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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部分

吴钩 by lien(零)-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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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你在其中任何一家亮了足够的银子,马上就可以招到叠翠坊最美的姑娘、请到听雨榭最好的庄家、买到居古轩最好的古董。 
世间人所争,无非财色二字。所以三家一年四季生意不断,那些白花花的银子如同长了脚,争破头也要花在他们的帐上。 
敢在天子脚下做这种营生还不怕人找麻烦,这三家的老板自然都有自己的办法。其中以居古轩的翁重锦底子最丰厚、叠翠坊的宋河西官场最走得通、而听雨榭的苏彩衣在江湖上最有名。 
苏彩衣是女人,而且是个很美的女人。坊间传言,她甚至比叠翠坊的第一红牌水晶还要美上几分。所以,到听雨榭来的很多人不只是为了赌钱,还为了想看苏老板一眼。曾经有人出一对极品的翡翠扳指,只为了和苏彩衣赌一场—— 
苏彩衣毫不留情的拒绝了。 
这样的女人,你说,她怎么能不有名,听雨榭怎么能不发财。 

听雨榭听的不是风雨,而是钱雨。 
这话是温惜花说的,他是江湖第一的公子,自然对江湖第一的赌馆不陌生。不止如此,苏彩衣还是他的好朋友;有些人说,其实,他是苏彩衣的入幕之宾。 
对于这些,温惜花只是笑笑,既不肯定,也不反驳。而苏老板的反应则干脆得多:她把一碗燕窝粥正对着泼了过去,冷笑道:“我开的是赌场,想找卖的隔壁去!” 
因为这后一句,苏彩衣几乎得罪光了江湖上所有的侠女。风尘女子却不以为意,有人问水晶,这位京城炙手可热的美人倒笑了,嫣然道:“她说的都是实话,我为何要生气?” 
温惜花最后总结了一句:所以说,在这个世间,真正叫人生气的,常常都是实话。 
他说的也是实话。 

现在我们的温惜花温公子,就坐在听雨榭最好最漂亮的房间里,手里拿了一只酒杯,脚边东倒西歪着几个酒坛,在对着外面屋檐上的燕子发呆。 
温惜花的酒量不是太好,却也不差,这却不是他一丝醉意也没有的原因。 
他不醉,因为酒都不是他喝的。 
过去几步就是一张圆桌,一位素衣的美人挽了袖子,和对面的人正在猜拳。片刻后,她大笑起来:“小方,你又输了,喝酒!” 
被她叫做小方的人长了一张年轻逼人的脸,他生的很俊俏,脸上有两个酒窝,笑起来尤其稚气,就像个不解世事的大孩子。 
这个看起来清清白白,连拿酒杯都嫌不适合的大孩子,却是天下排名第二的风流小剑方匀祯。 
方匀祯笑着喝了一杯,脸色没有丝毫改变——想要风流,不止要长得好、有钱、武功高,酒量也必须是一等一的。否则美人劝酒,贪杯误了良宵,岂不是罪过。 
这话不是温惜花说的,是方匀祯说的——和一个人朋友做久了,说话慢慢就会变得像他。这也不是我愿意的,后面,方公子无限惋惜的又追述了一句。 
喝完了酒,方匀祯摇着酒杯叹道:“记得没错,好像是有人要我来喝酒的,如今我喝了这么多,有人却才喝了两口,这朋友也当的太不地道了。” 
温惜花转过头来,淡淡的道:“好酒让给你喝,美人让给你作陪,你居然还要怪我?可见这世间是没有良心了。” 
方匀祯苦着脸道:“你可知天底下最不好吃的是什么?——就是嗟来之食。都是你让的,你说我怎么能开心得起来?” 
温惜花道:“我看你似乎开心得很。” 
方匀祯叹道:“还是被你看穿了。所以说,一个人可以表面开心,心里头也开心;也可以表面上不开心,心里头开心;却没有办法心里头不开心,表面上装成开心的。” 
温惜花没有说话,他只是突然开始看自己的酒杯,全神贯注的看,好像里面装的不是酒,而是金汁子。 
方匀祯却没有放过他,道:“你到底在不开心什么?认识你这么多年了,我还没有见过你笑得这么难看。” 
温惜花低头片刻,抬起来时,已经是所有人熟悉的那个飞扬洒脱的温公子了。他粲然一笑,道:“真那么难看?可惜啊可惜,我看不见自己,否则真该好好欣赏一番。” 
方匀祯心下暗叹,嘴上却答道:“你那张臭脸,出去街上,足足能吓跑半街人,剩下的一半,没跑也昏了过去,有什么可欣赏的?” 
温惜花正色道:“这你就不懂了。我是温公子,温公子是天下第一,所以做什么都要是第一的,连摆脸色也不例外——这样的奇景不要钱给你欣赏,你还该谢谢我呢!” 
方匀祯看着他,脸上的表情是恨不得直接把酒杯一口吃下去,半晌才长叹道:“我现在真是服了。别的不说,至少论脸皮之厚,你认了第二绝对没有人敢认第一。” 
温惜花正要接口,一边的美人已经扑哧一声笑出来,道:“小方你又错了,温公子本就是天下第一,这脸皮自然是逃不掉的。” 
方匀祯也笑起来,道:“是极是极,是我说错,该自罚一杯。”说完就真的喝完了自己杯中的酒。温惜花苦笑道:“这人分明是拿我当幌子骗酒喝,原来我竟认识了一头水牛。” 
女子笑吟吟的给方匀祯斟满酒,道:“水牛也罢,酒鬼也好,这里是我的房间,我看得顺眼了,就是真的水牛也可以牵回来。谁敢管我?” 
听雨榭最好的房间,当然是苏彩衣苏老板的房间,房间里这位素衣的美人,当然也是苏彩衣本人。 
苏彩衣的确长得很美,但是最美的,是笼罩在她脸上的浓醇之色。她的容貌有如美酒,望之微醺,久看则醉。 
一个人能作老板,就不会太年轻。第一眼看过去,苏彩衣似乎是二十三四岁,再看一眼,又觉得她眉目间的风韵已经有二十七八了,而当她笑起来的时候,你会觉得她也许刚刚二十出头。。 
她笑了,温惜花也笑了,道:“这是苏老板的地盘,自然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苏彩衣给方匀祯又斟了一杯,嫣然道:“更何况小方是我的摇钱树,我怎么能怠慢?” 
“哦?”挑眉发问的人是方匀祯:“我还不知道原来自己已经上了苏老板的黑榜?赔率如何?” 
苏彩衣道:“黑榜赌的是江湖风云,你和沈白聿的决斗现下传言正热,怎么会逃得掉?现在1赔2,你的盘口走低。” 
方匀祯酒杯在嘴边悬了许久,才哑然笑道:“我这半年来无甚作为,反观沈白聿,不止武功精进,又刚得娇妻,春风得意啊。如今兵器谱重修在即,我走低也是应该的。” 
苏彩衣笑骂道:“你们男人啊,就见不得美人——沈白聿武功精进,江湖人有目共睹,可娶老婆跟武功高低又有什么关系!” 
方匀祯道:“怎会没关系?沈白聿个性低调不好出头,若不是新婚燕尔意气风发,怎么可能连连挑战武林名宿,甚而动到排名的头上?此人武功比之外界所传只高不低,过去这样的机会也不是没有,只是都给他避过了,如今却变成这样……我倒真有点不习惯。” 
苏彩衣奇道:“听你这么一说,好像与沈白聿相交不浅?” 
方匀祯笑道:“沈白聿为人孤僻,不喜言语,又深居浅出,我只见过他几面。要说相交不浅,你该问旁边的温公子才是。” 
温惜花静静的坐在一边,从刚刚提到方沈决战起,他就一直在给自己倒酒,一会儿就已经下去了好几杯,听到方匀祯点名,才笑道:“千万莫要问我,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沈白聿了。” 
苏彩衣道:“我又没有问你和沈白聿的交情,只是想问问,依你之见,这一战胜负将如何?” 
“将如何又待如何?”有些神秘的一笑,温惜花又喝了一杯,续道:“你非要问,告诉你——我不知道。” 
苏彩衣为之气结,故意扳起脸来道:“温惜花温公子,我请你在我这里住了好多天,又请你喝光了这里所有的好酒,如今请你答一个问题,你却推三阻四,太不够朋友了吧。” 
温惜花苦笑道:“唉,女人,怎么你说实话的时候她偏偏不信,你说假话的时候她却总以为是真的呢!” 
方匀祯笑着接口道:“那是因为温公子你说实话的时候太少,说假话的时候本事又太高明罢了。” 
苏彩衣也笑道:“但是平时,我们的温公子说的既不是实话,也不是假话。” 
方匀祯奇道:“那他平时说的都是什么话?” 
苏彩衣肃容道:“废话。” 
温惜花苦着脸道:“原来今天你们两个竟是约好了一起来排挤我的,看来是我在这里赖的时间太长,有人想丢我出门了。” 
苏彩衣眼珠一转道:“今天你倒识相,知道我想丢你出门。” 
温惜花嘻嘻笑道:“不必劳动苏老板的玉手,我自己就会把自己丢出去。”话才说完,他带起满满一坛子酒抱在怀里,整个人往后一倾,真的把自己连人带酒一起丢下了楼。 
苏彩衣眼睛发直,半晌才笑道:“这个人说话罗嗦,做事却很干脆,他这一去,大概很久才会回来了。” 
方匀祯笑了,拿起酒杯道:“不,我猜他很快就会回来的。” 
苏彩衣转头奇道:“你怎么知道?” 
方匀祯拿出一张青色的纸,道:“我说自己能掐会算,你肯定不信,所以我只好说实话了。” 
苏彩衣脸色大变道:“青衣帖?!” 
方匀祯笑道:“你这样担心,我可要嫉妒的。”他手一挥,扬起纸面,青色的薄纸,有种透明而不真实的明丽。 
最重要的是,这张青色的纸上面是空的,一个字也没有。 
苏彩衣道:“一张空帖?你和温惜花特意在这里见面就是为了这张空的青衣帖?” 
方匀祯道:“正是。” 
苏彩衣道:“我不明白。” 
方匀祯将纸收回怀里,悠然的喝下杯中的酒,道:“你不必明白。你只要知道,温惜花发现忘了来拿这张纸,很快就会回来的。” 
他笑的居然有些伤感,又道:“所以,在他回来之前把其他酒都喝光以前,你大可以多陪我喝两杯。” 

方匀祯说的话,很少会出错,但这一次他却错了。 
温惜花没有回来。 
他像是忽然凭空消失了一样,一连七天,江湖上没有半点消息。 


二、 
听雨榭偶尔也会有名副其实的时候,比如说,下雨的时候。 
苏彩衣趴在床头,看着雨帘淅淅沥沥挂在窗外,赤裸的肩头因为拂过的轻风寒战了一下。但是她既懒得动,也根本不想把被子拉一拉。 
她不动,她身边的人却动了,一只很白很贵气的手伸过来,用被子一角覆上她的背,然后极其温柔的将她长长的黑发理到一边。苏彩衣轻轻叹了口气,道:“你知不知道每次你这样偶尔对我好,我心里就会特别的难过。” 
同样赤裸着躺在她身边的男人笑了,酒窝深深的,像个大孩子,道:“我知道你为什么难过。” 
苏彩衣转头看他,问道:“你真的知道?你知道什么?” 
方匀祯闭上眼,仿佛自语,又像是回答:“你知不知道我每次这样偶尔说了几句真心话,我心里就会特别的愧疚。” 
苏彩衣笑了:“风流小剑方公子,也会说真心话?” 
方匀祯没有睁眼,只是道:“其实我常常都在说真心话,只是别人不愿意相信罢了。一个人做了浪子,就变得没有人相信了,比如说我,比如说温惜花。” 
苏彩衣脸色变了一变,强笑道:“是吗?” 
方匀祯这才看她,微笑道:“你一定在怪我,为什么要特意提起温惜花,我那么说,只因为我知道你其实一直都在想他。” 
苏彩衣笑不出来了,扭头道:“温惜花是我的朋友,我担心他的安危。” 
方匀祯道:“你根本不必担心,因为他是天下第一的温公子。你可知道,天下第一究竟代表什么?” 
苏彩衣道:“难道不是武功第一?” 
方匀祯笑道:“温惜花的武功自然是极好的,但是他能作天下第一不是凭的武功,而是因为他是天下第一难杀的聪明人。” 
苏彩衣皱眉道:“我不懂。” 
方匀祯道:“你可知道,天下第一这四个字有多么危险。一个人被叫做天下第一,自然多了很多的麻烦、很多的仇家、很多送命的机会。但是,若天下第一的头目一天到晚换来换去,兵器谱还有什么脸面可立足江湖。所以即使我武功比温惜花高出十倍,他也依然会是天下第一,我也依然只能做天下第二。现在你懂了吗?” 
苏彩衣道:“我懂了。”叹了口气,她又道:“你确实是温惜花的朋友,你不但很了解他,还很信任他。” 
方匀祯深深的看着她,道:“我只是信任他,未必很了解他。你该明白,不管做了什么、不管看起来有多接近,一个人想要真正的了解另外一个人的心,有多么的难。” 
他看着她的眼神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痛楚,这使得他的娃娃脸严峻了许多。苏彩衣被他看着,忽然觉得自己心里也多了一种说不出来的痛楚。 
她却一点也不敢问,他这样的痛究竟是为了谁,自己这样的痛又是为了谁。苏彩衣低下头,故作轻松的道:“至少你能看得出来他真的不开心,我却不能。” 
方匀祯脸上极快的掠过一丝失望,很快又消失了,收回眼光,他道:“因为我和他是一种人。在和自己相似的人面前,想要掩饰自己,总不会太简单。” 
苏彩衣道:“你们是哪种人?” 
方匀祯笑了,笑得十分落寞,道:“一种只能和自己交朋友的人。” 
苏彩衣道:“为什么?” 
方匀祯道:“我们这种人总是有太多的麻烦、太多的危险,所以不能有家,更不能牵累有家室的朋友。” 
苏彩衣目光闪动,道:“所以沈白聿一结婚,温惜花就不再和他有交情?” 
方匀祯没有回答。 
苏彩衣想了想,笑了:“可惜了沈白聿那位叫做明月的未婚妻,温公子还没见过她几次,就没法再见了。” 
方匀祯道:“你真的以为温惜花喜欢‘明月’?” 
苏彩衣奇道:“难道不是?” 
方匀祯轻轻摇头,道:“你错了。温惜花喜欢的不是明月或者叫做明月的女人,他真正喜欢的,是可以看见,却怎么也没有办法捕捉的东西。” 
可以看见,却怎么也没有办法捕捉的东西这岂非是世人最大的苦痛源头?温惜花这样的聪明人,怎会不明白这其中的痛苦,又怎会执迷于这样的假象? 
苏彩衣沉默了许久,才幽幽道:“我知道你说这话是特意给我听的,我也知道温惜花根本不喜欢我,但是我……” 
方匀祯叹气道:“莫要告诉我说你喜欢温惜花,因为我根本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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