对皇位还有图谋,那么杀了她对他的大计有何利益?
她若死在天策书院,不论尉迟毫有没有嫌疑,都将牵涉在其中,还有慕容绝,也会因为救援不及时而让萧氏生出猜疑,策划者将慕容绝一定会在最后一刻才出手的心性也算计进去了,而于阗尉迟氏和辽东慕容氏都是忠于皇帝的家族,无论剑阵暗算的真相如何,结果都必将分化萧氏与圣人——即使齐王不能借机拉拢萧氏,也能让萧氏在未来的皇位争夺战中袖手旁观。
但萧琰转念一想,觉得齐王想夺取皇位太难。
在圣人已经确立太子、李毓祯的序位继承后,齐王想夺位,那就是谋逆,没有天策书院的支持,又没有兵权,齐王即使成功引起内乱,又凭何篡位?
凭世家的支持吗?
但有几个世家能支持齐王?
圣人已经完全确立了太子和李毓祯的序位继承,齐王难道还能给出足够的利益让这些世家愿意谋逆的罪名支持他?那得要多大的利益?如崔氏、裴氏、谢氏、王氏、张氏这些居于甲姓世家前列的,恐怕得封疆裂土才能打动吧?
萧琰心里轻嗤一声,伸指抚着蝴蝶兰华丽的花瓣,摇了摇头。
齐王想谋逆成功的可能性实在太小,若从这个结论反推,齐王不甘心也只得认命。
但人的野心欲。望,又岂会这么容易消退下去?
齐王会是明知不可为便收手的智者,还是孤注一掷、奋起一搏的枭雄?
萧琰纯黑的眼眸掠过一道寒芒,无论齐王是哪种,她总得提防他。
掏出手巾擦了擦手,她出了讌息室,往书房去,磨墨铺纸,先给父亲写信,叙述此事并提及自己的怀疑。墨干后将信折好装入函中,与之前积累的信一起,用火漆封口戳印,放入设置墨家机关锁的信匣中。正好明日就是二月三十,月末最后一天,按例萧颂伯父会遣萧季思过来收她要寄的家信。
萧琰又给母亲写信。以阿娘的消息灵通度,估计发生在剑阵巷的事情瞒不过她,还是预先交待得好。但她只是详述了此事的经过,并未提及自己的怀疑。以阿娘的智慧,只会比自己想得更深入。再者,齐王是母亲的兄长,自己的怀疑没有证据,就不要在母亲面前提了。至于尉迟毫有没有嫌疑,不需要她提,申王和圣人肯定会查个明白。
萧琰写完这封信,犹豫了一下,决定这件事就不告诉沈清猗了。
此时沈清猗正在广州。
京城的颁赏谕旨和授官谕旨抵达扬州后,沈纶当即将扬州治疫的后续事务交付给扬州刺史,又将淮南东道的公务暂付给驻扎在外的两位观察副使,便带着太医署的医师和道门药师,以及扬州治疫的部分大夫南下泉州。不到两日又在路上接到了朝廷驿传的第二份急令,说广州也爆发了剧烈疫情,令沈纶分两路救援。沈纶便自己率领一部分人员继续前往泉州,另一路则由太医丞胡汝邻为负责人,率领一半医师和药师转道往广州。其中道门的药师一部分由至和、至桓率领前往泉州,另一部分则由道潇子率领,前往广州,沈清猗便在去广州的人员中。
广州居于沿海十几个市舶司城市之首,虽然昭宗时期泉州市舶司成为后起之秀,势头逼人,但广州仍然占据龙头位置,州城的繁华和人户之众不逊于扬州,仅官府设置的蕃坊,就有超过三十万户蕃商,其中有西洋来的大食和波斯商人,也有来自南洋的满剌加、三佛齐和林邑、暹罗、细兰等国的商人,每日进出海港的蕃商不计其数,而瘟疫就是从蕃坊中爆发并传开的。
沈清猗一行抵达广州时,广州四城已经封锁,但因为个中的一些原因,当城门封锁时已经有一部分士庶百姓逃了出去,虽然岭南东道观察使会同本道防御使立即向境内诸州刺史和几个折冲府下咨文封锁干道捉拿逃逸者,但岭南山多林密,小道秘径极多,逃离的百姓很难全部堵住,这就埋下了瘟疫向外扩散的隐患。
然而观察使衙门和广州刺史府已经顾不得外面的隐患了,因为广州城内的疫情已经让他们焦头烂额了:全城有三分之二的坊区都出现了疫情,短短几日内疫民已经三四万人,而且每日都在增加中,包括官府的官吏和广州折冲府的府兵都隔离了一半,看守隔离区的人手严重不足,不得不从潮、惠、连等州的折冲府调兵入城。但府兵们宁愿上战场也不愿意去疫地去,即使防御使衙门下达了调兵令,不得违抗,折冲府也以设立防疫关卡守御本州为由,只派遣了二三十员兵丁过来,还是挑拣的那些平日不服从命令的桀骜家伙或偷懒耍滑的人物,自然心怀怨言。广州城在兵力单薄的情况下,依靠军士弓。弩射杀了几百人才震住暴动的人群,但在血腥镇压下面却是汹涌的暗潮,无论是关押隔离的百姓,还是负责看守的府兵衙役,心里都怀着恐惧或怨愤,绝望的死气已经在蔓延,当绝望到极点时,就有可能如山洪冲堤般摧毁一切。
岭南东道观察使崔延陵累得发病不能理事,两位观察副使一人染疫暴卒,一人必须驻守城外,不能让三位行政长贰官都困在疫城里,于是广州疫情的重任都压在了广州刺史虞廷芳的身上。
崔延陵尚未发病的时候,身为甲姓博陵崔氏的家主,还能震得住场面,但乙姓出身的虞廷芳在威慑力方面就不及崔延陵了,尤其是城中有不少的甲姓戚属,暗地里搅风搅雨,给虞廷芳施加压力,威逼放“康健士人”出城,虞廷芳怎敢放人?谁知道疫病的潜伏期有多久,这些目前康健的权贵是不是真的没有带疫?更关键的是,放出一人就等于开了口子,怎么压伏得了城中人心?本就暴躁欲起的暗潮很可能就会如山洪般“轰”的倾泻。虞廷芳宁可顶住压力,得罪城中所有权贵,也不敢放开这个口子。但他能横下心当铁门杠,却抵不住手下人的蠢蠢欲动,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有人串通城门官夜里偷摸出去,那时引发的后果就不堪设想。
虞廷芳在这内外压力下,短短几日内头发就白了一半,瘦了十几斤下去,恨不得也如崔延陵般累得躺下去。但他再累也得撑着,一躺下去,广州就完了,人群冲出去岭南道也就完了,甚至祸害到邻近道……这后果虞氏担不起!
虞廷芳已做了最坏的打算,用吊篮给驻守城外的观察副使宋继登去了密信:出去一人,射杀一人,勿论出身。
当沈清猗一行抵达广州城外时,便见营帐一座连一座,整个岭南东道三分之二的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