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暗之潮-第6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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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默默地点了点头。安薇娜又恢复成一丝不苟的坐姿。女王为我倒酒，洗衣，擦拭佩剑？忐忑之余他不禁想到了一个很现实的问题。那些事，从小就是公主的她做得来吗？
精灵女王与裘里总督相谈甚欢，车厢里的其他人统统保持沉默。莱昂百无聊赖地撩开车窗上的丝绸窗帘，打量起寂静港的街景。整座城市是许多大大小小的岛屿构成的，一座又一座宽阔的石拱桥将岛屿相连。每一座或大或小的岛上，房屋总是建地极为紧密，屋檐甚至可以互相勾搭。
他在心中默默地把看到的一切与落锤港对比。干净，整洁，美观，这是他还在“双子星”号上时就产生的印象，如今在城中街道上行驶，这种感觉越发强烈。
实在太干净了，鹅卵石或者石板铺成的街道上见不到一点杂物与污迹，水道与运河中的水清澈得可以见到河底的蚌壳，一座座花圃和喷泉穿插其间，每一丛灌木、每一朵花枝都经过精心的修剪。成排的椰树、油棕和柠檬树为行人提供荫凉，树上栖息着海鸥，无论岸上还是水中，到处是叫卖冰镇饮料的小贩，而这些小贩的身边总是围着成群的人。
这里的人来自大陆各处，他见到有人穿着与德斯弗王子相近的服饰，他们毫无疑问来自拉米拉斯；三个莱拉人坐在葡萄架下喝酒，他们用莱拉语而非通用语大声叫嚷，声音响到行人纷纷避开；一座铁匠铺里，几个矮人正在挥舞比他们还高的铁锤；虽然街上几乎见不到精灵的身影，但是精灵风格的神殿却不止一座。
普拉哈，落锤港，以及其他任何他见过的市镇，和眼前的这座城市比起来都只能算是垃圾场与粪堆。若非总督提起，根本不会有谁想到这里正在发生瘟疫。
眼前豁然开朗，民居、酒馆、客栈和神殿被抛在身后，经过一道略微拱起的简陋石桥，马车驶上一座空旷的圆形岛屿。这里地面的石板与别处不同，表面细细的沟壑像是老人的皱纹，诉说着岁月的悠久，然而尽管四周水流环绕，石板却毫无潮湿的感觉。莱昂更加注意到，石板上没有一片苔藓，石板间也没有一株青草，似乎因为某个原因，植物无法在此生长。
正与菲林总督交谈的奈瑟琳把头转向窗外，极快地露出了一个不快的表情，又瞬间恢复如常，时间短到莱昂以为自己看错。
但是这儿并不缺乏生气。岛上有两座巨大的石堆，就他推测，每座都有四百尺长、一百五十尺宽。莱昂目测一座有六十尺高，另外一座则是前者两倍。石堆下形成了两个小小的集市，服色各异的人群熙熙攘攘。
随着马车驶近，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看到的是什么。
那不是什么石堆，是两只巨石雕刻成的、穿在靴子里的脚，连同一部分小腿。“那个是？”又一次，他脱口而出。
第123章 巨像（4）（）
这次车厢里的人比广场上少得多，所以朝他投来的目光也少得多。
“哦，您说的是那两只大脚？”菲林总督没有怪罪莱昂的无礼，大约是听奈瑟琳讲述了许久，他表达的意愿高涨。“如您所见，莱昂爵士，那是两只靴子，还有断掉的两截腿，”他显得颇为兴奋，“但是从前，我是说，上千年之前，如果我们身处同样的位置，看到的可远不止两只脚。你不妨猜上一猜，我们会看到什么？”
莱昂抬高视线，从车窗望着上方的蓝天。“一尊巨大的神像？”他试探着问。以这两只靴子的大小推测，神像该有多高？两千尺？三千尺？总之是个难以想象的数字。他之前见过最高的人造建筑是落锤港外的灯塔，顶部燃着长明灯、数百年间为过往船只引路的灯塔高度是七百尺，那已经令他惊叹不已。比这还要高上几倍的神像？他期待着总督的答案。
“准确地说，是雕像，而非神像，由巨大的花岗岩一层层拼接而成，”菲林·纳洛兹解释道，“在特雷格大陆上，最初没有什么裘里人，我们是一群来自世界各地、因为种种原因聚集到此地的流浪者。所以我们这里为所有的神灵都提供一席之地，你也看到了，矮人的雷霆之王，精灵的四神，人类光之神最常见的七种形象，在这座城市里都可找到对应的神殿，甚至在同一座神殿里可以见到不同种族的神灵。唯一的要求是，无论你信仰的是何种神灵，都不能干涉、质疑、诋毁其他人的信仰，更不能强迫别人皈依你的宗教。裘里是自由的国度，有些方面甚至自由得有点过头了，但唯有这一点是不可侵犯的。”
“所以……”
“所以，这尊雕像不是任何神灵，”菲林总督的口吻里带着自豪，“也并非裘里的统治者或者建立者。这尊雕像雕刻的乃是寂静港最常见的形象，一位普通码头工人，被称为‘裘里的巨人’。哦对不起，当时寂静港还不叫寂静港，它有一个更富诗意的名字：斯培尔港，在古尼尔语中，是海浪和风的栖息地的意思。雕像从脚底到头顶全高两千六百尺，是有史以来人类制造过的、最高的东西，兼作灯塔和地标之用。每当黄昏或者清晨，雕像阴影能投到城市范围之外，那时这里的人谈到时间不说是几点，而是说雕像的影子到了那条街、覆盖了哪座建筑。”
“两千六百尺？”莱昂被这数字吓了一跳，“可是您刚才说，雕像是花岗岩一层层拼接而成……”
“我知道您想说什么，爵士，”总督微笑着颔首，“两千六百尺高的花岗岩，根本无法支撑自身的重量。工匠和法师们在雕像全身上下镌刻了十七处法阵，通过魔石为法阵提供灵能，互相循环，平衡受力，完美地支撑住雕像。在我看来，这座雕像足以媲美帝国大桥，而且和帝国大桥不一样的是，这完全是人类自己创造的奇迹，没有丝毫借助神灵的力量。”
媲美帝国大桥吗？莱昂不以为然。虽然不像有些信徒成天将诸神挂在嘴上，但在他心中，神的力量始终是人类无法企及的，眼前就是个极好的例子。千年的岁月过去，帝国大桥仍然存在，日复一日地承受着海浪的冲刷，见证着一个个时代从桥上或是桥下奔行，而这座裘里的巨人却已灰飞烟灭。
再说，只凭这两个硕大的石头堆，也不能证明就真存在过那么座雕像，他从未在史书上读到过任何记载。一个裘里地区流行的民间传说，他更愿意这么看。当然，这种想法不能当着总督的面说出来。
“这故事我听过几次，从不同的人口中，细节上略有出入。我也好想能亲眼看一看啊。”奈瑟琳女王向往地说。
连长寿的精灵都觉得这是个“故事”。“那么，”出于礼貌，他还是问道，“雕像是因为什么原因毁坏的？地震？”或许触怒了天上的诸神，莱昂想起那条几乎将他们困住的船，就他的了解，其实诸神相当善妒。
“一场悲剧，”菲林·纳洛兹长长地叹息，“这座雕像的存在展示了人类的力量、意志和决心，不幸的是，这同时也显露了裘里的财富。那是一场愚蠢至极的战争，当时的教会远比现在强大，解决问题的方式也更直接，以这座巨像过于高大、亵渎神灵为由，教皇召集大军攻占了斯培尔港，将裘里的巨人毁去。他们将斯培尔港的商人、居民、之前抓到的裘里人以及过往的水手聚集到一起，强迫他们观看了整个过程。”
“强迫观看？”莱昂倒抽了一口气。
总督在继续：“尽管雕像很高大，但只需要破坏灵能的供应，自身的重量便足以将它压垮。两千六百尺的雕像逐渐崩塌瓦解，石块的掉落持续了整整一天一夜，扬起的尘埃甚至远在巴旦荒原都能看得到。在这一天一夜中，裘里人怀着复杂的心情看着他们引以为傲的巨人倒下，期间谁都没有发出一句哀鸣、一声抱怨，他们虽然无法对抗侵略者的刀剑和神术，却可以用整齐划一的沉默来表达抗议与愤怒。事后清理满地的石块花去了整整一个月，奇怪的是，我们脚下的这座小岛从此不再吸引螃蟹、贝壳和海龟，也长不出草和苔藓。斯培尔港便改名为寂静港，裘里人永远铭记这道神灵留下的伤疤。”
“那么，这场悲剧发生的时间呢？”关于教会的部分让莱昂觉得“裘里的巨人”存在的可能性大大增加。在影堂时，虽说不至于主动谈起，但那些家伙从不隐瞒教会过去的黑暗与血腥，相关的典籍也不禁止翻阅。几百年前的教会和现在相比，除了都自称是光之神的代言人外，恐怕根本没什么共通之处。
“一千年前，离七年战争的开端不到一百年。哦看哪，”菲林手指窗外，“前面的就是黑珍珠堡，我们到了。”
第124章 瘟疫（1）（）
正如很难把“双子星”号当成是一艘普通的船，这座黑珍珠堡也没多少莱昂印象中城堡的模样。护城河，吊桥，厚实的城墙，大块的石砖，狭窄的楼梯和门窗，头顶的杀人洞，弩车，投石机，弓箭，此类东西在这里他统统没有见到。
所谓的黑珍珠堡更像是别墅，有刷成白色的墙壁和彩色的长条玻璃窗，还有铺着黑色与蓝色瓦块的屋顶，以及有红色尖顶的塔楼。城堡建在一座不大的岛上，由白石长桥与其他岛屿和陆地相连。城堡四周满是榕树、棕榈树和椰树，不知名的鸟儿栖满枝头。
马车直接驶入城堡的黄铜大门，一片不大的校场上，雨后的蘑菇似的搭着许多帐篷，其间是一排排的床铺，还有许许多多人类与精灵忙碌的身影。
埃诺伯爵说过，病人的总数大约是七百四十。这不是什么很大的数字，连安薇娜生日典礼当天的守卫都远远不止这些，可亲眼看到这些面容憔悴、满身恶臭的病人躺在一起，莱昂不自觉地绷紧了神经。数字只是数字，无法代替感受，眼前的这一幕着实令他震撼。
菲林·纳洛兹亲自为他们打开车门：“陛下，请吧。尽管您一定会拒绝，但我还是不得不说，您实在没有必要亲自前来，贝伦妮斯大人已经将一切处置妥当。您不用下车，在车上问候一下，病人将感到莫大的荣幸。”
“那样不好，会让病人们感觉被抛弃，”女王说，“生病是一个人最脆弱的时候，他们需要的不是荣幸，而是一个友善的微笑、一个鼓励的拥抱和一次信任的握手。更何况，我能做到的还不止这些。”
总督一脸震惊：“您要用自己的灵能帮助他们？”
精灵女王走下马车，莱昂立即跟了下去，随后是安薇娜和猎手们也一起下车。他注意到那些猎手围在自己和安薇娜周围，她们保护的对象是谁不言而喻。第二辆马车上，埃诺伯爵下车之后向车上鞠了一躬，正要关上车门，伊芙琳却敏捷地钻了出来，之后布蕾抱着薇妮从窗户里跳出。在伯爵愣神的当口，尼克也一边道歉一边下了车。
“诸位不该下车，”莱昂听到伯爵说，“若是让各位贵宾染上瘟疫，实在是身为城堡主人的罪过。”
“连女王、总督和伯爵都不在意，”伊芙琳答道，“我们只是些侍从，有什么好在意的呢？”
“‘裘里的巨人’可不是女王、总督或者伯爵，”埃诺·克亚斯伯爵严肃地说，“我们在意每一个踏上裘里土地的人。”
车队的到来惊动了在场的人。有些病人好奇地扫了几眼，更多的病人则根本无动于衷，就莱昂所见，他们也无暇顾及病情之外的任何事。
奈瑟琳走向成片的病床，莱昂他们紧随其后。近距离接触和在马车上远远观望的感受又不同，他清楚地看到了瘟疫带来的影响。
他在一张病床前停下。床上躺着一个憔悴的男人，裸露的皮肤上仍然透着红润，没有印象中感染瘟疫后常见的黑斑和脓肿。只是这个男人的嘴巴洞开，口水顺着嘴角直流，而他似乎毫无察觉，床单已经湿了大片，一双毫无生气的眼睛只是空洞地望着天，莱昂的到来丝毫没有引起他的注意。
莱昂情不自禁地后退了一小步，结果又撞上了另外一张床，而床上躺着的病人情况与上一张床上的男人一模一样。一两个这样的病人也许并没有什么，可身边相同的状况却足有七百多个。举目四望，一张张扭曲的面孔、一个个布满血丝的眼球、一张张痛苦呻吟的嘴构成的场面比女王的画更加直击心灵。
或许是因为现实不仅仅刺激视觉吧？他阴郁地想。空气中弥漫着血腥、汗水和呕吐物混合而成的酸臭气味，时不时还夹杂着凄惨的哭声，即使神经坚韧如他，也不免感到了动摇。
地狱也不过如此。在巨塔城，修士有时会向孩子们讲起教典上的故事，其中有关于地狱的章节。若那位修士能见到挤满病人的黑珍珠堡，想必从此之后故事会生动上不少。
“你闻到的就是这里的气味吗？”他小声问布蕾。
“不，”女护卫用力嗅了嗅，“不一样。虽然也很难闻，但……”她苦恼地摇了摇头，“反正就是不一样。”
贝伦妮斯迎了过来。这位美丽的精灵将军不复先前在龙堡的华丽盛装，穿着一袭平民身上常见的褐色棉质长裙，前襟和裙摆上满是污迹。她在奈瑟琳面前跪下：“请您原谅，陛下。需要救治的病人太多，虽说如此，也不至于换身衣服的时间都……”
“啊，没关系的，贝伦妮斯。要换身衣服，就得先洗个澡，洗澡又免不了洗头发，瞧你这一头长发，”奈瑟琳的手指穿过贝伦妮斯有些干枯的长发，“洗起来得先把发髻和辫子解开，抹上肥皂，洗完重新把头发梳起，然后熏香，在身上涂好香料，戴上戒指、耳环、项链、手链，换上新的、干净的衣服。眼下，治疗感染瘟疫的病人是最要紧的，不该把时间花在这些事情上。”
“您真是太宽容、太仁慈了。”贝伦妮斯站起来。
奈瑟琳拉着将军的手：“和我说说这次的瘟疫吧。”
“遵命，陛下。但是我惶恐地再次恳求您原谅，关于这次瘟疫，我们知晓的非常少。”
“少？”
“这不是将军的错，”埃诺伯爵道，“在一周之前，瘟疫仿佛一夜之间从天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