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菩提-第9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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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渊颔首:“也可以这么理解。”
“第二,”他揉揉苏雪禅的耳垂,“这个人须得是身负大功德之人。或是成佛,或是至圣,或是治百代人,或是泽千世民非大功德者,不得成事。”
苏雪禅说:“这又是为什么?”
“三千诸世彼此相连,非区区一个洪荒就可囊括,哪怕只改变一件小事,也极有可能变更另一个世界的走向,无论最终的结果是好是坏,这都是篡改天意的大罪。若没有功德相护,只怕早就被天雷劈死三万次了,哪里还能让你活到那时候?”
苏雪禅凝视着他的眼睛,声音里带上了微不可闻的颤抖:“那救世之功呢?算大功德吗?”
黎渊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问:“如何救世?”
“舍身”苏雪禅的嗓子干涩无比,让他不由咽了咽,“舍身救世。”
“算。”黎渊笑了一声,“当然算。”
苏雪禅已经说不出话了,他死死盯着黎渊,等着他说出第三个条件。
他的神情当真古怪到极点,黎渊担忧地拂过他的面颊,本不欲再说下去,然而看到苏雪禅渴望的目光,他还是摇了摇头,接着道:“第三个条件,也是最难的一个条件。”
“先前那个已经发生的结果,还需要在天道无所察觉的情况下,被另一个关键人物知晓。”
“什、什么?”
黎渊笑了笑,把自己外袍裹在苏雪禅身上,“不可说。”
苏雪禅一愣,就像在梦中被人用一泼冷水浇醒了,他蓦地回过神来,不依不饶地叫道:“怎么可以说一半就不说了?我好想知道的!”
“知道这个做什么,”黎渊沉下脸,佯装生气地呲了呲牙,“难道你还想篡改因果不成?”
“我”那一刹那涌上的冲动,令苏雪禅差点脱口而出“我就是想篡改因果”,可到底还尚存一丝理智,没有把这件事告诉眼前的情人。
这件事上,他确实很想得到黎渊的帮助,可他心知肚明,自己不能再将他牵扯进来了,索性他身具救世功德,就把这篡改诸世的罪业背在身上又如何?
黎渊看着他包在宽大衣袍里的模样,好笑地揉了揉他的发顶,将苏雪禅抱起来道:“傻乎乎的。”
真是要护好了,不然一刻也不能让人放心。
苏雪禅抬头看着黎渊,他浓密的睫羽在轮廓分明的面容上打下深邃的阴影,把其下淬金的眸光过滤得星点细碎,他毫不留情地回嘴:“你才傻乎乎的。”
想用尽全力保护好他,他的爱人本应是四海风光无限的君王,任何伤心难过的情绪,都是不应发生在他身上的啊。
晴空万里,无风无云,一道霰霞般的云光破开漫天清晕晕的暖阳,惊乱飞鸟,长风避让,朝着东方径直飞去了。
此时,东夷驻地却是阴风惨淡,愁云不散。
封北猎自从那天自望舒剑下竭力逃出,回到用以藏匿的东夷主营后,便昏迷不醒,人事不知,任由东夷的巫医如何诊治,也束手无策,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自从九黎陷落,剩下无甚血脉天赋,也没有什么威胁能力的子嗣遗民被帝鸿氏允许重组东夷后,九黎的传承基本上等于完全废了。无论是沟通鬼神,与天地交流的巫术,还是铜皮铁骨,刀枪不入的武技,统统失去了能够学习它们的人群。昔日十二巫仅一把草药就能开启黄泉与现世的入口,现在所谓的东夷巫医,连皮毛都没有学到,如何能治好封北猎的不醒之症?
唯有干看着罢了。
月神望舒已经将风伯可能潜藏在东夷部落内的消息禀明九天玉殿,现在到处都是封锁道路,四下翻找的金甲神人。东夷作为人族,受天道庇护,他们与妖族的纷争,仙人也没有权力插手其中,可一旦有了正当的理由,他们的日子便骤然难熬了起来,只得想尽办法将封北猎藏起来。
为了保存实力,羽兰桑也不敢现在与封北猎冒然碰头,引起九天之上的注意。他们手里的火种,起码要留一个人传递下去,若是尽皆断绝在此处,那九黎就真得再无复生的可能性了!
如此,整整数日,封北猎都好似陷进一个诡谲怪异的梦境中,他肩头地伤口已经愈合得差不多了,可他的神情却在梦中不由自主地变化不停,时而愤懑,时而阴沉,时而恼火,时而癫狂看守他的东夷侍女换了一批又一批,都受不了这种难以言喻的诡异氛围,不敢看他在烛光掩映下的身影。
第四日的清晨,金甲神人的搜寻范围已经逐渐缩小到了附近,他们又要带着封北猎前行到下一个隐匿的地点了,就在这时,原本无意识沉睡的封北猎居然在霎那间面目狰狞,猛地发出了一声怒喝!
看守他的侍女几乎吓得魂飞魄散,唯恐被金甲神人听见,急忙飞扑上去,一个牢牢按住手脚,一个死死捂住口鼻,也不顾什么大不敬的问题了,在金甲神人逡巡上空的这段时间里,她们一直按着封北猎的身躯,直到半空中传来的甲胄擦响逐渐远去。
封北猎被她们连手脚带脸庞堵得死死,连一丝缝隙都不肯留,在金甲神人离去之后,那两个惊魂未定的侍女才察觉到自己做出了什么足以叫她们死一百次的行径,赶忙触电般的松开了手。可就是这窒息过后的骤然放松,令床上的封北猎蓦地倒吸一口长气,猝然睁开了双目!
他怔怔盯着崎岖不平的山洞顶端,大张着嘴,胸膛不住剧烈起伏,像得了哮喘一般嗬嗬作声,浑身亦抖个不住。那两名侍女早就被这一巨变吓得魂不守舍,只是龟缩在角落不敢说话。良久,封北猎才一顿一顿地转过头,用呆滞无神的眼神找到了室内仅有的两个活人。
“这里是哪里?”他梦呓般问道。
“这里这里是藏匿大人的地点,外面有神兵在在找您”侍女鼓起勇气,哆哆嗦嗦地回道,“他们刚刚过去”
封北猎面色僵滞,就像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足以颠覆他认知的东西一般,盯着虚空中莫名的一点,忽然,他仿佛被一道突如其来的闪电劈中了,那闪电打亮了他混沌一片的思绪,也让他一下子从床褥间暴跳起来,伸手扯过侍女的衣襟,近乎咆哮着怒吼道:“为什么不让我继续睡下去,为什么要叫醒我?!你们这群、你们这群蠢笨如猪的东西!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不等侍女跪地求饶,他的手中便凝出利如钢刀的风刃,在四溅的血光与碎肉中狠狠击穿了两个侍女的身躯!
满地血腥,横躺着两具死不瞑目的尸体,他怔怔坐在血泊中,也不顾这样会弄脏自己的衣袍,浑如得了癔症一样,不停地喃喃自语。
“刑杀之狱”他上下两片干涩的嘴唇几乎要粘在一起,好像用尽全力才能将其撕开,继续说出下面的话,“神人钟山、逐鹿”
他哈地一声,笑了出来。
笑声先前还时断时续,不甚明显,随着他眼中逐渐露出的喜悦神光,那笑声也跟着逐渐放大,到了最后,他几乎是声嘶力竭地放声大笑,躺在满地猩红里,活像个失了神智的疯子。
第109章 一百零九 .()
蟾宫月桂;馥郁清芳。
这万年寂静的所在,如今却多了一个不速之客。
只听一声枭鸟的长啸;半空中犹如爆发了一轮蓬勃烈日,一驾纯金打造的车辇伴随熊熊烈火;猝然从空无一物的月光中显出身形。唯见金乌开道;火鸦托轮,两侧则拱卫着数十英武不凡、手持金戟的武士;当中站着一位荣光威赫的神明;头顶大日光晕;脚踏阳炎真火;正是与望舒职阶相对的女神,传说中的日母羲和。
望舒从月宫主殿中缓步走出,头上同样显着一轮满月的光辉,他冲羲和微微一笑:“长姐。”
羲和一抖雍容华贵的裙袍,从驾日金车上徐徐走下;先环顾了一圈四周;方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对望舒道:“许久不来;你这里还是一如既往得清净啊。”
广寒三十三天的景致;绝非凡尘人寰可比。从一轮天体广袤的光弧层层向上;但见满眼素雪云瑕;连一丝或热烈或深沉的颜色都看不到;重重宫阙如雪砌玉雕;其下一望无际的月桂则如淡金的波涛;连枝干都是冒着蒸腾寒气的乳白色。来往的仙娥臂挽花篮,腰缠纨素,宛如衣临洛水,吴带当风,在这玉宇中娴静行走,裙袂拂过空中缕缕甜蜜的香气,恍若一个令人不忍惊动的梦境。
但羲和心知肚明,广寒宫里这些状似弱不禁风的侍女,同她朱曦殿里的武士一样,都是日月的精粹化人,实乃九天之上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而望舒作为武道魁首,这些娇滴滴的宫娥也随了他的性子,平日里闷声不响,当真发作起来,万柄月剑顷刻齐发,非寻常大罗金仙可以阻挡。
“长姐说笑了。”望舒侧身,让羲和率先进入殿内,“今日长姐怎的有空过来?”
羲和身后的垂下的四彩黄绶拖于地面,随着她的脚步从容地摇曳蜿蜒,望舒微微一笑,亲自俯下身去,为姐姐提起了裙摆。
“今日朔月,你又不用驾着月车出去,姐姐过来看看你又怎么了?”羲和道,“就是你这里太安静了,那些女孩子连话都不说一声,真是”
说到这,她似乎是想起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哈”地一笑:“算了,安静也有安静的好处,你看看帝鸿氏宫里那群女人,都封神了,还要演凡人那些姐姐妹妹、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的戏码,看着真叫人恶心!”
她一转身,忽然看到望舒微弯着腰,手中提着自己的裙摆,登时没好气地往手里一扯,嗔怪道:“少做这些有的没的,我这裙子还能拖脏了不成,要你亲自做这等事?”
“不碍事,”望舒眉眼带笑,面如清月,仿佛世上没有什么东西会让他生气,“索性是为了长姐。”
羲和一摇头,低声叹道:“你呀。”
两人并排走进宫殿,待到落座,羲和端起洁白如玉的薄脆茶盏,赤红鎏金的长甲轻轻敲在上面,击声如磬。她啜了一口,方才看着望舒问道:“我听说,你前些日子下界去了。”
望舒略带诧异地笑道:“长姐明明亲自看见了,为何还带一句‘听说’?”
“你这孩子,”羲和一瞪眼睛,“我还不能拐弯抹角一下了?老实交代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
望舒收敛了笑意,只是缓缓转动着手中的杯盏,他低垂着头,眉宇间就无端带上了几分忧虑之意。
“长姐还记得那株月桂吗?”他轻声道,“就是那株我和你一起植下,距今已有甲子有余的桂木。”
羲和一怔,顿时反应过来,望舒说的是什么了。
朱曦不比广寒,是个寸草不生,目力所及之处皆为流火飞炎的地方,自然没有什么郁草花香。又一年,羲和来到望舒这里看他,见主殿后还空旷着一处,于是打趣说,要效仿凡人,在那里同种一株树,不料望舒竟认真应承下来,自去掰下桂木的枝桠,与羲和一道植在那里。
久而久之,那树承接了太阴与太阳之力,开出的花也与旁的分外不同,金红色的大捧花团像是漫天燃遍的火焰,生在望舒素净的阙宇中,犹如月宫里四射的骄阳。
思及往事,羲和张扬的眉目也不禁柔和了下来,她笑道:“怎么会不记得呢?那是我同弟弟一起手植的呀。”
望舒却叹了口气。
“请长姐随我来。”他道。
羲和不明所以,只好起身,随着望舒一同向殿后走去,两旁的宫娥为他们打开殿门,羲和一望之下,不由睁大了眼睛,惊地倒吸一口冷气。
往日繁盛如斯,金花开落的桂木,此时却枯萎成了一树残破赘絮、落叶瑟缩,象征生命力的金红色泽亦消褪得无影无踪。羲和不禁愤怒而困惑地拧起眉头,急急向前踏了几步。
“怎会如此?!汇聚了太阳与太阴之力的的生命,绝不会在月宫中凋零的!”
看着气急败坏的羲和,望舒静静开口道:“长姐,此树荒芜,绝非人力可为。”
羲和转头看他:“什么意思?”
“早在下界之前,我就在梦中看到了娲皇的身影。”望舒道。
羲和瞳孔一缩,犹疑道:“娲皇。”
“她一手指天,于是天上的星辰就尽数隐没;”望舒淡淡道,“她一手垂地,于是太虚中日光黯淡,月华陨落”
“而待我从树下转醒,这株月桂便尽数凋谢,枯死在了月宫的土地上。”
羲和面色凝重,急急道:“这等大事,为何不早与我说!”
“长姐天行于空,光芒长耀大地,可曾看到什么异变骚乱之处?”望舒问道,“天意的警示,终究还是落到了我们头上。”
“可就算逐鹿之战的余波不息,那也是洪荒下界的事情,我们只负责逡巡苍穹,如何能牵扯到我们?!”羲和急赤白脸,不管不顾地抓住望舒的衣袖,“我们是永世不死的日与月,哪怕九天金銮崩塌,洪荒大地溃散,日与月都不会有什么异变”
“不是这样的,长姐。”望舒温和而坚定地把衣物从羲和手中抽出,“不是这样的。”
“自从烛神自愿沉眠于大地,将日月四时归还坤舆开始,我们便诞生于此,成为掌日和掌月的神明。”
“——换句话说,长姐。”望舒沉声到,“永世不死的不是我们,只是诞生我们的这两个天体而已。烛神若在,它们就依随烛神;烛神沉眠,我们便从中出世,继续驭驶日月光辉”
羲和望着弟弟看似多情,实则无情的眉眼,苦涩道:“所以你就私自下界,去寻找应劫的方法了?”
“我有预感,长姐。”望舒道,“百年前帝鸿氏纵容部下做了什么,你我作为天巡者,全都看得一清二楚。如今成王败寇,哪怕他做了九天洪荒的帝王,这件事也不会过去,因果报应更不会白白地放过他,放过九天众仙。”
羲和思绪混乱,喃喃道:“那你”
“一线生机,须得从源头找寻。”望舒伸出双手,从半空中凝出一把剑锋雪白,恍若月华的宝剑,“而破劫的方法,非一人所不可得。”
“若我于此劫中身陨,还望长姐切忌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