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风流-第16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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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国公主继向太子行礼,退身跽坐到对面的方榻上,一脸严肃的禀道:“司天监三台观测同,旬日内广州城中将有地动。”说着,从袖中拿出奏章递给秦有。
圣人脸色微变,太子也惊了。
这可真是……祸不单行啊!
“可测出地动烈度?”圣人接过奏章,神色凝重的问道。
司天监有三个星象观测台,分别设在大明宫、华山和终南山,由司天监正副三位主事各守一台,大明宫这边即嘉国公主坐镇,并负责向皇帝禀报重要观测——说“三台观测同”,也就是三个观星台都得出了同样的观测结论,这个可信度就是很高的了。自从大唐立国以来,“三台观测同”还没有出过错,圣人当然没有怀疑,首先关心的就是地震破坏性有多高。
这个破坏性就是“地动烈度”,却不是通过星象观测出来,而是在观测出地动征兆后,由易师做针对性的易占:分甲乙丙丁戊己六级,最严重的为甲级,最轻微的为己级。嘉国公主道:“易测为丁丙之间,房屋破坏可能倒塌,地面或有一至三尺裂缝。”
太子顿时沉眉,“地面若被震出裂缝,地下的排污陶管岂不是也会震得破裂?”
瘟疫加地震,这可真是糟糕之极!
嘉国公主道:“这要看情况,若是正好在裂缝处,陶管多半要震裂。”又择要说了观测的情况。
圣人一边听着,一边看完奏章,朱笔批道:“抄送政事堂紧急措置,并拟条旨递靖安司,着靖安司七日内紧急递达广州,不得有误。”
靖安司在大唐各州都建有隐蔽的鹰鸽哨站,遇到“紧急递达”就启用,比驿递的“八百里急递”还要快。从长安到广州,水陆驿递的距离超过万里,当然不及近乎直线的空中飞递快。
圣人签押后盖了皇帝小印,不待朱砂干就摊开着递给了嘉国公主,吩咐道:“阿洛就在这里拟个条旨,让传奏中官递去靖安司,省得一来一回费了时间。地动不等人呐。”
“喏。”嘉国公主应一声,起身接过奏章。陈宝柱动作利落的将墨砚笔纸备到栅足小几上,搁置到嘉国公主的坐榻上。嘉国公主提笔便拟了个条旨,又抄附上圣人的朱批,墨干后放入皮纸信函内,题上“内安署中郎将侯启”,递给陈宝柱。
陈宝柱将信函放入题有“靖安司”的封匣内,“啪嗒”一声锁上,便端着匣子退出暖阁,立即安排传奏司的内侍递往靖安司。
约摸半个时辰后,一只白色的鸽子就从京城某处飞上天空,很快变成一个小白点消失在空中。
两刻钟后,从京城另一处地方,飞出了一只灰色的鸽子,也扑腾着翅膀往南飞去。
两日后,当那只白色的讯鸽飞越邓州郊外的树林时,便听“嗖”的一声,一只利箭从林中射出,窜飞两百丈的高度,准确的射中了那只鸽子。
白鸽悲鸣一声,从树丫间跌落到地上。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拾起了那只鸽子。
顷刻间,人影便消失在林内。
***
二月二十五,萧琰养伤三日后,再入剑阵巷。
仍然是三叠四象七宿剑阵,八十四名身穿黑葛短褐的登极境剑士。
萧琰身穿白色的细葛短褐学服,但在入阵一个时辰后,它就被鲜血染红了一半。奇怪的是,滴落到地上的都是暗红的污血,其他鲜红的血液却是随着她内气的运转,又从伤口渗回她体内。
这一招是她从李毓祯那里学来的。
但她最初知道的是李毓祯剑气锻体的奥妙,要实施到自己身上却是极难。因为她修的不是剑道,虽说武道可以借鉴,但要领悟出自己可用的,却不是简单的事。萧琰是在一次次的锻体和受伤中揣摩积累,最终在剑阵的磨砺下才结出了果实。
因为她在剑阵中的淬炼,就好比铸剑师用铁锤锻打剑坯,将杂质一点点去除,锤炼得越纯粹,体质就越坚韧,生机也越强大;而当她领悟出“生生不息”,就在丹田生成了阴阳漩涡,构成了身体内的生机循环,一边将杂质随着瘀血排除体外,一边将去除杂后的纯血吸纳回体内,并赋予更澎湃的生机。这就是萧琰能在剑阵中坚持的重要原一,否则,即使她的内气能够支持,也要因为失血过多而虚弱。
这次萧琰坚持了两个时辰,比上次多了一倍的时间。
因为她体质的增强,也让她伤愈的能力增强,这次受伤后只养伤两日,她就第四次进入大周天剑阵。
而这次,大周天剑阵的威力发挥到了五成,比起她第三次入阵又增加了一成。
但萧琰却坚持了三个时辰,比起上次又增了一个时辰。
这样的进步速度实在令人惊骇!
要知道,大周天剑阵发挥出五成威力,就可以困杀一位洞真境初期了。虽说用于淬炼的剑阵因为没有发挥出杀意而使威力大有折损,但以登极境后期硬撑三个时辰,这是十分骇人的成绩了——这五十年来,除了李毓祯外,就只有萧琰。
众剑士的脸色已经僵木了,这种淬炼简直就是打击他们啊。
人比人,气死人。
慕容绝的眼眸却绽出两道光芒,宛如冰壁反光,没有温度却极耀眼。
萧琰的两只胳膊都已经脱臼了,身上被剑气割裂了七八道,不过比起上回,剑伤却是又减少了,因为她的筋骨肌肉经历在一次次的剑阵淬炼,已经变得极为强健。但是五脏六腑却不是那么好淬炼的,所以她每次的内伤都比外伤重。
“咚咚咚……”隔壁铁巷仍然传来大开大合的鼓声,虽然隔着三里,那鼓声却是高亢激昂,仿佛战阵冲杀一般,令人热血沸腾。萧琰顿时战意上涌,“腾”一下坐起,左右肩窝一耸一转,“喀嚓”两声,脱臼的胳膊就接上了。她手一撑地,便待跃起,锻体疗伤后再战。
但她的肩膀便被一只手按住,冰寒之气直入肌骨。
萧琰抬眼便见慕容绝冰雪般寒冷的眸子,那寒气凛冽扑面。
萧琰脑子一凛,灵台顿时清明,因鼓声而起的战意霎时又如潮退般落下去了。
“今日淬炼已到极致,不可逞血气之勇。”慕容绝提着她腰带掠出铁墙,落到巷外便松手一揽,抱了她腰,足踏地上草尖,速度不算快,却也不慢的向前掠去。即使左臂抱了一人,草叶也并不弯折,仿佛只是一片羽毛落在上面。
萧琰耳听着鼓声远去,想起自己竟然被鼓声影响挑起战意,便问慕容绝:“那击鼓的学子是谁?——我还以为只有郁茀学长一人有乐武天分哩——是常山郡王的学生吧?”
武者中修习乐武之道的是极少的。一则因为创立的历史不长,迄今不到一百年,比起其他成熟武学,还有许多缺陷;二则对资质要求挺苛刻,必须同时具备乐道和武道天赋,这样的人是极少的,往往是能武不能乐,能乐不能武。否则军中有了乐武宗师,战斗力就能成倍增加了。可惜据萧琰所知,当今之世的乐武宗师,只有东阳公主和常山郡王——后者就是主攻音杀之道。
那击鼓的学子击出了铿锵锋锐的杀意,九成是常山郡王的学生。
慕容绝“嗯”一声道:“尉迟毫。”
答得忒简洁。
萧琰默了一下,追问:“可是左千牛卫,尉迟将军家的?”
京中有两位尉迟将军,一位是左领军卫将军尉迟修,鲜卑族出身;一位是左千牛卫将军尉迟腾,祖先是于阗王族。这两家尉迟都是忠于皇室的武将勋贵,均有子弟荐入天策书院,但萧琰从“尉迟毫”的名推断,大概和尉迟亭是兄弟。尉迟亭即左千牛卫将军尉迟腾的第三子。
慕容绝此时生出了些微懊恼,想起“心动秘诀”上有写,喜欢一个人要从交流开始;但她说话一向简洁,若是要喜欢萧琰,这样似乎不大好?
她想到了便立即改变,详细回答道:“他是左千牛卫将军的嫡长子。因乐道天赋出色,武道天赋也不错,被常山郡王收为学生,迄今最得意的弟子。二十四岁晋入登极境,今年二十八岁,登极境中期。三年前毕业,入左龙武军,任武骑将军。之前攻打吐蕃的战事,以将军鼓助战,令所属营战斗力提高三成。战场磨砺对他的音攻领悟也有助益,如今回书院淬炼,大概是要进阶后期了。听他今日鼓声,若无意外,再淬炼两次,或许就会临阵突破了。”
她很少说这么长的话,语句承转间有些生硬。
萧琰却没注意这个,而是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啊啊千山学长说了好长的一段话!
这是把十天的话都提前说完了?
以后十天,不会一字不吐吧?
第一八二章 杀意()
养伤两日,二月二十七,萧琰再入剑阵巷。
大周天剑阵的威力发挥到六成,这一次,她坚持了三个时辰。虽然时间没有增加,但在大周天剑阵增加一成的威力下,仍然坚持了这么久,表明她的体质和内力的凝实度又进步了。
这一次,她依然听到了隔壁的“咚咚”鼓声。
这鼓声比起上次,更多了两分穿透力和震荡的力量,似乎将人全身的血液都鼓荡起来。
萧琰躺在地上全身都没了力气,精神却也由不住的振奋起来,仿佛还能跳起来入阵厮杀一番。她不由微微笑了笑,心想:隔壁尉迟亭的兄长,也在进步呢。
慕容绝飘落在她身前,俯身看着她,目光侵神寒骨,让萧琰觉得鼓荡起的热血瞬间被冰雪寒冻下去。“你脸上有血。”慕容绝从袖中掏出一方白叠布手巾,伸手给萧琰擦拭。
萧琰的目光正与她冰寒的眸子相对。
冷冷的,孤绝。
萧琰一时怔住,忽然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这真的是“千山鸟飞绝”的慕容千山?
慕容绝心里想着“心动秘诀”:喜欢一个人,就要对她表现温柔——她这算是温柔了吧?
她的表情和动作却绝对称不上温柔,冰寒漠漠的脸,头回做这种事的生硬。
她擦了两下就收回手,目光看着那方雪白上染血的手巾,面无表情。萧琰莫名觉得那是嫌弃。
慕容绝一弯身,将那方手巾塞进萧琰手里,“洗净了还我。”说着,提起她腰带就掠了出去。
萧琰握着那方手巾表情还有些木,“其实我可以用袖子擦血的。”她心里默默道。便被慕容绝手臂环了腰,这种姿势比起被提衣领或腰带当然好得多,但萧琰想起又要给慕容绝洗衣服,就觉得宁愿被提着——虽然是安叶禧洗,但每回看她那表情流露出“你们有一腿”也是够了。
萧琰有种无语叹息的感觉,但总不能矫情说“还是提腰带吧”,慕容绝这般冰冷孤绝的人,不是体贴人的性子,却在细微处对她照顾,若是别人做来可能是顺手为之的小事,于慕容绝而言却是极难得,萧琰怎会拂了她的好意?
她默默无语的将手巾塞进交领衣襟里,心想反正都是洗,多一件也不算什么。安叶禧怎么想,可以无视。便又想起还有方白叠手巾在尉迟亭那里,长乐宫之后就一直没机会与这位侍卫单独相处。都过去这么久了,还找人要回来,太小气了吧?
但那是沈清猗送的……
萧琰愁着眉头想,还是要回来吧。
***
又养伤两日。
二月二十九,再次入大周天剑阵。
“今日,是最后一次。”慕容绝道。
萧琰点头。
经过这一个月的剑阵淬炼,她感觉到内力的凝实度已经达到了一个临界点,再淬炼一次就是圆满了,丹田和经脉都达到饱和,晋阶即水到渠成。
她心里涌动着兴奋,感觉血液汩汩流动,全身都充盈着力量,侧眸看着慕容绝,“晋阶后,打一架吧。”
“好。”
慕容绝的声音冷淡又冰凉,却有着一种肯定的意味,完全没有怀疑萧琰能顺利晋阶,也没有怀疑她晋阶后有与自己一战的实力——普通的洞真境初期,乃至中期,都没有放在慕容绝眼里。
萧琰眉一扬,笑起来,心里涌生出“又找到知己朋友,还是一个强大的同道知己”的欢喜。
她带着这种敞亮的心情,干劲满满的入了剑阵巷。
慕容绝掠身立在铁墙上,雪白的衣衫没有如往常般纹丝不动,而是随着晨风自在的飘拂,似乎透露了她的心情:悠然而又愉悦。
萧琰入阵的时候,主持剑阵的青龙阵为首剑士严肃道:“今日剑阵,发挥八成威力。”
八成威力,若发挥出杀意,能困杀一位洞真境中期了。
萧琰却是愈难愈有战意,眸子明亮的应道:“好!”
话音一落,便是风雷雨电的剑气,从四面八方袭来。
萧琰足踏瞬闪步,内息阴阳之气变幻,施展移花接木,内力忽刚忽柔,忽实忽虚,将阴阳的变幻发挥得淋漓尽致,在剑气纵横的阵中兔起鹘落,如疾风,如闪电,迅捷,又刚猛,又有一种行云流水的酣畅。
但随着时间过去,萧琰受到的压制越来越大,内息也渐有凝滞感。
以慕容绝处在阵外的视角看,阵中八十四名剑士每一人都是一剑化七剑,但并没有一剑攻向萧琰,而是按着星宿的方位,配合脚下的步法,连成七大星宿剑影阵,如龙如虎如凤如玄龟,织成了一张从上到下的剑网,萧琰的每一方路,无论左冲右突的路,还是上跃拔起的路,以及下的笼罩下,并且越织越紧,从四方向中间逼近,压得萧琰的活动空间越来越狭小。当压到最小的时候,萧琰就如网中的鱼,只能躺着扑腾两下了。如果困的是敌人,那张剑网就会如风暴绞落叶般,将人绞得个粉碎。
萧琰在阵中的感受却不是剑网,而是更加凶险的、虚实相生的幻象剑海:东面如龙卷风暴席卷她的左右前后中路;西面滚滚天雷而起,雷声轰隆,笼罩了她的头顶上方;北面不是前几次的水箭、水柱,而是万水如潮,一浪一浪冲击过来;南方则是一片炙热的火,不仅阻挡了她往南的路,而且席卷到她的下盘,几乎让她无法落脚。这些风雷水火当然是幻象,但是织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