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风流-第1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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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琰沉默的走在她身边。
两人都没说话。
静静的走了一段路,萧琰原先还防备着李毓祯对她突抱突亲,却见她只是不言不语的走着,心里奇怪的同时也松了口气,她才不会问李毓祯为何这么安静。
经过一处假山,李毓祯忽然问她:“你如何谢我?”
萧琰知道她说的是踏歌助她领悟之事,心中微紧,想了想道:“你有什么需要我帮的?”
李毓祯笑了笑,“我不需要你帮我什么。”停了步子,转身走近她,眸子在月下漾着光,如春水涟波,声音含情,柔软,“悦之,你亲我。”
她要萧琰主动亲她。
萧琰想都没想就拒绝,“不。”身子往后退,便被李毓祯伸手抱住了腰肢。
“悦之。”李毓祯明亮的眼眸看着她。
萧琰看见了她眼中温柔深沉的情意,还有渴盼的祈望。
她心中一抽,忽然觉得难过,一股酸涩直冲上她鼻子,进了她眼。
她垂下眼眸,敛去那股酸涩带来的湿意。
这是一种无法回应,也不能回应的痛苦。
爱上的那一个,因相思辗转、求而不得痛苦。
被爱上的那一个,又何尝不痛苦?
萧琰觉得,被爱并不是一件令人欢喜的事。
她真想李毓祯不爱她。
她抬了眼,眸中还有未能完全敛去的湿意,将眼睛润得更加明亮,声音轻却坚定,“我不会爱你。”她的声音清晰道,一如她始终清晰明了的内心,“你别爱我。”
她顿了顿,语气怅然,“我不想伤你。但是,你若强求,我会跟你断绝一切。”她声音带着怅痛,“我珍惜与你为友。但若成不了友,那就断绝吧。”
她不想给李毓祯留下丝毫期望,感情就应该清楚明白,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不给对方留下幻想余地,才是最好的。
李毓祯的眼神变得幽冷如渊,声音也如深渊中的碎冰,“你喜欢上慕容优了?”
萧琰眼睛一睁,被噎着了,“这跟……慕容优有什么关系?”说着她俩的事呢,怎么扯上慕容优了?
李毓祯看她的表情和眼神却都是“你喜新厌旧变心”了。
萧琰顿觉心塞,心中的怅痛被神来之笔戳得无力,“真不是,你扯哪去了。”还有,她算哪门子的“喜新厌旧,变心”啊?
李毓祯双手松了她腰,冷冷看她,哼一声,转身走了。
留下萧琰呆呆的立在月下。
喂喂喂,回来啊,咱们说清楚啊!
这是断绝关系了,还是没断绝啊?
萧琰一脸纠结的回了玉照院。
李翊浵已经沐浴上榻了。萧琰沐浴后,换了寝衣,仍和母亲睡一起。
李翊浵伸手揽了她,伸指抚她蹙着的眉毛,柔声笑道:“怎么了,我的宝树愁眉苦脸的?”
萧琰便将送李毓祯的事说了,语气表情都很无奈,“怎么就扯到慕容优了?我今晚才第一次见她,有好感,喜欢,顺眼,但哪里就扯到爱上呢?我不爱她又不是因为慕容优。”她蹙着眉毛泛忧心,若让李毓祯嫉恨上了慕容优,那不是平白给她扯了仇恨吗?那可真对不起这个新交的朋友了。
李翊浵摸着她头,低柔轻媚的声音一笑,“宝树不爱昭华,是对她不爱,还是不能爱?”
萧琰拢眉,“这有区别吗?”
李翊浵轻柔一笑,“当然有区别了。不爱,是生不出爱意,无论如何都生不出心动的感觉;不能爱,是因为其他因素,阻绝了爱意的产生。宝树对昭华,是哪一种呢?”
萧琰想了一会,叹气道:“我不知道。但目前为止,我没对她生出心动的爱意。”只是她也无法确定,到底是对李毓祯完全不动心,还是因为知道两人不应该相爱,所以坚定的阻绝了对她生出爱意?
但无论哪种,结果都一样——她不会去爱李毓祯。
“这对她是最好的。”萧琰喃声低语,既然知道不能在一起,又何必要陷入情网,将双方都拖入到深渊呢?萧琰觉得那种爱,是冲动,不负责任的爱。
“动情,是很容易的一件事,只要遇对了那个人,一笑一念,就能促成一段情缘。不易的是钟情:情之所至,生之所达。”萧琰头靠在母亲肩上,想起李毓祯心中怅痛,不由对母亲说出心里的话,“我若爱上一人,必是一生一世,生命有多长,感情就有多久多远,直至我生命的终结。但我和昭华不能,我没法爱她一生,终究是要断的,又何必开始?我若从始至终都对她绝情,她得不到,固然痛苦,但终不及得到了却失去的痛苦。”她声音低诉,诚挚,“我宁愿她恨我心如磐石、不动情,也不愿她承受未来斩情的痛苦。……阿娘,我敬慕高宗皇帝,她是一个真正的有所为、有所不为的人君。”高宗动心之始就斩情让她很钦佩。李毓祯如果为了和她在一起的私情而毁了人君之责,她会看不起她——为了不要出现这一天,她宁愿一开始就绝了她的情。
萧琰怅叹。
李翊浵也轻拍女儿的肩无声叹息,她这个女儿是挚于情、却不会束于情的人啊——与高宗何其相似!
过了一会,萧琰郁郁不乐的声音又响起,“我今晚已经把话说绝了,她应该不会再……说感情的事了吧?”
但一想起李毓祯离去时冷笑嫉怒的样子,她又不确定了。
李翊浵嘴角微勾,心道:阿祯若不故意扯到慕容优身上,难道就由得你和她断绝关系了?
她女儿与昭华相比,论心眼真是狡不过。
但心眼再多的人,遇上这种认定一个道理就磐石不动的人也是百般狡计施不得。
李翊浵想起她与梵因的纠缠,忽然就对侄女生出几分同情。
她抬手抚着女儿光滑如绸的头发,低柔婉转的声音道:“若两个人相爱,感情就是两个人的事。若不相爱,感情就是一个人的事。阿祯爱你,是她的事。你不爱她,是你的事。你不想让她强求你爱她,但你让她不爱你,又何尝不是在强求?爱而不得有痛,但爱一个人也有欢喜。甲之□□,乙之蜜糖。爱与不爱,各由各的吧。”
萧琰听得怔怔,眼睑垂下。良久,低叹:“……阿娘说的,也有道理。”
若直而前行,就是李毓祯的道,那就由她吧。
萧琰沉叹,她不动心就是。
第一四八章 惊刺()
“阿娘,我们下午再玩吧?”她眼睛晶亮的道。
李翊浵边拿手巾擦手,边笑道:“未正过后,阿玉她们就要过来了。你不是要玩踏歌吗?”
“对对。”萧琰点着头笑,“那就先玩踏歌,下次再邀她们过来玩象棋。哈哈,让君玉表姊她们的侍女也上棋盘,看谁有什么绝技,肯定乐极了。”
“好。”李翊浵笑着摸了下她脑袋。
母女俩用完午膳已经过了未时了,散步消食后没过多久,李群玉三人便联袂而至了。
众女在讌息室用了盏茶,李翊浵便领着她们到音廊踏歌。
当然不是在音廊上面踏歌,而是在音廊外的碎瓷铺乐游图上踏。
这乐游图是音廊两边的“回”字曲径,回字中间是用白石巧妙堆砌的飞天乐舞玲珑假山。五人围着假山踏歌,侍女们则在外圈群踏相和。萧琰她们玩的是连袂交踏,这是不固定舞伴,轮流交错对踏,一家人踏歌经常用这种,欢乐,又交流感情。
这番踏歌下来,萧琰和三位堂姊的感情又有了增进。李群玉和她对踏时都拍手相击,转圈则挽臂甚至揽腰了。初时李梓岚霎了好几下眼,但转念一想又觉得没什么,主要是萧琰的气质太干净,清澈,让人觉得踏歌就是踏歌,想不到其他——除非像昨晚殿下那样,情意直露又带着霸道。就连李梓岚自己,和萧琰对踏时拍手相击,有时挽臂,也不会觉得有任何不愿。李英蓁的性子更是爽慨,心中已视萧琰为知交之友,便没了男女性别的区分,踏到兴头上时两人勾肩搭背都是有的。
一直踏到近暮时分,众女才意犹未尽的歇了。
萧琰最初还担心李毓祯申时下衙后会过来,结果直到踏歌到结束,李毓祯也没出现,她心中就松了口气,暗想她昨晚的话李毓祯是不是已经听进去了?
谁知正用晚食的时候李毓祯就过来了,依然是那种漫不经心的随性样,看她的眼眸也依然是薄凉又拢着春水,给母亲行礼后,就笑问她“悦之想我没”,萧琰顿时默然无语了:所以,昨晚她说的,都是白说了是吧。
她没好气的回道:“没想。”
李毓祯无视三位堂妹正瞠目而视,笑悠悠的道:“我想你了。”
萧琰见到三位堂姊望过来的目光,脸顿时红了,好想将食案上的菜碟子掼李毓祯脸上。
李毓祯直接吩咐侍婢不用加案,撩了紫绫袍子就在萧琰身边坐下,让侍人再加一副碗箸。
萧琰横眉瞪她。
李毓祯向她飞一个轻佻眼波,伸手就搂了她的腰,半边身子靠她身上,下巴搁在她肩上,吹气如兰的笑,“悦之想我没?”
萧琰气得脑门蹦筋,咬牙叫:“李昭华!”
三位县主眼眉唇都狠狠抽了下。
这真是她们那位永远用薄凉眼神看人,带着两分疏远,几分漫不经心,还有一分睥睨,气场绝对凌绝于人的大堂姊?殿下??
真是惊瞎她们的双眼!
李翊浵呵笑一声,神态自若的对三位侄女道:“这乳酥皮要趁热用,凉了就不酥了。她两个就别管了,闹够了自然消停了。”说完提箸,徐徐优雅的进食。
但三位县主哪里还有顾得上用美食?
那边厢两人已经动手了,拳掌相交,迅若疾电,劲力却不动食案上的碗碟分毫。
李英蓁看得眉毛飞扬,双目大亮,击节直道精彩。
李梓岚望着在动手中仍以轻佻眼神勾人的殿下,心里默默扶额:这真的是她的殿下?
李群玉的眉尾轻挑,浅樱色的唇微哂,那一刹的表情意味深长。
大唐帝国未来的储君,是真爱上了一个女人,呵呵!
她这位大堂姊,是要学昭宗皇帝么?
可是,萧悦之姓萧……
李群玉扬起了一边眉毛,忽然觉得以后的人生有趣起来。
有好戏看,能不有趣么?
汝阳县主看戏绝对不怕台高。
这厢两人拳掌来回十几招,终于消停了。李毓祯退后坐端正,萧琰也就忍了她跟自己共一案还挨得太近。想计较也赶不走她,还是歇气吧,别搅了母亲和三位堂姊用膳。萧琰默默叹气,真心觉得实力压制太令人郁闷了。但她一旦专心用膳,这些郁闷的情绪就一飞而散。
李毓祯极喜欢她这种专注的神态,心无旁骛,一心一意,任风雷云动也干扰不了她——比如这会摸摸她的腰,萧悦之最多白她一眼,不会大动干戈。李毓祯眉波斜飞,只用了两分心思在膳食上,其他八分心思都用在了调戏萧琰上,看得三位县主好生无语。
李群玉默默同情了一下崔清珏,眸子瞥了一眼李梓岚,见她进食仪态端雅得无可挑剔,却似乎有两分心不在焉,约摸也是想到了崔七?
李群玉心想崔清珏若被殿下拒绝,失意之下喜欢阿岚的可能性有多大?她暗暗摇了下头,不论崔七是否移情,她都觉得孙三更适合堂妹。
这顿晚食便在大部分人都心不在焉的情况下用完,净手漱口后,李群玉三人便向姑母告辞——没见殿下那冷飕飕的眼神?她们可不想在这讨人嫌。
萧琰将三位堂姊送到玉照院门口,回到母亲寝卧外的讌息室,就听见李毓祯说了桩今日震惊紫宸殿的事件:
“今日上朝,御史大夫和御史中丞联袂报了桩刺杀案,入京述职的莱州刺史陆谐被刺。侍人凌晨唤起榻时发现他死于榻上。圣人当即遣了御史台、大理寺和刑部三司派仵作共同验尸,判定死于中毒。”
李翊浵轻扬眉毛,“若是谋杀,当报京兆府,怎么是御史先知了?咦,死的是陆谐?——吴郡陆氏,陆谐陆以孝?”
李毓祯答道:“姑母记得不错,正是陆以孝。”
李翊浵蹙了眉毛,“陆以孝被刺?——吴郡陆氏的府第是在崇仁坊吧?难怪了,谢氏和王氏的府第都在崇仁坊,陆府去京兆府报案的侍人是撞上了谢宪台还是王中丞?”
谢宪台即甲姓世家陈郡谢氏的家主、蒋国公谢迥,现任御史大夫;王中丞是甲姓世家琅琊王氏的家主、温国公王休,现任御史中丞,这两位正是御史台的长贰官。
但御史台怎么会抢在京兆尹之前说这桩案子?
这个原因应该就着落在昭华说的“刺杀”上面了。
陆谐是出了名的清正刺史,也是吴郡陆氏的中坚——谁会杀他?仇杀,抑或政敌刺杀?
陆谐一死,谁会获利?
李翊浵心中瞬间就想了很多。
萧琰还在想陆谐陆以孝是谁,她觉得有印象,应该是学士族谱时听四哥还是姊姊提过?
李毓祯道:“是谢宪台,但撞上的不是陆府前去京兆报案的侍人,他上朝路上要经过陆府的坊府门,便见坊府门上印了一个醒目的白色‘鬼’字,大如斗。陆府的人正在擦洗,但怎么也洗不掉。谢宪台认出那是夜鬼刺的勾魂印记,当即停马,厉声质问,得知陆以孝被杀身死,便令乌台卫封了陆府各门,暂不许人出入,又令从人在大街上拦下了上朝的王中丞和京兆尹,请他们到陆府来,三人会合陆府,京兆尹立案,三人一起逼陆府当家的四房郎主陆证交出了夜鬼刺刺杀陆谐后留在他身上的勾魂帖。”
夜鬼刺杀人,必留勾魂帖,言明被杀者之罪。这是陆府极力想掩饰的。陆证在发现二哥陆谐身死,和他身上的勾魂帖,骇目惊心之后,首先想到的就是遮掩。但在谢迥、王休和京兆尹独孤穆这三位世家主的联合逼问下,就是陆氏家主陆识在京中也顶不住,何况只是四房郎主的陆证?勾魂帖当然交出来了。
萧琰一脸吃惊的表情,“夜鬼刺?那个‘平生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的夜鬼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