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江花月夜番外故事集-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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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也没有多少时间能让他伤感了,他急忙拍拍身上的泥土,蹑手蹑脚的往那亮着的屋子里看去。
只见屋内一灯如豆,窄小的斗室中摆着一架木质的织机。
正有一个妇人,体形键硕,盘着乌黑油亮的发髻,穿着粗布印花的衣服在织布,一只手拿着织梭上下挥舞着,倒是十分繁忙的样子。
这家的女主人看来真是尚在人世啊!
王子进不由纳闷,绯绡为什么偏偏说人家已经死了呢?
他又看了一眼那在深夜织布的女人,突然觉得身上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在那昏暗的灯光下,依稀可见那织梭上下翻飞,如舞动的蝶。
但是那却是一只没有线的织梭,
没有线的织梭又怎么能织布?
她不是在织布?
那为什么要在半夜里坐在这摆出织布的样子?
王子进只觉得这事情诡异至极,自己实在不敢多待,刚刚要走,哪想着脚踏在石砖上发出“嗒”的一声脆响。
那屋子里的女人听到声音,缓缓的回过头来。
万事休矣!王子进心中暗叫,急忙拔脚要走,哪知见了那女人的面目,他一时竟愣住了,久久都回不过神来。
只见在幽暗的灯光下,一张丑陋的脸正面向着他,那人顶着黑亮的云髻,穿着碎花的衣服,面孔被忽明忽暗的灯光晃得分外的狰狞。
这张脸是如此的熟悉,白日里在田埂上还见到过,正是那个丑人黄大的一张脸。
“是什么人在外面?”只见屋内的灯光一下就灭了,估计是里面的人一口吹灭了油灯。
“天啊,天啊!”王子进手脚发软,但还是摸摸索索的往大门跑去,伸手一推,门却纹丝不动,一把锃亮的铜锁正在夜色中闪着光。
“怎么在里面还锁着门啊?”王子进哭丧着脸又望了一下眼前的高墙,现在垫石头逃跑已经来不及了。
正在走投无路间,只听身后“吱呀”一声,有人从屋里出来了。
王子进听了这声音,七魂吓走了六魄,急忙慌不择路的回身就钻到了一间屋子里。
那屋子堆满了柴草,似乎是个柴房。
他急忙钻到柴草堆里,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隐约可以听到有人走路的声音,那人也没有点灯,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就又折返回来。
脚步声越来越近,门“嗒”的一声被打开了。
王子进的一颗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屏住呼吸生怕被人发现。
从干草的缝隙里,可以看到一个粗壮的人影走了进来,环视了一周,似乎没有发现什么变化,那人又蹑手蹑脚的退了出去,去查看别的屋子了。
王子进见他走了,不由松了口气,哪知一回手就摸到一把柔软的丝一样的东西。
很长的,很滑的,柔软的丝线。
黑暗中看不分明,那东西上似乎还带着一丝腐败的气味。
他把手上的东西举起来,借着月光仔细的看了一下。
这东西看得分明,王子进只觉得心脏停止跳动,恐惧已经完全的操纵了他。
这比刚刚看到男人穿着女人的衣服在夜间纺纱更让人害怕。
因为他清晰可见,手上纠纠缠缠的,一团黑色的丝,在夜光中发着幽蓝的光泽,分明是一把女人的长发!
9、“哇!”王子进再也控制不住了,大声尖叫起来,一下从柴草堆里跳了出来,拼命的甩着自己的手。
可是那长发竟如海藻般纠缠着他,怎么甩也甩不脱。
正在慌乱间,只见柴房的门被人一把推开,一个高大的人影拿着一柄闪亮的斧子冲了进来。
“救,救我啊!”王子进也顾不得那么多了,这人虽然凶恶可怕,总比死人要好。
“你!”那冲进来的人正是黄大,见王子进的手上拽着一把头发,立刻明白了几分,“你居然打扰我娘子休息?”
“这、这是你娘子?”王子进哆哆嗦嗦的问道。
“不错!她一直在这里好好的,偏偏你闯了进来打扰她!”
“既然是你娘子,你就和她说说,不要纠缠小生了!”王子进边说边用手拼命的解缠在手上的头发。
只是两只手都在发抖,折腾了半天那头发似乎是长在他手上一般,怎么弄也弄不下去。
“这可怎么办啊?怎么办?”
还没等他哭完,就觉得耳边一阵凉风拂过。王子进以为是女鬼显灵,吓得一下就抱头蹲在地上。
这一蹲不要紧,紧接着只觉得头上“当”的一声,是金石之声,墙上还溅了火花出来。
再一抬眼,一把板斧正砍在离自己的头颅仅几寸的墙上,深入寸许。
王子进见了立刻就傻了眼,回头一看,那个黄大正在看着自己狞笑,一排黄黄的板牙,在夜色中看得清晰,简直就是如鬼一般的面孔。
“所有打扰到我娘子的人都要死!”那黄大一字一句缓缓说道。
说完又一板斧就朝王子进挥了过来。
“哇!”王子进一闪身又躲开了,眼见这村汉已经神智不清醒,也不知绯绡到哪里去了,这种时候也不来帮他。
两人正在斗室中搏斗时,院落里那锃亮的铜锁像是有人拿钥匙打开了一般,锁簧发出轻响,接着“啪”的一声就掉落在地上。
院子里没有风,但是门却徐徐的开了。
一只穿着绣鞋的脚踏了进来,绣花的红色群裾掠过门槛,那是新娘才会穿的喜服的群裾。
但是屋子里的人全然没有发觉。
“我与你无怨无仇,你干吗要取我性命啊?”王子进哀号着。
“我娘子那么辛苦,晚上还要纺纱,所以打扰她的人都要死!”黄大说着更要有搏命之势。
王子进见他似乎神智不清,急忙钻了个空子要冲出门外。
哪想着手上的发丝还没有解下来,刚刚跑了几步就觉得后面似乎有什么东西拉了他一把,把他拽了个跟头,接着是“哗哗啦啦”的一阵声响。
王子进急忙回头一看,那柴草堆被他这么一拽居然塌了,里面一个尸骨歪歪斜斜的露了出来。
那是一个几乎只剩白骨的尸体,身上的衣服都已经破烂成条,但是隐约可见那是红色的布料,正是一个穿着喜服的尸体。
而那骷髅上头上的发丝,有几缕正缠在王子进的手上,一双黑洞洞的眼窝,直直的望着王子进的方向。
似乎在求救,又似乎有满腔怨恨。
王子进坐在地上,见了这骷髅,不由吓得傻了,慢慢的往外移去,拼命的摇头,“不,不要来找我,不是我害的你!”
那黄大见尸骨露了出来,一把扔了斧子,几步过去把那尸骨扶正坐好,又爱怜的捋了捋它的头发,柔声道:“娘子,娘子,是我不好,可是摔痛你了?”
一张脸上挂满柔情蜜意,配着凶恶的五官,让人看着说不出的毛骨悚然。
王子进见他扔了斧子,急忙一把捡起来,手一挥就剁断了缠在手上的头发,急忙拎着斧子跌跌撞撞的就往外跑去。
才跑了没有两步,他又面色惊恐,一点一点的退了回来。
只觉得浑身大汗淋漓,似乎从水中捞起来一般。
他的面前,正有一个女人,穿着新娘的嫁衣,用徐徐的脚步往前走着,那个女人面色苍白,嘴画得分外的红,似乎刚刚从花轿上走下来的一般。
她慢慢的走着,头发披散着,面无表情,在夜色里像是凝固了一副可怕的画,夜是背景,红是底色,泛着幽怨的鬼气。
10、王子进一步一步的后退着,终于一脚绊在门槛上,一屁股又坐在了柴房的门边。
那个女人却看也没有看他一眼,拎着裙角,迈过了柴房的门槛,直接朝着那副骷髅去了。
只见她缓缓的蹲下,似乎在看一个好玩的东西一样仔细的打量着那具尸骨,脸上全是惋惜的表情。
“我生前是那么美啊,没有想到只有五年,就变成了这般模样!”说罢轻笑一声,“人说红颜最易老,真是不错,真是不错!”
黄大也看到那个女人,脸上露出欣喜的表情,“娘子,娘子,你回来了?”说罢声音竟带呜咽,“我就知道,你没有死,你一定会回来!”
“夫君!”那女子缓声道:“我知道你喜欢我,可是这世间的事,不是你喜欢就可以的!”
“娘子,娘子,你还要抛弃我吗?”
“我结婚那天就已经自缢而死,哪想到我作鬼你还不放过我,让我暴尸了五年!”
“娘子,娘子,我错了,娘子!”那黄大立刻磕头如捣蒜,“你说我要怎么做,只要你回来,怎么样都可以!”
那女子却轻笑一声,“水倒在地上又怎么可能再收回去?话说出来又如何能吞回去?”说罢,顿了一段,“同样,人死了又怎么能复活呢?”
黄大愣愣的望着眼前的人,似乎在努力的思考着什么,又好像在反复的咀嚼着这话。
只听那女子道:“谢了的花要它留在枝头是不可能的,同样,人死了也是如此!你又何必为了那些谢了的花,那些死了的人,赔上自己的幸福与快乐?”
黄大喃喃念道:“谢了的花?死了的人?”
似乎在思索一件极为重要的事。
“爱何其深?恨何其深?这世上的事,一旦执着就会陷入魔障!”
“爱何其深?恨何其深?”黄大又重复了一遍,似乎要急于把这话参透。
外面依旧是圆月清风,王子进见那两人全情说话,急忙悄悄的爬了起来,往门外走去,刚刚走到大门,就看到一个人白衣如雪,正站在门外。
王子进见了这人,不由浑身虚软,一下安心下来,哭丧着脸道:“绯绡啊,绯绡,吓死我了,你怎么才来啊?”
绯绡见他受惊不小,急忙安慰他,“我也没有想到会这样,我设了个法术,把黄大妻子的亡魂招了出来,希望能解脱这人的心魔吧!”
“这是怎么回事?”王子进急忙问道。
“这黄大面目丑陋,偏偏娶了一个略读了些诗书的美貌女子为妻,这女子在结婚当天看到丈夫后,后悔异常,自缢而死!”
“是这样啊!那他为什么和别人说自己妻子未死?”
“那黄大仅见了妻子一面,竟然不能忘情,就对外说自己的妻子没有死,尸骨也未下葬,一个人搬到远处居住,又筑了围墙,唯恐别人发现他妻子已经死了,只期有朝一日他的妻子能够复活!”
“这根本就没有可能啊!”
还没等说完,王子进就见屋子里面大步的走出一个人来,那人高大魁梧,跌跌撞撞的过来了,目光呆滞,口中还喃喃念着:“爱何其深?恨何其深……”
绯绡见他出来,急忙一把把王子进拉在身后,可那黄大似乎像没有看到二人一般,直往山上去了。
王子进和绯绡对望一眼,都想不通他这是怎么了,两人穿过庭院,往柴房那边去了。
只见如水的月光倾泻在那斗室中,一个穿着喜服的尸骨,正端坐在柴房中央,似乎有生命一般,坐得直直的,一袭长发,在黑夜中闪着幽蓝的光。
绯绡和王子进见了那尸骨,只觉得心中有说不出的难受,这个连名字都不清楚的女子,生前就受到命运的捉弄,哪想死了还不能入土为安,两人想着就朝那尸骨拜了一拜。
“小姐,蒙承相救,小生定会让你早日入土,得偿心愿!”
刚刚说完,那尸骨似乎得到感应一般,一下委顿在地上,只跌得七零八落,尘土四起,无限凄凉。
“她心愿终于了了!这个女子,也是可怜的!”绯绡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回眼望向圆月,松涛声起,只觉得风中似乎有女人在窃窃私语和又似乎是悠长的叹息。
过了几日,王子进和绯绡择了一个好日子把那黄大妻子的尸骨安葬了。
那碑上连个姓名也无,一个早早就死了的女子,一个五年都没有入土的尸骨,最终又得了一块没有名字的石碑。
王子进只觉得这人生苦短,朝生暮死,正有无限感慨,只见远方走来了一个高大的穿着灰色衣服的僧人,那僧人面目丑陋,身材魁梧,缓步走了过来。
只见他朝那石碑拜了几拜,面露凄凉之色,然后挥了挥袖子,迈开大步就走了,且行且歌:
由爱故生痴,由爱故生怖。若离无爱故,无忧也无怖……
“那人是谁?”王子进在夕阳中望着那僧人远去的背影问绯绡道。
“我不认识!”绯绡笑道。
“你不认识,那我也不认识!”
两人只觉得做了一件很好的事,心中舒畅,比肩回了客栈,夕阳如血,映照着那光滑的石碑,给冰冷的石头镀上了一层粉红的颜色,像是女子含笑的桃花脸。
而几里之外,正有一只青虫,翅膀残破,正挣扎着往江宁的方向飞来。
11、两人走在土路上,远远就见那被夕阳染得发红的土路尽头站着一个红色衣服的人。
那人的衣服,随风飘曳,比这落日,更红几分。
王子进和绯绡见了这人,相视一望,心中皆是一沉。
他们要怎么和兰香说,那个死去五年的新娘并不是她呢?那一字箴言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