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姬-第47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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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短十日之内,凤凰台的粮价一下子高到了令徐公都瞠目的程度。
“一斗粮要半斟珠?”他问徐树,“怎么就到了这个地步了?”
凤凰台的人吃米多,人们嘴刁,非好米不食。在凤凰台的粮店里是看不到牲口吃的豆料的。虽然现在被鲁人影响的黄豆做的云食、玉浆等也可登堂入室,但在粮店里,仍以米为主。
这要卖半斟珠的,指的是郑国米等精米、细米。
徐树皱眉道:“也不是一开始就这么高的价,原来也就是一日涨上一点,一直没往回落。到了前几日,粮商们突然就不来了,这粮价就一下子高起来了。”
徐公问:“都是哪里的商人?往年河西、四廊、登丰、河谷的粮商呢?今年他们没往南边运粮?”
凤凰台位于大梁南边,水土丰美,周围的大城每年丰收,都会往凤凰台送粮,所以凤凰台上的人还从没尝过饿肚子的滋味。
徐树赶紧命人去找大商打探,结果却叫人心惊。
大梁产粮最多的地方,河西、四廊、登丰、河谷四地四十六座城,沃野千里,到了丰收的季节时走在路上,举目一望,四野一片金黄,望不到边际。
往年也是这些地方的大商往各地运粮、贩粮。
但今年这些地方出来的商人都少,比往年少了六成。
再细打探,竟然是各城不许粮商贩粮了,凡是收获的粮食,全都收到城库里去了,一粒都没放过。
徐树赶紧把这件事告诉了徐公。
徐公冷笑:“这是想造反不成?”说罢就叫人进来,替他写了一份奏表,转头就以圣旨的名义发出去了。
去“传旨”的当然就是徐家的人了。
徐树看到了圣旨——这种事以前也没少过。徐公日理万机,哪有那个功夫每一件事都去找朝阳公主要一份圣旨?都是他这里先办着,事后一起补圣旨。
有的不必要圣旨的,就由徐公自己办了。
他这个大丞相可不是白做的。徐公平时都不用相印,只用自己的小印,照样行遍大梁无人敢违。
徐公先用“圣旨”挑几个大城的太守喝斥一番,再命人把司农和堂下大夫、郎官都请到徐家来。
徐家突然门庭若市,一堆大小官员乘车骑马,急匆匆地赶到徐家,黄昏了还有不少人往徐家赶,凤凰台上的人看到这熟悉的一幕,不免胆颤。
以前几十年里,这徐家就是这样。
凤凰台上不是朝廷,徐公家才是。
有机灵的能猜出来,都感叹还是徐公管用。
“必是因为这街上粮价的事。徐公要插手了。”
“真比陶然强出一座山去!整天跟一个妇人斗,斗来斗去还没斗赢,正事一件不做!”
第二天,司农就上表了,中心思想两个:今年大家都要饿肚子了,国库没钱了。
司农的表是对着空空如也的龙椅御座读的,读完,就把表递给了朝阳公主的人。
这些人也坐在御座下,可是他们虽然空有官职,以前却几乎没当过官,司农带着大夫上殿时,这些人还是一番交头结耳后才知道这是个什么人。
他们见司农报告了两个坏消息,以为要像陶然来的时候那样,要再吵上一架,都鼓足了劲等司农发难。
不料,司农说完之后就束了手,走了。
跟着一起上殿的大夫说:“等陛下有了决断,再叫我等上来便是。”
狗腿子们再把司农的奏表拿来细细一研究就知道,司农不是来找事的,他是来报告坏消息的。他们不敢再耽误,立刻把这本奏表送到了朝阳公主面前。
朝阳公主读过一遍后,不相信。
“国中怎么会没钱也没粮了呢?”她明明记得以前父皇和皇弟都说过,国库中的钱够花二十年的,粮食够吃十年的。
这奏表是骗人的!
幸好,她虽然不懂,可她收下的狗腿子里有懂的,当下就给她解释,先帝们说的也对,不过那是指宫中库藏。也就是说,指的是凤凰台藏的粮食够吃十年,凤凰台藏的钱,够皇帝和后妃们花二十年。
而司农这本奏表中所述的,指的是国库,也就是支应着整个大梁的国库里的钱,没了,或者说,快没了,要见底了。
粮库也是指用来喂饱凤凰台下的世家、官员、百姓的存粮,没了。
比如说,现在朝阳公主再派花家领兵出征,就没有钱也没有粮了。固然能要底下各城供上来,可远水难解近渴,难道要大军一点粮草不带就出征吗?
凤凰台不能一点钱一点粮都不存,全指望着底下各城现拿给它用啊。
再不客气一点说,现在已经是秋天了,往年这个时候应该是国库最丰盈的时候了,可现在不但没有进账,花万里打仗、朝阳公主修帝陵——还没修完呢——朝阳公主每日赏赐下去的东西,每日宴会的花销,这已经把国库给花空了。
等过年祭祖时,都没有钱祭了。
陶然送上几百本奏表,都没这本更叫朝阳公主心惊。
她拿着奏表几乎不敢相信。
“如何是好?我该问计何人呢?”她立刻问狗腿子们。
狗腿子们也没人想跑出来替她办这件事。他们办不到啊。他们除了吹牛拍马之外,别的什么都不行。
立刻都举荐徐公。
也有人推荐陶然的,建议朝阳公主应该在此时既往不咎,宽大为怀,跟陶然握手言和。
先让陶然办事,之后再整治他也来得及。
可朝阳公主不喜陶然,她选了徐公。
这便以皇帝的名义,派人去徐家探望,请徐公进凤凰台来一述。
陶然在家知道了,自然气得半死。
徐公都“病”了多少年了。可一有事,人人都只能想到徐公。
在他看来,凤凰台下粮价攀高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这不正好佐证了花家应该放兵还乡吗?
看,这都没人种地了,连粮食都少了。
这才能一口气把花家和朝阳公主都给钉死呢。
他想了想,叫人开始往外传流言。
流言有两个,第一,花万里会封大将军;
第二,花家不会放兵,花家还会继续征丁、征粮。
有这两个流言在,那些城更要以花家为敌,以花家背后的朝阳公主为敌。
583、嘴炮与刀()
陶然布置下去的流言还没有流传开来; 圣旨已经从凤凰台颁出,被使者带着送往各城了。
这是一道抚慰各城的圣旨。
旨意中; 皇帝先是追忆过去,毕竟他登基十几年来从没给各城找过麻烦; 一年一次税赋,两次祭祀,一次圣寿,总共四次让各城出血,除此之外可真是什么麻烦也没找过。
不能不说,他是一个很给大家省事的好皇帝了。
这份情,各城要记着吧?
然后; 皇帝又怀念起了先祖们。
大梁传到现在; 七百多年,不能不称得上是国祚绵长。这就说明皇帝跟大家的关系是很好的,君臣之间是没有大矛盾的。
然后,皇帝今年都十七了; 还请了各诸侯国的公主来要选后; 此时此刻,皇帝要修一修帝陵,过分吗?
他继位都十七年了,都没替他爹、他爷爷、他祖爷爷修过一次坟,想着今年要娶老婆了,告慰一下祖先,过分吗?
不过分吧?
——现在; 谁要说不该修帝陵的,站出来!
都不站出来?
那我就当你们没意见了。
接着,既然帝陵该修,那皇帝征丁,是不是该征?
皇帝征了丁之后,有天灾了吗?有大旱、地震、洪水、虫灾、疫病了吗?有天象启示了吗?
都没有!
这就说明上天也不认为皇帝征丁是有错的啊。
既然如此,那某几座城,因为心怀怨恨,先是辞官,然后拒交税赋,这是不是有错?
皇帝派兵前去劝服,是应该的吧?
皇帝都派兵去了,这些城的人如果知错,难道不应该自缚其身,出城跪伏吗?
他们没有这么做,还纠结私兵,与皇帝派去的将军相抗。
如此大恶,岂能不杀?
若大恶不惩,还有何人向善?
那能怪皇帝的将军打杀了他们吗?
为了天下的公道、正义,皇帝的将军打了叛逆,杀了叛军,是应该的,是你们所有人都为之庆幸、鼓舞、欢乐的!
你们难道不为此欢乐?
你们欢乐不欢乐?
此时不欢乐的人,必定与那些贼子一样心怀怨恨啊!
最后,皇帝再温柔的问他们,今年没天灾,**也刚刚消弭,你们那里的人怎么样啊?百姓是否安居乐业?青年还在读书吗?女子还能安然的对着镜子梳妆吗?少年少女们还能纵情欢唱吗?
皇帝都如此温柔了,你还不感动吗?
感动了就快来慰问皇帝吧,皇帝刚打完叛逆,正在伤心难过的时候,急盼看到你们这些忠心之人,才能稍解皇帝的忧愁与难受啊。
——不来的,都不是忠臣。
这道圣旨自然凤凰台上下的人都看到了,因为写得好,还流传了出去,想必日后世上又会多一篇美文了。
姜姬在公主城也有幸看到了这一篇由商人最先抄送来的美文,被称为《徐赋》。
可见徐公文笔。
她读来也觉得余香满口。
这个圣旨真是写得多一分显得凶恶,少一分又变成怯弱,这个程度真是刚刚好。
她不由得下令让段小情也多多研习此文,最好能习得此文中的分寸二字,以后写公文时,也能长进长进,要写得轻重得宜,就跟这篇圣旨似的。
段小情现在胆子也大了,在公主面前也不觉得不自在了,还跟姜姬一起探讨这道圣旨会造成什么结果。
姜姬感叹:“陶然花了半天功夫造势,徐公一招就给解了。”现在只怕人人都要争相向皇帝表忠心了。
她前后用了多少心思,千方百计推波助澜,让大梁上下离心,凤凰台君臣相疑,结果徐公这一篇赋一出,功夫就全白费了。
虽然她一直觉得嘴炮治国有点蠢,有吵架的功夫,派兵杀过去不好吗?多简单啊。
但七百年下来,嘴炮修炼到徐公这个地步,已经可以封神了。所以一言可退百万兵,真的不是虚言啊。
至少短期内,大梁其他的城池都不敢做小动作了。
剩下的只有陶然和花万里了!
真是由不得她不对他们二人下手。
有徐公在,这两人最好都活着继续找事,这样她才有继续施展的余地,才能继续撬这大梁的墙角。
她比徐公强的,只在年纪。她不足三十,徐公已经快九十了。她就是真花十年功夫慢慢去磨,去等,等到徐公谢世,这大梁哪还有敌得过她的人?
姜姬本以为可以速战速决,现在看来,还是需要徐徐图之。
罢了,她在鲁国都能花那么多时间,没道理现在不行。
只不过当时是一无所有,所以可以一步一个脚印慢慢走。现在她身后有鲁国,所以就急了。
其实何必急呢?
这个大梁,它会是她野心的终点,她这一生最美的成就。
陶然当然察觉到了这篇《徐赋》引起的民间反响,人人争相传阅,议论,赞美。
这叫他更加不服。
却也不得不龟缩起来。
所以,当皇帝让他出城去迎接花万里的时候,原本根本不打算去的陶然,这回乖乖的带着弟子和护卫去了。
他不得不去。
徐公一站出来,什么都不用做,就有人跑到他身边去,何况他现在露了一手,立刻安定了凤凰台眼前不稳的局面,更是引人崇拜。
他现在声望之隆,连皇帝都未必能敌得过。
他如果继续留在城里,要么躲在家中不见人,要么就只能朝徐公低头。
陶然两个都不愿意,所以就借着这道圣旨躲出来了。
可他也知道这一去,一定会有危险,所以带齐了护卫,还送信给云大将军,让他派兵护送。
云大将军护卫凤凰台,虽然只听皇帝的调遣,但也不能谁都不搭理。陶然请他派人,他就意思意思的送过去一个小将,是他的养子,名叫云深。
陶然一看只有一个人,自然生气,但云深却是云青兰器重的义子,一身武艺全是云青兰亲自传授,除了还没有领过兵之外。是云家这一代中的佼佼者。
于是,陶然除了对他视而不见之外,也不能把人赶回去。
云深就像没发觉陶然的冷淡一样,他不听陶家家将的调派,只跟在陶然的车旁。
走了五天后,陶家车队停了下来,寻到水源处扎了营。
等候着花大将军归来。
探马每日都出去探,只是每天都没带回好消息。一天比一天冷,秋风刚起,地上的草还是绿的,已经开始下霜了。
云深带着他的马儿在外面打猎,懒得回去看陶家的人脸色。
他来之前,云青兰嘱咐他,别的不必管,陶然不能死。也就是说,如果真有刺客,他只需要在乱军之中把陶然给带走就行了,剩下的那几百号人,要死就死了。
秋天,兔子肥了,野雁野鸭子也都肥了。
云深一箭射过去,天上的雁就哀鸣一声落下来了。他的马咴咴叫着跑过去把雁衔回来。
他提着雁,跟着马儿寻到水源处,正准备洗剥干净了好做了吃,突然发现不远处有一个土坑被掏出来了一半。
他走过去,用树枝把土坑拨开,神色大变,雁都顾不上吃,在周围四处寻找了一会儿后,上马就回了营地。
营中也正在埋锅造饭。
看到这云小将回来,营中的人都装做没看到,纷纷避开他。
纵使是云青兰的义子又如何?这云青兰还不是要听陶公的话?
云深直接闯进了陶然的帐内。
陶然身边的弟子和亲信自然面露不快。
其中一人道:“往日倒少见云小将来与公请安问好。”
另一人道:“我瞧着不像,云小将听说也是读过书的,怎么会这么晚了才来对长辈问好?”
这些人说过了,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