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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部分

落菩提-第8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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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帝鸿氏立即扬起手,将一干修者义愤填膺的声讨堵在喉咙里。

    “都退下。”他低声道,“没有传召,不得进殿。”

    少顷,待殿上的人群陆续退下,他方缓声道:“自古以来,正邪就是争斗不停的两派,有时邪不胜正,有时正不压邪,彼此间就像太极图上黑白两方,相互追逐,相互转化孤、我即便作为人皇,亦无法擅自决定两方的胜负去留,唯有制衡,乃是为君之道。”

    封北猎冷冷看着他。

    “我很抱歉。”他说,“蚩尤与我结交多年,我们既是对手,也是朋友,他因疏忽中计而陷入盘古脐我感到遗憾。”

    “你知道他被魔门设计陷入盘古脐。”封北猎用一种下定论样的语气说,“你知道,你什么都知道可你就是不闻不问,是吗?”

    他的声音逐渐带上了疯癫的痴狂:“可是我!我被他们折磨了十余年,被你们中原一脉的人族折磨了十余年!他们光是折磨我也就罢了,为什么还要来害我爱的人!他们,你们,已经把我的一切都夺走了!为什么不能给我留一个,哪怕只有一个也好啊!”

    “我问你,你既然知道,为什么不插手去管,为什么要视而不见?!”

    帝鸿氏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近于无情的冷漠,他道:“天不为人之恶寒也辍冬,地不为人之恶辽远也辍广——修道之人,修的是千年道心,求的是万年道果,区区十余年的时光,不在我们眼里,更不在天意的眼里。”

    苏雪禅心头一跳,眼下帝鸿氏这番说辞,同当日娲皇第一次召见他时说的何其相像!可真的是这样吗?娲皇可以说出这番话,因为她是天意至圣,创世神明,然而帝鸿氏不仅是修道者,他和蚩尤一样,都是统领一方,肩头扛着治世责任的君王啊!

    他犹疑地蹙起眉头,略有些不可思议地盯着下方帝鸿氏的神情。

    很显然,他的说法并不能令封北猎感到满意,他向前两步,颤声道:“就只有这样?你的理由,只是这个?”

    帝鸿氏侧过身体,将一半面容都掩在晦暗不明的阴影里,他道:“我问心无愧。”

    问心无愧。

    苏雪禅一时竟然愣住了。

    封北猎睁大了眼睛,继而用一种狂乱的,差点喘不上气的声音嘶吼道:“什么问心无愧、清者自清——你就不是问心无愧!你根本、你根本就是!”

    他根本就是怀着私心。

    苏雪禅望着下方歇斯底里的封北猎,自发替他补充上了这句话。

    就算是再宽厚仁明的君主,也会怀有私心。

    帝鸿氏那番冠冕堂皇的话没有唬过在场的旁听者,蚩尤与他相抗多年,盘踞蛮荒的九黎始终是横在中原一脉的喉间刺,就算魔道逐渐把黑手偷摸伸向九黎,骗害九黎的稚童又能如何?无论手段残不残忍,脏不脏,都是在消耗九黎的新生力量。任是他心中转过多少连绵曲折的犹豫,瞻前顾后的思虑,终究是选择了撒手不管。

    可惜天意无常,怕是连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作不知此事的帝鸿氏都没有想到,魔门居然会直接牵扯到蚩尤的身边人,再牵扯到九黎君主本身,酿成这次大祸。

    站在苏雪禅的角度,以一个简单粗暴的说法总结,就是帝鸿氏这次玩脱了。

    而且这一脱,就把洪荒千年的安宁给脱出去了。

    苏雪禅深深闭上了眼睛,用捂住了自己的额头,一时竟不知说什么才好。

    站在封北猎和蚩尤的立场,此事毫无回圜余地,全是中原人族之过;站在帝鸿氏的立场,此事虽为座下魔门的过失,可大头不在他,中原道门依然清白无虞,他仅是间接纵容了这一行径;而站在苏雪禅这个旁观者的立场

    蚩尤无辜是真,其后性情大变、暴戾恣睢,妄图用残暴手腕一统天下亦是真;封北猎历尽磨难、痛失所爱是真,迫害妖族千年,陷众生于水火之中亦是真,又要如何评判,还能如何评判?

    “黎渊、黎渊”他抱着头颅,忍不住声声低唤起来。这一刻,他多么渴望那个气息清冷如海渊,怀抱又炽烫如沸火的男人就在身边,他可以将自己藏在他的怀中,把这一切都说与他听,而他也一定会把自己抱起来,语气里带一点纵容的讥笑,叹息着溺爱地喊他小穷鬼

    哪怕经历了如此之多的事情,黎渊在苏雪禅心中依然是无所不能的龙君应帝,带着他一如既往得傲然与凛冽,毫不犹豫地挡在他身前,挡在他与这个纷杂世界的身前——

    ——“我接受你做出的一切选择和决定。我会用尽全力,哪怕拼上我这条命也在所不惜。”

第107章 一百零七 .() 
其后的岁月;都如陷在旋转的漩涡中一般奔流起来,封北猎败走九黎蛮荒;即便手持太杀矢,他还是无法战胜现在的帝鸿氏;不得不带着满身的血腥和伤痕退回九黎;守在蚩尤榻边。

    蚩尤的状况慢慢好转,一开始;他只能偶尔睁开眼睛;虚弱无力地看一看身旁的封北猎;渐渐的;他清醒的时间越来越长,九黎君主的神力又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上,他一如从前那样,可以说话,可以豪爽的大笑;皱起眉头的样子足以令靠近他的任何人胆战心惊;然而;封北猎和十二巫的心里都一清二楚;他已经变了。

    这种变化并非一蹴而就;他赤红的瞳孔慢慢沾染上了不祥的黑色;说话的语气和姿态也越发阴鸷暴躁;犹如一滴坠入水中;徐徐萦绕开来的墨滴;令人胆寒的野心和吞噬一切的恶意不可逆转地污染了他;封北猎记忆世界里的色彩也在一天天沉淀灰暗下去。

    身为九黎意志的化身,蚩尤的变化亦使下方的子民受到了影响,苏雪禅看着他们,就像在看东夷和神人国的前身。后来,蚩尤发现了与封北猎能力相仿的羽兰桑,八十一个部落的首领也随之汇聚在他青铜王座的两侧,攻占中原、统领天下的计划就这么水到渠成地提上了九黎的议程,紧接着,就是打响长达百年的战争

    战火和死亡,苏雪禅已经看得太多,但从未有哪一次,令他为其中一方劫数难逃的堕落而感到如此得痛惜与怅然。

    恍若飞速翻动的书页,封北猎的回忆飞速向前,不复先前那般详细殷实。很快,那些眼熟的生疏的,在乱世中信手搅动天下风云的人物你方唱罢我登场,而无数妖族走兽咆哮于无垠的战场,却在最重要的关头背叛了九黎和蚩尤,向帝鸿氏一方泄露了机密。

    蚩尤于怒火攻心间失了分寸,原本占据上风的局势也被帝鸿氏一步步反攻逼退,在最后的逐鹿平原上,又是苏雪禅再熟悉不过场景,黎渊破开了蚩尤的心脏,而蚩尤则

    他骤然缩紧了瞳孔。

    蚩尤掷出的却是太杀矢上的昆吾箭镞,悍然破穿了巨龙的胸口!

    怎么会是箭矢?!

    不是刀吗?

    无论是烛龙让他看到的梦境,还是娲皇将他送回千年前的场景,他都很清楚的看到,是蚩尤抛出了手中的长刀,一下钉过黎渊的身体

    但在封北猎这里怎么会是箭簇?

    难道是他篡改了自己的记忆不,对于他现在所看到的一切而言,这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细节罢了,封北猎篡改这里又有什么用?

    冥冥中,他总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改变,逐步拐到了另一个他无法预知的地步。

    苏雪禅百思不得其解,然而就在此刻,他眼前的景象却恍若水波般摇晃起来,整个世界都在不住撼荡、扭曲,他一下子反应过来,落魂花的效用正在渐渐消失,这个世界的主人就快要醒了!

    天地一声嗡然清响,恍惚中,他似乎又看见了娲皇盘旋世间、奥秘如斯的身影,她以太古混茫的眼瞳,意味深长地看了苏雪禅一眼!

    苏雪禅心头一震,但他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就听到头顶传来封北猎不辨喜怒的声音:“看够了?”

    面前一阵飓风席卷,苏雪禅格挡不及,被那一击打出封北猎的梦境,重重撞在坚硬的墙壁上!

    乍然回到现实世界,苏雪禅竟一时头晕眼花,站立不稳。他喘着粗气,撑着手臂站起来,戒备地看着面前的封北猎。

    望见了他跌宕流离,坎坷不平的上半生,此时猛地看到封北猎一身青袍,负手而立的样子,倒令苏雪禅不由愣了一下。

    檐外玉铎嘤咛,窗内烛火幽暗,封北猎漫不经心的目光扫过苏雪禅的面容,忽然滞住了。

    苏雪禅不明所以,从地上缓缓站起来,一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呈格挡之势。

    良久,封北猎方才开口,他的声音带着一点阴冷得沙哑:“你就是那个应龙宫的小殿下?百闻不如一见,委实胆大啊”

    苏雪禅留神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一时间竟然不知该说些什么。

    如果没有见识过他梦境中的往事,也许他现在便能理直气壮地朝他质问,怒斥他的狼子野心和非人手段,谴责他为何要设计令东夷族民残杀吞噬妖族的天赋,但他已经知道了他曾经承受的一切,早已在心底酝酿好了的追诘就也堵在了喉间,上不去下不来。

    “不仅擅自潜入我这里,还给我的汤药里下了落魂花”封北猎的目光如蛇,冷冷端详着苏雪禅的神情,“你都看到了什么,小殿下?不妨说与我听听?”

    他知道以苏雪禅现在的实力,还无法从他眼皮子底下逃出去,因此到也不着急说如何处置他,只是在他面前缓缓踱步,犹如一只逗弄彀中雀鸟的狡猫。

    “所有。”苏雪禅道。

    封北猎停下了脚步,转头危险地注目着他,重复道:“所有。”

    “所有,一切。”苏雪禅道,“从你从你还是一个少年,刚出九黎的那一刻开始。”

    封北猎死死盯住他的脸庞,但少年的眼眸清澈如水,又深邃得像是一泓海洋,带着仿佛是与生俱来得温柔与坦诚,毫不遮掩地凝视着他。

    封北猎忽然笑了,他说:“那你想表达什么?可怜我,还是想要感化我,就像你感化那条该死的龙一样?”

    “我没有感化黎渊,”苏雪禅道,“他也不需要我感化。”

    封北猎的面色骤然阴鸷起来,他浑如看到了一个不算太好笑的笑话一样,在脸上露出了一个勉强而刻毒的笑容,他咬牙切齿道:“怎么,难道你以为应龙就是什么好东西?帝鸿氏伪善权诈,应龙无情狠辣,都是天下一等一的阴毒之人!你还想替他们辩解什么?!”

    但苏雪禅只是站在原地望着他,目光中隐隐露出一丝怜悯之意,封北猎不由更为忿恨,他看着苏雪禅,蓦然笑道:“或者说,你是想劝诫我,好让我现在回头是岸?”

    “不。”苏雪禅低声道,“我劝不了你,也没有资格评判你和蚩尤、蚩尤和帝鸿氏之间谁对谁错,你已经没有办法回头了。”

    封北猎的青袍在跳跃的烛光里漫卷如云烟,又似一个空空荡荡的鬼魅,他不笑了,他望着苏雪禅的脸,语气离充满不善的恶意:“如此天真的说辞看来,应龙把你保护得很好。”

    苏雪禅暗自绷直了身体,下意识地提防着他的一言一行,只听面前的封北猎缓声道:“但既然是送上门来的买卖,我若不好好利用一番,又怎么对得起小殿下深夜闯入的一片苦心呢?”

    苏雪禅心中警铃大作,然而,他依然保持镇静,脑海中飞速运作,企图找到一线逃脱的时机。他不动声色道:“我还有一个问题。”

    封北猎眉梢轻挑。

    “你这座新建的小楼杂糅了多种道门建筑的风格,但又融合得不是特别高明,加上外面行走的那些东夷侍女我以为你会很恨和帝鸿氏有关的一切,哪怕只是天宫的建筑。”

    听了他这番话,封北猎的面上隐隐闪过一丝不自然的阴沉,他道:“你倒是敏锐。”

    “为什么?”苏雪禅问道,“明明不喜欢道门的东西,为何还要在自己的驻地修建这样一座小楼,把那些东夷女子打扮成那样?莫非是你是因为自”

    他一个“卑”字还未出口,封北猎已是勃然大怒,厉声道:“谁给你的胆子枉然揣测于我?!”

    风刃如万千纷扬雪片,轰然朝苏雪禅倒灌而下!

    望着苏雪禅在狭小室内狼狈逃窜的身影,封北猎冷冷笑道:“如果你想拖延时间,等到应龙来救你,那可就打错算盘了。四周全是专门遮掩道术气息的阵法,哪怕是天上那群酒囊饭袋下来,一时半会也摸不到出路,我劝你还是省点力气吧!”

    说着,他的眸光中充斥着杀意,大笑道:“应龙让我的心爱之人剜心而死,如今,我也把他的心爱之人千刀万剐,倒也是一报还一报,很公平的交易了!”

    眼看那锋利的刀刃就要旋到自己面前,苏雪禅身侧倏然一声爆响,封北猎浑身一凛,不由抬眼望着前方,只见千万道似雪月光如瀑飞溅,宛若实体,悍然挑飞了楼侧大半面墙壁,毫不畏惧地与风刃对撞在一起!

    “望舒!”苏雪禅又惊又喜,不由叫道。

    望舒雪白的衣袍在月色下凛然无比,恰似翻卷的波荡清光,他一把拽起苏雪禅,拉至自己身后,厉声道:“快走!”

    苏雪禅知道现在不是推脱的时候,可留望舒一人对抗风伯,他还是忍不住替他捏一把汗。而封北猎一听见苏雪禅叫出眼前青年的名字,面色不禁也是一肃。

    “望舒”他在唇齿间缓慢碾过这个名字,“广寒武神,月宫魁首?”

    望舒伸手自漫天流泄的月光中拉出一把通体雪白的宝剑,沉声道:“正是在下。”

    封北猎的神情就像一只狡诈无比的毒蛇,冲那个月光下清俊无伦的男子咝咝吐信,他摊开双手,无辜地微笑道:“月神望舒大人竟然也寻到了我这鄙陋的居所,实在让我受宠若惊啊可我只是一个无辜的平民罢了,不知道九天上的月神大人,要如何用手中的剑惩治我呢?”

    苏雪禅暗叫不妙,急忙在其后喊道:“望舒,他是被蚩尤赦免过的无罪人,你不要冒然对他动手,会染上恶业因果的!”

    封北猎微微一笑,语气里带着一点诡秘的快乐,他轻声道:“是了,我才想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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