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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部分

阿爹的饭包-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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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囉、囉唆,我还没讲完嘛!」

  歪着头看着争吵的两人和他们身旁带着不善目光的学生,他完全搞不懂这些人的来意。又是来演戏的吗?

  原来学校裡的人这麽喜欢演戏。在心裡下了个结论,他推开围着他的人想赶快到草地上和同学会合。他只能玩一下子就要回家了,时间很短要好好把握。

  「想跑去哪?跟你爸一样没胆,只会跑,真是没用,了然!」

  「什麽意思?」转过身瞪视着麻花辫女孩。刚才他似乎听见她说了些奇怪的话,是不是他听错了?

  「说你没用啦!什麽意思,连台语都不会听了吗?」用力地用手指戳着他的脑袋。平时就常听家裡的长辈在嘲笑那个细姨子,现在他的孩子和他们念同一间学校,真是刚好,她要替家裡的长辈报点仇,父母亲知道了或许还会给她点零用金当奖励呢。

  「你爸从我们家偷走那麽多钱,你还有脸用那些偷来的钱来学校念书,果然父子俩一样的不要脸。」

  「你们到底是谁?我爸跟你们有什麽关係?」来人噼头就骂了一堆话,但他一直都弄不清这些人是谁,只知道他们一直在骂他,用很难听的话和很难看的表情在骂他。

  「果然是个白痴,你爸是我爷爷娶的细姨所生的小孩,他是细姨子,一个不要脸的细?姨?子。」咬牙切齿地骂着,手指的力量也不断加大。越骂越狠、越戳越大力,一种释放出来的感觉让她有种舒畅感,只想继续骂下去。

  「啪!」他挥开女子不断用力戳着他头的手指,瞪视着她,一直瞪着。

  「看、看什麽?我哪裡说错了?你爸就是不要脸啦!一个偷别人家钱的小偷,还是个细姨生出来的,不是不要脸是什麽?」

  他拖着书袋直冲回家,在众人的嘲笑声中,泪水不甘心地落下。

  「怎麽了?怎麽一直哭?是哪裡痛,你跟妈说啊!」有点惊慌地拍着不断饮泣的儿子,她完全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儿子今天比平常早了点回来,一回到家便趴在桌上大哭,无论她怎麽问他就是不回应。

  「呜……」挥开母亲的手,他冲回自己的房裡,还锁上门,在房裡放声大哭。

  直到他回来时,他的哭声还是幽幽地在屋裡旋绕。

  放下扛砖的扁担,妻子的表情和难得不在客厅裡写作业背书的儿子让他有点疑惑。「怎麽了?」

  「你去看看你儿子就知道了。」

  走到儿子的门口,他才听见儿子细弱的哭声。「君仔,你关在裡面是在做什麽?」

  「呜……」

  「哭啥小,有事情出来讲清楚,不讲清楚只会哭是怎样?」

  「……」

  「你给林北出来!」用力敲击门板,他决定如果儿子再不开门,他就要把门给拆了。

  门开了一个小小的缝隙,缝隙裡他看见了哭丧着脸的儿子「爸……」

  「啥?」

  「你是不是……」

  「我是什麽?」

  「你是不是细姨子?」说到细姨子时,眼泪又流了出来,他再度啜泣不已。

  「……」

  犹带着点希望,他抬头用哭肿的双眼看着父亲,以为会看见父亲暴怒的面容,但他却看到父亲低头无语、沉重的神情。再度甩上门,他趴在棉被上大哭。

  「咿啊……」

  门板被打开,进来的不是父亲,而是带着稀饭和醃菜的母亲。

  将餐盘放在一旁的桌上,他以为母亲会对他说些话,但他却只听见母亲的歎息声。「唉……」

  「妈……」

  「等一下吃完,你去跟你爸道歉。」一边将稀饭吹凉,母亲一边斥责着他。「你啊……你刚才说的那些话伤到你爸了,你知道吗?」

  「伤……?」可是父亲没有流血喊痛啊,怎麽会说是伤?

  「他虽然不说,但他这裡很痛,你知道吗?」指着儿子的左胸,让他明白丈夫的痛在哪。或许儿子还不能明白那种痛苦,但她还是希望儿子能明白他错在哪。

  「……」手覆在自己的胸上,脑中迴响先前麻花辫女孩的话。

  他似乎有点懂了,有点懂母亲所说的伤。

  「吃完去跟你爸道歉,好好地跪在地上道歉。妈平常不惩罚你,但你这次是真的……唉……」一口一口地喂着儿子,她无法再继续说下去。之后的事就让丈夫和儿子两人去说个清楚吧。

  在米酒裡倒了点水,继续牛饮。不是没看见儿子拖着脚步向他走来,不是没听见儿子的膝盖与地面碰头的撞击声,也不是没发现儿子脸上的愧疚。

  但……他该怎麽面对他呢?该怎麽对他说家族的故事?该怎麽让一个小孩子了解他心裡的痛?

  这种麻烦的事情他从没做过更不知道该怎麽做啊……

  「爸……刚才我不应该、不应该对你说那些话的……是、是我不对,请你原谅我……」

  回答他的只有父亲的叹息,他害怕地爬到父亲身旁。「爸,请你原谅我好吗?」

  从上而下看着儿子的脸,他又叹了口气,起身从柜裡拿出从前为儿子买的膏药,替儿子额头上的伤口擦了药。在擦药的同时,他说了个故事,从他小时候开始的故事,和现在的儿子一样被他人欺负的故事。

  听了父亲的故事,他还是不懂为何那些人要一直这样欺负爸也欺负他,他们没有做错事不是吗?为什麽他们要这麽对待他们?

  心裡带着疑问,但更多的是对父亲的愧疚,想再向父亲道歉请求原谅,但父亲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要他早点休息。

  这次,父亲没有责骂他、处罚他,但他却觉得父亲的沉默比起惩罚更让他感到难受。

  听着父亲的叹息、看着独自喝闷酒的父亲,他的心比早上被人辱骂时还要来得痛很多、很多……

  之后大房那边的小孩有事没事就来找他麻烦,骂来骂去只会骂他们家是小偷,他们家不要脸,骂到后来他都能接了。

  「你这……」

  「不要脸的小偷,偷我们吴家的钱还敢来念书,真是有够不要脸。」低头看着课本他不需抬头也知道女孩会骂什麽。

  「你……!」

  「还有其他事吗?没事的话我要进去上课了。」听老师说明天是月考,他还有些地方弄不太懂,这些人却一直来找他,难道他们都不用念书吗?

  「还进去干麽?小房的再怎麽念都一样啦,不会有出息的,就跟你爸一样!」抓过他的课本往旁边一扔,麻花辫女孩气呼呼地带着一群人走了。

  搔了搔头,他走进草丛裡寻找他的课本,在寻找的过程裡,想起方才的嘲笑,他的眼神中闪烁着点点晶光,像碎落一地的玻璃块一样,闪烁而带刺。

  望着贴满牆壁的奖状,他从没想过儿子这麽会念书,也不知道儿子会这麽喜欢念书。

  每隔一两个月,儿子就从学校带了叠奖状回来,虽然看不太懂上头的日本字,但用毛笔写着的「一」和儿子脸上的欣喜让他明白,这些纸似乎是学校给儿子的奖励。

  儿子是做了什麽事让学校鼓励他啊?

  直到儿子十五岁时,直到大房来要人时,他才知道儿子是多麽会念书,念到每年拿奖状,念到可以公费去日本念书。

  「你儿子在哪?」带着几个族人,大妈一进大厅噼头就问儿子的踪影。

  「找我儿子做什麽?他又和你们没关係。」

  「谁说没关係的?从今天开始他就要成为我的孙子了!」

  「妳说什麽?」

  「他这麽会念书,当然是我们吴家的孙子了,不然呢?」撕下一张奖状,大妈一脸理所当然。

  「妳说那什麽疯话?君仔是我的儿子,怎麽会是妳的孙子?」

  「不用说这麽多啦!反正今天我就要带他走。」挥手让大儿子和媳妇进君仔的房间,要他们帮君仔收拾衣物,摆明了就是要带君仔走。

  「我不准你们带走我儿子!」抓起扁担横在门口,他决定要守住他的儿子。

  开什麽玩笑,君仔可是他的儿子,怎麽可能让他们说带走就带走?

  「不准?谁理你准不准啊!我说了算。」环顾室内,大妈眼神中充满鄙视。「而且……看你这种穷酸样,你养得起你儿子吗?你能让你儿子去日本念书吗?你供应得起吗?」

  「什麽去日本念书?」他一愣,这种事他听都没听说过。儿子什麽时候要去日本念书了,这他怎麽都不知道?

  「唉唷,你这老北是怎麽当的啊?政府要让你那个聪明的儿子公费去日本留学,这你都不知道吗?亏你还当人家的爸爸。有你这种父亲,我看君仔还是在我们家会过得比较好。」

  「妳……」一气之下,他扁担一挥将大房的人全扫出门外,过了这麽久,他还是无法忍受大妈和往常一样刻薄的讽刺。只是方才没趁机问清楚儿子的事,让他有点后悔。

  「我回来了。」

  「君仔,你过来,我有话要问你。」拍拍身旁的椅子要儿子坐下。

  「爸,什麽事情?」

  「大房的今天来说你要去日本念书了,这件事是真的还是假的?」

  「是真的,今天老师跟我说我考试考过了……」

  「你想去那边唸吗?」

  「……」

  「我问你,你到底想不想去日本念书?」

  「想……」在远方的日本对他而言就像个神祕的世界,去那边读书应该会很有趣很刺激,只是就怕家裡不允许……

  他沉默了许久,才拍了拍儿子的肩膀。「没事了,你回房间吧。」

  今天父亲工作得特别晚,应该说最近这几日父亲都很晚才回来。

  在餐桌前,他等着父亲回家一同开饭,不停地望向门外,好不容易有了些动静,以为是父亲回来,等了许久,却发现那只是风声。

  爸到底是上哪去了呢?

  「难得你会来找我。」餐桌上摆了两人份的酒菜,原本是要和别人一起共用晚餐,但吴仔却突然来访,破坏了这场饭局。

  「听说你认识日本人,是真的吗?」

  「算是。」瞟了门帘微动的房间,他回答得很模煳。

  「那我可以把我的儿子託付给你吗?」

  「君仔?」他一下子便弄懂了吴仔的来意,原来是为了他的儿子啊……

  「听说他要去日本念书了?」

  「我想请你帮我找个可以照顾他的日本人,他是我唯一的儿子,所以……拜託了。」深深地一鞠躬,深深地拜託。

  望着难得对人低头的吴仔,再看向门帘。「我帮你问问看。」

  「拜託你了。」

  几次深深地拜託后,吴仔才离去。

  在他走后……

  「你想帮他?」

  「对,要吗?」保正看着对面喝着他准备的酒,吃着他煮的饭菜的人,送过几个笑容当作订金。

  「……今天这是鸿门宴吧?」

  「算是。」丢着自己的酒杯不管,拉过对面那人手裡的酒杯一饮,让自己的唇贴在那人的唇上,将嘴裡被自己体温温暖的酒哺了过去。

  丝缕缱绻,那人狼狈地擦拭溢出嘴角的酒。

  「晚点继续。」

  保正轻笑。吴仔啊吴仔,你可要好好地感谢我啊……

  领到结业证书回家后,他发现家裡气氛十分沉重。

  母亲在厨房裡忙着,看不见母亲的脸,但他却看见母亲的手却不断往脸上摸。

  妈是怎麽了吗?

  回到自己房间,意外地看见爸坐在他的房裡,用大皮箱装着自己的衣物,平时动作粗鲁的父亲,缓慢地、轻柔地将自己的物品整齐地放在皮箱裡。

  「爸,你在做什麽?那不是我的衣服吗?」

  「你还有什麽东西要收的,都拿出来给我。」

  「爸!」扯过正要放入皮箱的衣服,他正视着父亲。「你到底是在做什麽?为什麽要把我的衣服收起来?」

  父亲将被夺走的衣物重新摺叠,小心地放入皮箱裡,而后将儿子所有的物品都放入两只大皮箱中。「明天早上……你就搭船去日本吧!」

  「什麽?」

  「明天早上你就坐船去日本念书,阿爸已经找到人可以照顾你了,你过去要好好听人家的话,知道吗?」将皮箱放置在角落,他走出儿子的房间,在离开前细细叮咛。

  「为什麽这麽突然?我不要、我不要去日本。」

  「乖,听阿爸的话。你不是说你想去日本念书吗?现在有机会就过去念。」

  「不要,我不要去日本啦,我不要离开爸跟妈啦!」

  「你……」手扬起,看着儿子哭泣的脸却迟迟无法落下,用汗衫狠狠地替儿子拭去泪水。「你不是说想去日本念书?想去阿爸就想办法让你去,这样你不愿意吗?」

  「可、可是……」

  「有什麽好可是的,反正你明天非去不可。」

  望着父亲离去的背影,脸上的泪水无法停下。哭着哀求母亲别让他去日本,但母亲只是带着泪不停地摇头,问他晚上想吃什麽,说无论他想吃什麽她都会煮给他吃。

  这是什麽意思?你们都希望我走吗?

  好,那我走!

  转身就逃出家门,哭着在外头跑了许久,跑过许多地方,却找不到任何一个地方可以让他放声大哭,他索性回到家门前,爬上老榕树的顶端,躲在上头。

  抱着树干,他看着远方逐渐落下的夕阳,心裡渐渐平静下来。

  树下突然传来喧闹声,从树叶间的缝隙往下看,他看见不停忙碌着的父母、日本警察还有保正。

  他们在底下干麽?

  而且父亲不是最讨厌日本警察和那个保正吗?他们几个怎麽会凑在一块儿?

  「你那边有找到吗?」

  「没有,这个时候他会跑到哪裡去了?」

  「吴桑,你们别着急,我们再一起去找找看吧!」

  几个人互相点了点头,又跑了出去。

  这些人到底在做什麽啊?

  微微移动了身体,想看清父母亲到底在做什麽事。

  无风的晚暮,树叶沙沙地响着,引起他的注意。往屋旁的树上一看,原来这世上有树的树干是白色的,还真稀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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