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菩提-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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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师微微一笑:“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龙君英明神武如斯,还是免不要灯下黑吗?”
“闲话少说吧,”不延胡余抖开法器,“蚩尤余孽,还不快快伏法!”
雨师容色一肃,她生自天地,呼风唤雨,扭转天时等全然不在话下,可今日来的却是洪荒全境汪洋大海的支配者,更别说还有一个统御水族,尾划大江的应帝,面对眼下境况,无疑是走为上策。
她的宽袍骤然散开,蓦地在半空中化为无穷细碎水珠,如训练有素的蜂群向幻境边际飞逝而去,瞬间四方海神齐动身形,波涛巨浪翻天覆地!
“外面还有一个雨师,”黎渊沉声喝道,“她想赶过去汇合,拦住她!”
此时汹涌海面上,舍脂一拨琴弦,三头六臂上璎珞披挂,香雾翻飞,张口三朵金莲浮于天顶,抬手七道清泉流泄人间,刹那便自琴音中现出苍穹之上的神圣佛国,妙音善地!
“你有无穷变化,我亦有三千幻身,”舍脂代表“修罗”和“天神”的两面此刻已是双目紧闭,唯有剩下一面还睁着眼睛,叫苏雪禅看不出究竟。那张脸还是美得让人无法直视,可一半温驯良善如菩萨,一半却狰狞桀骜如魔罗,“且试试看吧!”
雨师袖袍水波粼粼,她慢慢收敛了笑意,“看来舍脂公主是铁了心地要同我来一场殊死恶战了?就连三化身都放了出来若您也陨落在此处,王妃想必会哭得比上一次还要伤心吧?”
舍脂额上青筋绽起,三双手臂齐拨琴弦!
恰如玉山将崩,万海狂澜在霎时间吞没整个世界,舍脂五指纷飞,四弦一扫,天地俱暗,唯有佛国中千万片似刃金莲伴随梵乐飞射而出,在灰暗低沉的天色下拉成一道极其恢宏壮丽的光箭!
雨师早已闭上了眼睛,她宽大的衣袖于狂风中飞扬出千里之长,搅动了整片大海,无数水龙卷好像扭动在海面上的狂乱巨蛇,仰首迎击上那一道厉光!
——天地嗡然一声,炸响似流星相撞!纵有紫绶云光带护卫周身,苏雪禅还是在那一瞬间眼前发黑,被来回漫荡的余波震得口鼻溢血。
舍脂紧接着奏响第三声琴音,浑如催发出了万里原野上的猛鬼嚎哭,白骨尖叫,佛国瞬间隐没在迅速聚拢的血色黑云间,随之现出的是冤魂不尽的淋漓地狱!数万古尸阴兵身骑骷髅战马,手持磷火刀戟冲出洞开的炼狱之门,在高旷苍穹汇成一道火与血组成的洪流,在刹那间咆哮轰向孤身立在空中的雨师!
雨师的面上却现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小心!”苏雪禅急忙喊道,“当心她留了后手!”
说时迟那时快,雨师猝然收袖,而后又如露水流散,在空中分出三个真身,八袖铺如雪白长虹,在当中团团围出一面巨大无比的玉镜,正正映照着那万千嘶吼的骷髅阴兵!
舍脂瞳孔一缩,催弦似狂风骤雨,又从身后炼狱中放出无尽熊熊火鸦,环绕着大军,呈螺旋状疾射向那面光润圆滑的宝镜,苏雪禅看着那面镜子,心中却忽然升起不祥的预感。
“避开,快避开!”他运足妖力,冲舍脂大喊,“那不是普通的镜子,舍脂,快躲开!”
雨师低低轻笑:“晚了!”
——那镜猝然放出无比强盛,犹如烈日的耀目光辉,它吞没了世间一切色彩,亦剥夺了世间一切声响,万物都好像被浸在粘稠的胶水里一般放缓了动作,苏雪禅唯有眼睁睁地看着漫长阴兵连番撞进镜面,如被八溟湮盖的万千星火,不留一点声息,便尽数熄灭在了永恒寂静的深渊之中!
“不”苏雪禅喃喃道。
——足以毁灭诸世的爆裂声震彻天地!
雨师尽力一抖长袖,八袖如白龙轰然抽打镜身,将它自后向前鞭挞地崩然碎裂,在不可用言语描述的壮丽破碎中,万千阴兵自射如流星四溅的碎片中砉然跃出,火鸦环绕,磷火燃烧,裹挟不可阻挡的伟力咆哮喷涌向舍脂!
形势完全颠倒,岩浆与火的暴戾践踏只在一瞬,而此时舍脂唯一护身的顶级法器紫绶云光带还在苏雪禅手中,苏雪禅一把抓起那薄如云纱的织物,在霎时间朝里灌注全身的妖力,将其纵横成一道无匹剑光,飙射进无边的火海流炎中,与此同时,本该被炽浪击穿的红莲炼狱却乍然爆发出万丈厉芒,犹如在浓云翻涌之下,波涛狂澜之上,又有一轮太阳怒而勃发,重现昏聩人间!
万千阴兵发出濒死的惨叫,火鸦在这样的光与热中瞬间蒸发殆尽,摧枯拉朽地颠覆出千里长空!
“雨师,”一个阴冷的男声响彻天地,杀意磅礴如海,怒意似日燃烧,“你敢动她,你找死!”
苏雪禅定睛看去。
那是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浑身覆着如魔狰狞流淌的刺青,他右手持戟,左手拿着方才被苏雪禅掷出的紫绶云光带,怀中抱着舍脂的身体。他面容俊美,眼瞳似血,额间还佩着象征阿修罗族无上王权的冠冕,正是阿修罗族未来的继承者,大王子罗梵!
舍脂的三化身已然力竭卸去,心口还贯穿着一道淋漓血口,她虚弱道:“哥哥”
罗梵薄如刀锋的嘴唇轻轻吻在舍脂脸侧,他柔声道:“不怕,哥哥来了。”
雨师只是惋惜地看着高空中纷纷扬扬洒落于大海的碎镜,她莞尔道:“观世镜,沧海镜,浮生镜舍脂公主真是好本事,居然让我不得不碎其中一面来应对三化身的琴音看来这千年间,舍脂公主也没有荒废了技艺啊。”
与此同时,应龙宫上方的巨大幻图亦爆发出一阵极强的气浪,无数鎏金箭矢追逐着天际飞散的密麻雨滴,将它们尽数击碎在云霄之下,溃散出连片朦胧的雾。
雨师容色一寒,她虽能化出千万分|身,可那些都是实打实的本源力量,她本想让那个化身赶来与她汇合,不料却遇到五尊大佛坐镇,竟连手段都未使出来,就这样被生生抹消
要加快速度了。
五道金光如枭鸟厉啸,砰然降落在雨师对面,为首黎渊目光冷肃,沉声道:“千年不见,你保命的手段倒是更多了。”
舍脂看向苏雪禅,目光中饱含担忧。
“六对一,纵是兵主在世,也要好好掂量掂量这个局势吧,”不廷胡余笑吟吟道,“你埋伏在应龙身边,到底是为了什么?”
雨师笑了起来。
她在此前的神情一直懒散而傲慢,哪怕面对的是舍脂的绝世容颜和幻身魔音,她也从未紧张过半分,一直游刃有余,坦然自若。可此时,她却一扫先前那种漫不经心的高傲,目光灼灼发烫,眉宇间也凝聚起了近乎于狂热的期盼。
“主上是不可能一直沉睡的,”她高声道,“这天下一直在等待着他的君临和践踏,帝位仍然空悬,而我等手捧冠冕,已经做好迎接他的准备了!”
黎渊睁大双眼,龙瞳中流露残忍的恶意,他缓缓道:“可是他已经死了,他的心脏是被我用右手一把捏碎的,身躯也消逝在了洪荒大地上难道这一切不是你亲眼所见吗,雨师?”
他这话问得太狠,也太毒,雨师的脸孔骤然扭曲,她捂住心口,发出一声愤怒的尖叫,在场所有人尚来不及反应,她就已经化作一道霹雳白光,倏地向一旁站立着的苏雪禅伸手抓去!
“住手!住手!”
在一片哗然中,苏雪禅只能听见舍脂惊慌失措的喊叫声,他看着面前雨师从凶狠徒然转变为不可置信的神情,胸口间却蓦地传来一阵奇异凉意。
他愣怔地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向后一退,撞上了一个坚实的胸膛。
——数百年间无波无澜的时光,青丘山中遍谷桃夭,东荒海面明月东升,如雪菩提落满宫廷的飞檐,似玉繁花覆尽昆仑的山巅
他摇晃着酒瓶,踏在一地月光上,将一腔心事诉与那个再也不会醒来的人,如飞蛾扑火样可悲可笑。
一把漆黑如夜的长刀,从后洞穿了他的右胸,正正钉在他身前雨师的心口中。
“心绪不宁,你的动作就容易被人看穿,”黎渊低沉的声音自他身后响起,“犯下如此大忌,当真愚钝不堪。”
雨师喉间咯咯作响,她难以置信地看着黎渊,唇边咳出一口浅淡的血色,她艰难道:“怎么会你怎么会”
黎渊冷漠地挑起唇角:“你以为我会有多在乎他,多在乎一个寡廉鲜耻,不知天高地厚的狐子?千年过去,你越来越蠢了,雨师。”
剧痛入骨。
苏雪禅呵出一口寒气,口鼻里溢下的鲜血一滴滴打在衣襟上,落在无尽摇晃的大海中。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只能凭借本能缓缓呼吸,压抑皮肉骨血被一刀撕开的痛苦,他清澈温润的眼睛倒映着整个阴沉昏暗的苍穹,在如大雪纷扬飞逝的过往中,他的灵魂被这一刀狠狠击碎,心与爱也都尽碎了。
雨师的脸孔剧烈颤抖,她浑身痉挛,四肢都不受控制地抽搐起来,皮肤亦呈现出透明的羽解裂纹,鲜血堵在她的喉间,可她仍然面容狰狞地笑出了声:“你会后悔的你一定会后悔的应龙你生来就是痛失所爱的命运”
犹如琉璃破裂时发出的轻响,雨师在刹那间分解成千万片随风飘逝的光点,一路盘旋到阴云洞开的青空之上。
黎渊冷笑一声,毫不留情地就手拔出捅在苏雪禅右胸的刀锋,任由他踉跄跌坐在云端,赤血喷涌而出,濡湿竹青色的衣衫。
“龙君”苏雪禅艰难地捂着伤处,泪水顺着脸颊长流,“你你为什么”
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我把一颗鲜活炽热的心双手捧送给你,你为何要把它厌掷于地,还用刀尖摧折?
我爱你我说我爱你啊你当真对我没有一点怜悯之情吗?
黎渊漠然道:“前事既往不咎,尽皆由此刀了结。”
“别再让我看到你。”
苏雪禅面如金纸,双目阵阵发黑。黎渊的的长刀乃上古遗物昆吾雀,雀取“龙雀”之名,刀刃纵横四海神州,戾气遮蔽九霄乾坤,施展起来,就如子夜降临人世,昔日的兵主蚩尤就是被此刀剜心,如今哪怕它收敛了恶煞之气,那刀锋的力度也不是苏雪禅一个未修炼出九尾的狐妖能承受的,他只觉永无止境的冰冷和剧痛从伤处蔓延而上,贪婪吞吃着他心头所剩无几的热度,令他全身上下都开始觳觫发抖,视线所及的地方都是模糊不清的,唯有血液在脑海里轰涌流动的声音清晰可闻。
“你也太狠心了!”舍脂不知所措,“他他不是喜欢你吗,难道喜欢也有错吗,你为什么要这么对他?”
见黎渊将寒如刀意的目光递过来,罗梵将手轻轻按在舍脂的肩头,毫不畏惧地回看过去。
“公主多虑了,”黎渊冷冷道,“狐族是最惜命奸滑不过的种族,这位大王子更是其中的佼佼者,你要为他忧心,那才叫多余。”
舍脂张口结舌,不廷胡余皱着眉头,唯有寡言少语的禺虢在此时沉声开口道:“雨师虽身受重创,但此事恐怕一时难以善了。”
弇兹道:“也不知道九霄之上那群酒囊饭袋对此事了解多少,昆仑金母又闭关不出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如今敌暗我明,也只能如此了!”
眼见黎渊就要转身离开,苏雪禅的骨髓都在昆吾雀的寒刃之下瑟缩发颤,伤处也不住流血,但他还是不管不顾道:“龙君黎渊!”
黎渊的脚步一顿,四方海神和舍脂都不由看着他,看着这个胆大包天的,痴心妄想的狐子。
“恬不知耻。”黎渊冷声,连一个厌恶的眼神都懒得吝予,就化作一道流光飞逝向了天边。
苏雪禅惨然一笑,心头的那根弦终于才刹那间崩断,方才一再苦苦压抑的刀气终于按捺不住,猝然破体而出,血如溅虹!
舍脂一声惊叫,他攥住衣襟的手无力松落,从云端颓然坠下。
第27章 二十七.()
清冽的山风,混合着浓烈的血气,腥热彻骨,令人心悸。
这里本来不应该有这种味道的,这里甚至不应该有温度。
昆仑玉山,万年寒凉。
一道人影立在凛冽的风中,如君临世间一切的顶点,他的袖袍飞扬,交织在鬓发中的飘逸玉带亦猎猎翻舞,他看着天空中璀璨夺目的星河,轻轻叹了口气。
“何苦呢?”他轻声道,“你们与我达成交易,本来就是违背了金母的意愿——只是千年一劫的小五衰在即,她无暇顾及你们这些蝼蚁罢了。你们对她阳奉阴违,又转过来对我遮遮掩掩”
他微微一笑:“真是找死啊。”
他的面前已然横躺了满地的尸体,一片蔓延到无边的尽头,简直数不清到底有多少人!
那些尸首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每个都姿容昳丽,样貌不凡,脊背上生着流畅华美的轻薄翼翅,下身毒螯狰狞,只是那些尸首的面容虽然都完好无损,可是身上却残缺不全,犹如被什么繁多锋利的刀刃剜过血肉,零碎了满地的断臂残骸,有的还在微弱喘息,颤颤蠕动,看起来和人间炼狱没有区别。
为首顶戴羽冠的男子撑着一口气,神情扭曲如恶鬼罗刹:“是你毁约在先你为我们提供了错误的方法残害我族中血脉你这个恶毒小人”
男子哈地一声轻笑,似是听到了一个不太好笑的笑话:“我说我能给你们提纯血脉,助你们再上一层楼没错啊,这个方法确实有效,放在别处,是人人都要争抢的好法子。”
“可是”他话锋一转,眼神忽然变得戏谑,“我有说,这个方法适合妖族吗?”
“以血换血,再加上一点隐秘的配方,足以令任何一个东夷部落人丁强大。不过,那和你们妖族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显然是非常愉悦的样子,看着男人的眼神也充满了笑意,“现在你最好老实交待,剩下那部分龙血究竟在哪里?”
男人怆然大笑起来,直笑得声嘶力竭,口鼻溢血:“可怜我钦原与虎谋皮可怜我钦惑,识人不清!我竟妄图与这么一个人面兽心的东西讲什么道义什么情理!”
“你为什么不去找应龙亲自讨要呢?”笑毕,男人目露恨意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