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风流-第1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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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临时改了主意,将要准备送出的那个雕刻鹌鹑如意、象征平安如意的羊脂玉瓶子挂件留在了案几上的檀盒里,转而吩咐侍人将书案上那对白檀木刻竹节的镇纸拿过来,递给萧琰,和蔼笑道:“这是我知天命那一年开刀自刻,已经用了二十年了。如今送给你吧,希望你如檀质香,如白纯正,如竹有节。”
萧琰听到是宋国公“开刀自刻,已经用了二十年了”就眉眼惊诧要叩谢婉辞,但听了后面三句她就咽下了推辞的话,因这不是见面礼了,而是长辈对晚辈的教礼,她双手伸出接过,神情恭敬谨肃的拜谢道:“琰谨遵世伯祖教诲。”
萧晀和崔光弼眼中都有诧色,但萧晀更多是高兴,宋国公的木刻是全大唐有名的,但五十岁以后就很少刻木送人,能得到宋国公亲自雕刻的镇纸,就表明得到了他的欣赏或认同,这可比什么礼物都珍贵!
用过午膳,萧氏一行才从崔府告辞。
车马回到永兴坊,诸人回院各自沐浴更衣,下午申时是去卫国公府拜访。
卫国公裴昶即河东裴氏的家主,任职中书令,是中书省长官,也是三省宰相之一。
萧琰昨日就听母亲说过,她还有两个哥哥,大哥随父姓裴,二哥随母姓李,但在驸马病逝后,母亲感伤,便向圣人请命改了二哥的玉牒,让他也改姓裴了。
此去卫国公府可能要见到这两位同母异父的兄长了。
萧琰有些兴奋,也有些好奇。
想起阿娘说的“你大哥就是个仙人,喝风吃玉露就行了;你二哥就是个冰人,拿着羽毛扇子天天装诸葛”,她就觉得很好笑,越发想见到这两位被亲娘白眼的哥哥了。
卫国公的府第在永兴坊以东的安兴坊,萧氏的车马很快就到了裴府所在的西曲。
也是裴世子领着几位子侄在正门前相迎。
萧琰一眼就看到了裴世子身后的两名俊美青年。
个子稍高的那位年约二十四、五岁,一身天青色的大袖衫,外穿白底青丝绣瑞草云鹤锦雪狐毛氅,领口袖口露出雪白的锋毛,站在那就如秋月般皎皎明明,清癯玉立,气质高洁,给人一种出尘的感觉。
这是一位月华清霜般的美男子。
他的眉目依稀有一分像母亲,萧琰心中确定,这就是“仙人”大哥裴松之了。
他右边的青年二十一、二岁,外穿一件通身雪白的狐皮大氅,容貌俊美,却如一块冰玉雕琢而成,冷得没有表情,骨节分明如冰玉雕成的手里拿着一把羽毛扇,半掩在下巴颏上。
萧琰心想这就是“冰人”二哥了,他那羽毛扇下遮着的就是酷似母亲的“美人痕”了吧?萧琰忍俊不禁,嘴角微微牵了牵。
裴融之感觉到对面射来的视线,凝冰似的眸子抬眼望去,便与一双剔透璀璨的眸子对上。
萧琰笑着向二哥点了点头,又突然心生调笑之意的点了下自己的下巴颏。
裴融之如冰的脸色立时更如寒浸,冰棱似的目光飕飕射过来,直似要把她脸上的面具给刺十七八个窟窿。
这萧家的郎君好生无礼,竟然也来嘲笑他的美人痕?
萧琰忍着笑,随着三位堂兄和裴氏几位子弟见了礼,裴融之虽然心中不悦,却不会失了主人家礼数,只是故意走在萧琰身边,嘴里说着寒暄话,眼睛发射着冰冷“动人”的光。
萧琰眼睛笑弯弯的和“冰人”二哥拉扯着客套话,瞅着他羽扇一直掩着下巴,心里笑的打跌。
众人进入桓门,在东暖阁叙话,笑语几盏茶后,裴恒便起身,带萧晀入内拜见父亲。
萧晀依旧只带了萧琰一人,留下萧缣三人与裴氏子弟叙话。
裴融之看着萧琰起身背影,心里嘀咕道:梁国公的这个嫡幼子很受家族看重啊……真是讨厌。
两边子弟谈诗书又玩象棋的乐了半个时辰,有侍人从内桓门过来,说家主让长房两位郎君过去。
裴松之和裴融之互相对视一眼,心中微讶,两人起身行礼告罪,前后出了暖阁,坐上肩舆随侍人往祖父院子去。
澹远堂的书房内,裴昶正与萧琰说着他年轻时在上林苑打猎的趣事,听得萧琰呵呵笑,很是欢乐。
裴恒一边与萧晀说着话,听到萧琰笑声又忍不住瞅她几眼,心道:这孩子比起松郎、融郎来更像他们母亲。祖父对他那位大嫂心怀芥蒂,对她的三个孩子却都喜欢之极。这缘分也真是奇了。
不过这个萧十七,也很难不让人喜欢。
他眼角余光瞥着萧琰那张脸,脑海里便不由自主的勾勒出那双漂亮的杏核眼,微微一挑就是千种风情无尽妖娆,那双纯黑的眸子波光流离,旖旎出最绚美的光华,鲜妍的红唇下,那一道美人痕是玉露滚过碧荷的风流清韵……他心里再次泛起酸涩,尽管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他还是嫉妒着他的大哥。
侍人的通禀从门外传进来。
裴松之和裴融之脱履去氅,绕过坐障入到书房,上前向倚着凭几坐在壶门榻上的祖父行礼。
裴融之抬头看清坐在祖父身边的萧琰就愣了。
那是萧悦之?
他的下巴颏……美人痕?!
裴融之冰雕似的俊脸呆了下,敢情这萧十七之前不是在嘲笑他?
裴松之的眼中已经掠过惊讶,心中陡然生起两分不可思议,难道他是……
“见过叔父。”
“见过萧世伯。”
兄弟二人虽然各有惊讶,却都转瞬回神,先后向两位长辈行礼,然后在叔父下首的小榻上落座。
裴昶捋着他的美髯,笑容呵呵道:“子茂、子举,这是你们三妹,萧悦之。”
三……妹?
妹?
第一三九章 规以成则()
萧琰骑马回萧府时还忍不住好笑。
她的那两位哥哥,今天真是受打击大了:一个没了明月皎皎松风出尘的仙人貌;一个冰雕脸庞咔嚓嚓裂,就像钧州新出的冰裂纹盏。
她觉得母亲没告诉他们还有个妹妹,就是想看他俩的乐子。想她昨日从母亲那得知还有两个哥哥时,那吃惊的表情也愉悦了母亲。她倒没责怪李毓祯没跟她透这风,想必她认为由母亲告诉自己是最好的……萧琰也觉得应该如此。
车马辘辘出了安兴坊,大街对面就是永兴坊,车马沿着这条安永街往北,行出街头进入通化大街,折西就是永兴坊的北坊墙。
众人回了萧府,萧琰和三位堂兄都随着萧晀去主院,在暖阁落座后,三位堂兄便依序禀报和几位裴氏子弟在裴府的交谈,每人对他们的观感等等。萧晀再一一做出评点。直到此时,去裴府的拜访才算真正的结束了。想必裴府也在做同样的事。萧琰心想,一个持续不衰的世家,便是通过这样的方式来教育子弟成长。而这些种种细微的规矩,一起构成了世家的准则,让它如同河流般前进。正如十四叔萧昕在经道堂说的:“世家的腐坏,必是先腐于细节,正如大堤溃于蚁穴一样。……维系世家的传统,就是维护那些有益传承的种种规矩。”
种种规矩,便成准则……
规矩,准则……
萧琰和萧缣同路回去,脑子里还萦绕着“规矩,准则,规则”,总觉得自己抓到了什么,连萧缣跟她说话都没听见,突然一个驻步,“嗖”的旋身而起,跃入正经过的荷池中,足尖踏在枯败的荷叶上身形如风,出刀,一身轻裘大氅宛若仙鹤起舞般在池中翩跹。
萧缣看得目瞪口呆,片刻,拍了一下脑门,向天翻个白眼,“真是受够了。”明明天赋已经甩人一大截了还要时不时来个领悟,让他们这些只能打打养生拳的堂兄怎么过活?萧缣果断决定下次行酒令要罚十七做个五六七八首诗,然后戳她一脸血。他心里阴笑两声,甩甩大袖,飘飘然走了。
萧琰只觉自己像一阵风,不,她已经是风,秋水刀在她手中与风共鸣,她的足下踏着残荷,却没有感觉到自己的重量,这一刻,她就是风。
自从吐蕃红山之战后,她就时不时的在想,李毓祯究竟是怎么做到五行化锐金的?在吐蕃王宫时,她顿悟进入冥想,曾经隐约碰触到那层规则,却终究如雾里看花,没有看得清楚。她倒没有沮丧,能隐隐约约的触摸到一点,已经是机缘了。至后上了萧山,她在讲武塔中看萧氏诸位前辈的笔记,又有数次感悟,这般累积下来,便有今日的感悟仿佛突然触摸到一个旋钮,机关“咔”一下打开,露出了门道。
天地万物皆由五行生,而五行来自于什么?五行来自于“一”,这个“一”曰太极,一生二,太极生两仪,二生三,三生万物,“二”即阴阳,阴阳转化五行,即成天地万物。武道修炼内元,这内元就是天地元气,金木水火土五行。人的身体也是五行构成,五脏六腑,各属金木水火土五性,人之寿元,也因这五行而生。一旦哪个属性的脏器衰弱,就破坏了五行相生,带来的是整个生命的衰老,直至死亡。
萧迟告诉萧琰,武道修行之终极,就是追求生生不息。
但何以生生不息?
道门、佛门、墨家,各有各的理解。
以萧琰修炼的功法来讲,还是脱臼于道家,讲的是五行平衡,互生转化,从而生生不息——譬如武道讲精血同源,这就是因为肝藏血,肾生精,而肝属木,肾属水,水生木之缘故,若肾精不强,则肝血就弱。所以,道家功法,实际就是修五行,五行各强,且平衡,则生生不息。
但墨家独辟蹊径,认为五行固然相生,但也相克,倒不如回归到“一”,故创剑道,专修锐金之气。所以剑道很强,因为金的攻击力本身就是五行中最强的,而且五行合一,等于攻击力叠加了五倍;但剑道也因此而凶险,一旦淬体跟不上,身体就会因为锐金之气太强而承不住,爆裂而亡,是故剑道宗师远少于修五行功法的宗师。
所以萧琰想体会五行化一是很难的,因为她修的不是剑道。
她修的是五行元力,因平衡相生,而生生不息。
但是,天地五行都是大道本源的一种分支,而混沌的那个“一”才是本源的真正力量。如果说五行是规矩,那么天地那个“一”才是规则,由规矩上升到规则,这才是大道啊——所以道的本源不是五行平衡,也不是五行化一,而是五行合一!
是这样吗?
萧琰累积于心中的观感领悟就在这一瞬触发。
意随心走,道心圆融通明。
就在她跃身入荷池的瞬间,她灵台内的琉璃莲台晶莹之极,仿若透明无物。
然后她就成了风。
风属木,五行合一。
不,不是五行合一,她还远远没达到触摸那个“一”的层次。在她的丹田内,五行之气如两只阴阳鱼,高速旋转成了一个黑中有白,白中有黑的圆……而在瞬息后,便黑白渐青,转化成了木的青色。
萧琰这一刻进入了奇妙的状态,她似乎感觉到自己触摸到了天地规则。
但这个状态没有持续多久,她“扑通”一声掉入水中。
这时萧缣大袖飘然还没走出几步,听见身后声音,惊讶回头,便见萧琰落在荷池中,池水及她胸部,顿时跌足大笑起来。
萧琰一身水的跃到荷池的水榭曲廊上,立在石栏上垂头沉思,也不管浑身水嗒嗒的。
萧缣笑了一阵,留下一句“悦之你慢慢想啊”,心情大爽的走了。
萧琰却再也回不到那个状态。那种她仿佛伸手就能触碰到的混沌规则,仿佛是镜花水月,伸手过去,就是空的。她吁叹一声,知道此种领悟可遇而不可求,只能等下一次触发的时机了。
但这次领悟也不是没好处的,她清晰的感觉到神识又有了一点小小的增长。
她心里雀跃起来。
因为道心在那一刻圆融,所以就直接促进了神识的增长吗?
心,与神合一。
修心,即修性;而炼神,即炼心。
萧琰再次深刻的感受到这个道理。
她一个旋身甩干了身上的水,就穿着这身半湿的衣服回了金粟院。
菘蓝很快烧好热水,由安叶禧提了装入浴桶。
萧琰在泡浴时忽然想到——其实不是忽然,在她见到两个哥哥时就生了这疑惑,他们的年龄似乎和自己相差太大了。
自己应该是在母亲给裴驸马守孝三年之后生的,这般算来,与二哥的年龄最多只差三岁,与大哥差五岁——二哥应该不超过二十,大哥二十二。
但她转念又想到,两位哥哥应该就是这个年岁,毕竟看外貌是作不得准的,就像外人看她,以为已经及冠了,其实还不满十七呢;而母亲看起来就如二十七八的少妇,娇媚如花,又成熟饱满如水蜜桃,哪像是年届不惑的妇人?
萧琰起身穿衣,想到大哥已经成亲,不知嫂子是何等人物,才配得起这个“仙人”大哥,便更期待起后日的除夕夜了。
次日即二十九,除夕前一天。
这一日,萧琰与几位堂兄跟随大伯父去拜访了另外两个甲姓世家——京兆韦氏和京兆杜氏。
而至三十除夕,各大世家的拜访活动就都停止了,上午都是祭祀,中午直到晚上都是本家团圆的家宴,包括皇室,也是如此。
萧琰午食家宴后,又与相近的堂兄们玩了阵木射,申时便找了借口出来,回院换了身衣袍,便带着萧季思和安叶禧两人离府,策马往长乐坊。
这次她是直接由北曲的原会稽广陵公主府的西侧门入内。
北曲的府内用的是原公主府的旧人,门子一早得了吩咐,见到萧琰就口称“三郎君”,行礼让入内。
萧季思和安叶禧都暗暗惊讶,但见萧琰没有解说的意思,便都默默不语,萧琰回头对二人道:“你们先回萧府,明日未时再过来。九哥他们若问起,就说我在拜访一位长辈,大伯父知道。”
两人应诺行礼,见萧琰入门身影不见后,才翻身上马,揣着一肚子疑惑回马行去。
门内已经有侍女相候。
萧琰由那侍女领路,到了母亲的玉照院。
李翊浵才从宫中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