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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部分

破谍-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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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阶下囚() 
十七年前她逃到了这里,惊恐、饥饿、寒冷、悲恸……几乎这人世间所有的痛,都让一个九岁的女孩尝尽了,十七年后她回到这里,当年的仇家已成了阶下囚,等待她去了结。

    上海的冬比六百里外的南京还要阴湿入骨,灰,四处是灰的颜色,灰的天,像在孕育一场初雪,灰的建筑,象征着西方的殖民统治,灰的鸽子,在广场上饥肠辘辘、四处觅食。

    还有一袭灰衣倩影,修长而端秀,在这广场的熙攘中鹤立鸡群,而又茕茕孑立,不再着军装,摇身变作一个殷实人家的小姐,抑或自力更生的摩登女性,简洁的黑色皮靴,修长挺括的羊绒大衣,同样是灰色的羊绒帽子,简单别致。

    她迈开长腿穿过人群,坐上黄包车,车夫载着她一路来到码头上一座废弃的仓库前,将车藏匿好,车夫再次来到怀瑾面前:“人就在里面,我们几个兄弟看着。”

    怀瑾点了点头。

    车夫摸出钥匙,锈迹斑斑的铁链被拉开,铁门开了,一股霉腐气息扑面而来。

    车夫转身关好门,顿时黑了下来,怀瑾停下脚步,等眼睛适应了暗处,这才看到两边有两扇很小的窗户,被废旧的木板几乎遮住,前面不远处还有扇门,车夫这会儿正领着她往那扇门走去。

    “他全招了,名单我们已经整理出来,发给了戴老板,一会儿您就会看到,至于接下来怎么处置他,戴老板传下话来,由您决定。”

    怀瑾微微阖了阖眼睛,“辛苦了。”

    走到里头那扇门前,车夫叩了叩门:“是我,小六,南京的长官到了。”

    门应声被推开,里面站着三个穿黑制服的人,见到怀瑾,行了个军礼,为首的那人递上一张小心折起的纸:“这是名单。一开始嘴硬,打到昨天中午才招了。”

    怀瑾接过纸,打开,上面写着七八个人的名字,定睛一看,有几个竟有些熟悉,这些都不算什么,等看到最后,居然斗大的一个字:“阙”。

    怀瑾只觉后脊背一阵发紧,一层冷汗从皮肤里沁了出来,再来回扫了几遍,并未看见自己的名字。

    “他的情报来源是什么?”

    “据他自己说,一部分是黑市上买的。”

    “黑市?这些情报价格都不菲,他的动机是什么?”

    “他说杜月笙早就不信任他了,日本人给他很多钱,他还希望将来能在日本人那里谋个官职,如果日本人不帮他撑腰,杜月笙将来不会让他好走的。”

    “还有一部分呢?”

    “他买通了杜月笙的信差,杜月笙现在香港,很多信都是这里从这里由信差统一发过去,买通了信差,很多信他都看过,然后根据那上面的信息,结合黑市的情报推理求证。”

    “又是买,看来日本人给了他不小的好处,”怀瑾冷哼一声,“带我见他。”

    “是。”刚刚说话那人边答应边带怀瑾往深处走去。

    通往里间并不再有门,而是隔着半堵墙,走进去就看见石柱上拴着个人,手脚都让固定着。

    “你们先在外面等我吧。”怀瑾吩咐道。

    待那几人退出,怀瑾走近了些,不禁将石柱上的人打量着。这是一个身量矮小的男人,五十来岁的样子,血迹斑斑。

    “贺树强。”

    男人在铁链上挣扎了一下,并不睁开眼,只在嘴里小声嘟囔着:“我知道的都说了……求你们放了我吧……给你们效劳。”

    怀瑾从身边水缸里舀起一大瓢水,对着男人的脸泼下去。

    男人一个激灵,慢慢睁开眼来,随即像是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又闭上再睁开,“我说,怎么一会儿工夫,换了个小娘儿们?”

    “贺树强,你不认识我了?”

    对方瞪着青肿的眼睛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美人儿,”说完便垂下头。

    “你若是不认识我,认识它吗?”怀瑾说着,从手腕上解下那只手表,举到他眼前,“你若不认识,你那傻儿子也定认得。”

    贺树强浑身怔了一下,慢慢抬起头,将怀瑾手中的表盯着看了看,眼中突然一道惊骇之色,再将怀瑾的脸仔细辨认着,半响,“你……韫……”

    “住口!”怀瑾低喝道,“你也配!”

    “你这个小骚货,这么多年,居然还活着!你还我儿子的命来!”贺树强咬牙切齿道。

    “果真是恶人先告状,你的儿子为非作歹,死有余辜,你要索命,我爹娘仆从的性命谁来还?你要死多少次才能偿清?”

    “你的爹娘都是刁云峰所杀,刁云峰也被你爹所伤致死,我只是他的一个副官,凭什么让我来偿命?”

    怀瑾紧咬住牙根,十七年前那凄惨的一幕幕,这么多年夜夜冷不防钻入她的梦境让她惊醒的一幕幕,又一次那么逼真地浮现在她的眼前,她甚至可以闻到那阵阵的血腥和男人嘴巴里溢出的酒臭。

    “贺树强,你死到临头了,还试图跟我争辩,当年若不是你对我娘亲起了歹心,我怀氏一族又怎会遭受那样的灭门重创?十七年前你和你的儿子为非作歹,残害百姓,今天你与日本人勾结,卖国求荣,出卖同胞,我今日来就是要看着你死,给我的家人、给我自己、也给所有被你残害的人一个交代。”

    “你到底是谁?怎么会到这个地方来?”

    怀瑾转身向门口走去,“我就是‘阙’。”

    待走到门口,怀瑾从随身手提包里拿出两只金条,“兄弟们辛苦了,”又对里间看了一眼,“即刻杀。”说完往门口走去。

    刚刚走到门口,便听身后一声枪响,怀瑾的身子不易觉察地晃了一下,“小六,送我去香港会馆。”

    累极了,她需要休息。

第四十二章 糖炒栗子() 
哭喊、鲜血、火光……现实在梦境中翻滚,抽离,一层层剥落,直到坠入黑暗,一只肮脏的手抓住自己的脚踝,油腻腻的,顺着自己的脚踝、小腿往上攀爬,使上全身的力气去踢,可怎么也甩不掉,一阵子酒臭味直熏脑门,四肢、牙齿并用,滚开!滚开!!我要你死!!!

    回了神智,陌生的旅馆的床褥味道包裹在四周,怀瑾依旧闭着眼睛,侧翻过身,缩成一团,任汗水、泪水在脸上肆意横流。

    等到一侧教堂的钟声响起,她已沐浴完毕,换好了衣物,头发也一丝不苟地挽好,端正地坐在沙发上看报喝茶。

    这一阵早钟很是庄严而悦耳,怀瑾抬起头,透过顶楼的窗户注视着这座混血城市,事情办完了,是不是该回去了?

    想到这个“回”字,怀瑾的嘴角牵动了一下,“回”字该接着“家”字才对,可何处为家?幼时的家已让一把火烧尽,养父的家不能回,南京的那座小洋楼,那是怀参谋的家,可那是她怀瑾的家吗?刘妈回乡过年了,这两层的小楼,还有什么让她留恋的?

    又过年了,何去何从?

    然而这一年却和以往稍有不同,怀瑾走到里间卧室,拿出皮夹,那里面有一张纸,打开,一行娟秀的字迹,那是一处上海法租界的地址和电话号码,她知道,这两行字的背后,是一个温暖的家庭,她的脑中浮现出董知瑜那日看着自己的眼神,那里面有一种让自己愉悦的、恰到好处的温度,在微烫时又不明所以地闪开,怀瑾倚在窗口,嘴角溢出一丝笑。

    “若是你的事情年前办完了,又没决定去哪里过年,不嫌弃的话,可以来找我。”

    怀瑾琢磨着这句话,在“来找我”之前有三个并列条件,一般人邀人来家,都是嘴上比心里热情,什么“一定要来啊”,更有甚者,便说“你不到不开饭”,这个邀请倒是有趣,三个并列条件,全在自己把握,可现在看来,样样都通过了,直至后面的主句。

    而她现在又在哪里呢?前天她说过两日到上海,到了吗?应该是,今夜都除夕了。

    拿起电话,想了想又挂掉,穿上外出的衣服,走了出去。

    天依旧灰蒙蒙的,似是沤着一场雪,满街大红色的新年装饰在这一片灰色中特别显眼,有轨电车叮叮咚咚地驶过,对面马路上,几个日本兵正在撕拆一张巨幅西洋模特广告,一侧放着替代品——一张日本女人的海报,日本对英法列国已经强硬起来,租界也不皆太平,大小摩擦不断。

    日本人已经知道“阙”的存在了,以自己对他们的了解,此事必会彻查,自己遭到怀疑了吗?自昨晚开始,她已经拿这个问题问了自己无数遍。

    街角本有个公用电话亭,她却走了几个街区,一直走到静安寺周围的小巷中,有处书亭可以打电话。

    那张纸头一直握在手里,这会儿一圈一圈拨动电话局的数字。

    终于接到了家里,却始终没有人接听。

    再接,响到第四声,那边一个中年女性操着一口上海话问道:“侬好,秦萨宁?”听出背景里扰扰攘攘,仿佛家里很热闹的样子。

    怀瑾顿了一下,“您好,请问董知瑜在吗?”

    “表小姐刚刚出门,请问您是哪位?我一会传个话?”对方开始转为别别扭扭的官话。

    怀瑾想了想,“我是她南京的同僚,没什么事情,只是打电话拜个年,这里也跟您拜个早年。”

    “阿唷夏夏侬啊,请问小姐贵姓?”

    “我姓怀。”

    “撒个?”

    “怀念的‘怀’。”

    “好的呀,等表小姐回来我让她给您回电话。”

    “不必了,我这里没有电话。那谢谢您,再见。”

    “哦,再会哦。”

    放下电话,怀瑾漫无目的地走着,电话那头的扰攘和陌生口音让她觉得自己是一个格格不入的闯入者,突又一个警醒,她是“歌”,怎么可以和她走得那么近!

    还是离开吧,回到南京,回到那座房子中去,那才是自己该去的地方,怀瑾看看灰沉的天,不过在离开前,有一处自己必须得去看一看。

    董知瑜和表姐曾嘉黎刚置办了一堆扫尾的年货回来,一进门便寻吴妈,“有人找我吗?”

    “表小姐,这回让你问到了!”

    “真的有?谁嘛?”

    “是位小姐,说是你南京的同僚,说一口很好听的北京官话呢。”

    “她可是姓‘怀’?”

    “是呀,”吴妈看着董知瑜眼中的喜悦,有些纳闷,原本她是猜表小姐定是在等一个男孩子,还以为她会失望,“她说,只是打电话拜个年,我说等你回来给她回电话,她说没事,她那里没有电话。”

    “那她说她在哪里吗?还打来吗?”

    “没有,没说”吴妈将尾音拖长,看着表小姐眼中光彩逐渐暗淡,她更纳闷了,“这怀小姐可是你在南京的小姐妹?”

    “……不是!”董知瑜一甩头发,奔楼上去了,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早不出门晚不出门,偏偏上午跟着曾嘉黎起哄去买年货,买的尽是些没用的东西。

    走到城隍庙,已是下午时分,很多人都准备回家做年夜饭了,怀瑾凭着记忆,寻找十七年前的那个角落。

    十七年前的冬天,自己穿着身捡来的男孩子衣服,一路靠扒火车、徒步,逃到了上海,就在这城隍庙,有个卖糖炒栗子的摊子,摊子旁有个角落,勉强可以感受到炉火的温度,她便整日在那里呆着,靠那点温度取暖,糖炒栗子很香,她却吃不到,每天靠别人施舍的一两个铜板买点圧饿又廉价的窝头或是烤红薯,她很想吃糖炒栗子,但对于那时的她来说太过奢侈,好几个窝头的钱才能买到一包栗子,而好几个窝头,就可以支撑她好几天。

    十七年了,这里的布局变了不少,当年的糖炒栗子摊已经不见了,怀瑾四处看了看,叹了口气,又一辆电车驶过,在街对面停下,车上走下几个年轻的女子,走在前面的那个,穿件墨绿色的掐腰大衣,带着顶同色的绒线帽子,趁得皮肤皎白通透,玉雨梨花一般。

    那边也一眼瞧见了街对面高挑端秀的怀瑾,好似人群中一道亮丽的风景,让人不觉驻足观赏。

    先前满腹淡淡的遗憾在见到她的一瞬间全都烟消云散,董知瑜微微笑着,向她走来。

    那笑容犹如三月的一束暖阳、枝头一簇娇蕾,四周不再是那样灰蒙蒙而了无生趣,看着她向自己走来,怀瑾又觉自己的胃部突然痉挛了一下,难以控制。

    一个小伙子骑着自行车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自两人中间飞快穿过。

    “小心!”就在董知瑜即将失去平衡的瞬间,怀瑾将她一把拉了过来。

    失去了重心,就这样贴在她的怀里,又倏地弹开,鼻息处还残留着对方衣领处一丝幽香。

    董知瑜垂下睫,轻噬住下唇。

    怀瑾抬手试图将头发别在耳后,可那发束本就一丝不苟地在耳后挽着。

    一时尴尬。

    “事情办完了?”董知瑜抬起睫,触到她的眼睛,又躲开。

    “对,”怀瑾轻扬起唇角,“你还不回家?”

    “跟几个旧时的同学一起去了礼拜堂,”董知瑜转身指指刚才街对面下车的地方,一起的同学早就不知走到哪里了,她又转回身,本不用那么大幅度的身体动作,看着有些傻傻的可爱。

    怀瑾笑了,“你都没跟她们说再见。”

    董知瑜的脸莫名地烧红了,“下车时说了的,”说完又咬了下下唇,“你一个人,怎么不来找我?”

    “我给你电话了。”

    “可是我没接到。”

    怀瑾挑起一侧眉。

    董知瑜迈开腿往前走,“第一次见你穿裙子,蛮好看的。”

    怀瑾跟在身后,径自笑了,“多谢谬赞。”

    “哎,你怎么会一个人在城隍庙?”董知瑜停了下来。

    怀瑾想了想,“我来吃糖炒栗子。”

    董知瑜噗嗤一声笑了,“吃到了吗?”

    “没有,找不到了。”

    “那我带你去吃,最正宗的。”董知瑜说完便轻快地往前走去。

    那是一家不起眼的店铺,师傅在后面翻炒,一个老阿姨在前面称重零卖。董知瑜要了两大包,“给,可香了。”

    怀瑾接过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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