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州沉陆 下部-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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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二人一个如穿花蝴蝶,一个似老牛慢车;一个身轻如燕,一个稳如泰山;一个飘逸灵动如风吹杨柳,一个凝滞迟缓如逆水之舟。四十招一过,那人体力消耗过大,动作渐慢,宗熙长啸一声,招式突变,身体如离弦之箭一般,掌风凌厉,全是功招,竟不丝毫回防,快捷如豹,威猛如虎,招招指向那人的要害。那人勉强应付了几招,更见不支。
宗熙向前拍出一掌,极简单的一掌,无一丝多余的动作,却奇快无比,从那人眼花缭乱的掌影中直闯进去,袭向他胸口,那人忙收招急退,宗熙飞掠向前,又是同样的一掌,携前一掌的余威击出,两掌之力合并,真如排山倒海一般。此掌击中,那人必死无疑。
我大叫:“住手。”纵身跃起,急冲过去,将那人向侧面一推,随即迎上宗熙,全力击出一掌,双掌一对,“嘭”的一声,劲风扑面,沙石飞扬,我们同时后退,卸去掌力,凝神相望,退后的距离竟也一般无二。
心中暗道,这才是大巧若拙,他先用深厚的内力,压制那人出招,借机寻找破绽,一旦心中了然,迅速快攻,以简单快捷应对繁杂纷乱,四十七招便取胜。
须知越简单的招式便越快,那人也很快,只是虚招太多,影响了攻击的速度和力度。江湖中人多追求招式的精妙,大谬。
动手的若是我,大概也是如此。看来今生要胜过宗熙是无望了。
宗熙也看着我,道:“方才那一掌,你我都尽全力,却还是平手,荐清,我二人今生只能是平手了。”
我缓缓点头,和宗熙是是朋友、是知己,也是对手。彼此了解,彼此欣赏,却也随时随地,明里暗里地较量着,数年来从未分出胜负。
那人被我大力一推,摔倒在一边,伏地不动,避开我二人对掌激起强大冲力,然后慢慢已经站起身来,看着我,深施一礼,微微喘息道:“叶将军,在下安觉飞,此番加害不是我家主人的意思,是我自不量力,妄想螳臂当车。我家主人交待,将军既要来便谁也挡不住,要我在此等候,恭迎将军。”
我微微一笑,道:“我知,这种计策宁王不屑用。放心,此间之事我不会告诉他,但是——”
那安觉飞问道:“但是怎样?”
我又是一笑,突然伸指点在他“气海穴”上,内力直透入丹田。他躲闪不及,惊疑不定的看着我,突然大叫一声,手捂腹部,踉跄的后退几步,摔倒在地,全身缩成一团,不住颤抖,却不再出声。
暗暗佩服他的硬气,这腹痛如绞,丹田有如万针攒动的滋味比死还不如。走过去,蹲下身道:“但是你要受些惩罚。”
他狠狠瞪着我,嘶声道:“你,你竟然——暗算——于——我,算什么——”
我冷笑:“不暗算,你便能躲开吗?你擅自做主,可知会为宁王招来何等大祸吗?我略施薄惩,是替他惩罚不听话的下属。不过既然是宁王叫你来的,我也不会太难为你。我先回定水,你明日午时之前来找我。”
说着用手按在他胸口,缓缓运功,压制住在他丹田搅动的气流,他慢慢停止颤抖,坐起身来,垂头不语。
我收回手,又道:“你运功试试。”
他盘膝做好,刚一运功,又痛叫一声,额上冷汗滚滚而落,紧咬下唇,愤怒又惊惧地看着我。
我站起身,淡淡说道:“这点疼痛不算什么,只要不运功一会儿就会过去。但是明日午时你若不来,便又会发作,直至肝肠寸断而死。现在你可以走了。”
他缓缓起身,抬头深深看了我一眼,默默向西而去,身影很快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待那人走远,宗熙屈指放在唇边,轻轻一吹,清亮的口哨声响起,随着两声长嘶,一黑一白两匹骏马从左侧树林中冲出来。他竟然把我的马也带来了,看来我一出门他就知道了。
翻身上马,双腿一夹,向南疾驰。
回到客栈时,天已经快亮了。我进屋,宗熙也跟进来,却不说话。
我瞪视着他,满腔愤怒。他目光深邃而狂烈,剑眉紧皱,嘴角却带着一丝自嘲的冷笑,似比我更怒。
良久,我深吸一口气,尽力让语气平和,轻声道:“看来我不在的日子,发生了很多事。宗熙,你没有话可说吗?”
瑞极力帮助严起扶北项彭丹继位,除了找我之外,便是要对抗西璜吧?那么他早已知道南越的动作。这一年多,他过的比我想象中的更加艰难。可是瑞,我已经回来了,为何你还要自己扛起,却不肯告诉我呢?
宗熙哼了一声,目中的火焰渐渐平息,唇边嘲讽的笑意却更浓,断然道:“你这样帮他,我还能说什么?我没有染指他的江山,但是也不允许有人打我南越的主意。”
我默然,他们都是一国之君,若执意要争斗,又岂是我能阻止的?
深深看了宗熙片刻,淡淡说道:“天快亮了,抓紧时间休息吧。”
说罢利落地脱掉那身西璜侍卫的外袍,拿起毛巾清洗脸上的灰尘,抬头却见他呆呆看着我出神,不禁奇道:“宗熙,你发什么呆,还不回房?”
他却咧嘴而笑,一字一字的说:“我要睡在这里。”神情既坚决又无赖,似乎还含有一丝别样的挑衅,眼光却若有似无的瞟向屋顶。
我皱眉,沉默了片刻,朗声道:“朋友,屋顶上不冷么?”
屋顶几声轻响后,再无声息。这人连跟了我们数日,却没有恶意。他的武功和瑞的功夫是一路的,而且似乎还在瑞之上,也是萧长天的弟子吗?
宗熙也脱去外衣,从我手中抢过毛巾,毫不在意是我用过的,胡乱擦了一把脸,笑道:“荐清,你的陛下似乎对我很不放心。你说他在担心什么?”
他认为方才那人是瑞派来的吗?的确有可能,他一直对宗熙心有芥蒂,怎能放心?
宗熙将毛巾丢进木盆,往床上一躺,又道:“你不说抓紧时间休息吗?还磨蹭什么?”
看来他是铁心睡在这里了。少年时期,也曾不止一次和他同居一室,同被而眠,宗熙大大咧咧,我胸怀坦荡,从未觉有何不妥,但是今时不同往日,若是瑞知道了,不知又会闹出什么事来?
叹道:“我去隔壁。”缓步走了出去。
第三章
看来他是铁心睡在这里了。少年时期,也曾不止一次和他同居一室,同被而眠,宗熙大大咧咧,我胸怀坦荡,从未觉有何不妥,但是今时不同往日,若是瑞知道了,不知又会闹出什么事来?
叹道:“我去隔壁。”缓步走了出去。
只稍稍眯了一会儿,天就亮了,梳洗完毕,回房换好衣服,宗熙还在呼呼大睡。不由苦笑,真是好命,怪不得他愿意和我一起出门,哪里去找这样的随从?
易容去采买一路上所需的物品,让店家直接送到客栈,然后闪身跨入无人的小巷。
那人果然跟了来,却还是不现身。从未见过这样跟踪的,被道破竟还是紧咬着不放,这人武功虽高,却显然没什么江湖经验,跟踪的技术也不高,脸皮倒是满厚的。
我沉声道:“阁下武功如此之高,为何做出这等藏头藏尾的小人行径?”
一人缓缓从岔道的墙角处转出来,略带尴尬地反唇相讥:“将军威名赫赫,如此改装易容便不是藏头藏尾吗?”
他一身月白色的衣衫,修眉俊目,颇为英俊,行止之间,风度甚佳,神态却很倨傲。
我眯眼看着他,月白色,正是瑞最喜欢的颜色,他除了龙袍,所有衣物全部都是月白色的。
“你是何人?一路跟着我,意欲何为?”
他微微冷笑:“你当我愿意来吗?有人千里传书,要我暗中协助你。没想到你早已有人协助了,哼,天下人都说叶荐清和南越宗熙的情谊不同凡响,原来是这么回事。”
果然是瑞派他来的,千里传书,那么应该是发现刺客便传书了,那时宗熙还没有来。这人不肯说出身份,神态话语之间对我却有诸多不满,似乎很是不平。瑞让他知道我们的关系,看来对他极为信赖看重。为何我从不知有此人呢?瑞,你还有多少事瞒着我。
想到此处,不由恼怒起来,亦冷笑道:“协助吗?我还以为你是来窥视的。”
说罢甩袖就走,这次那人却是明目张胆的跟着。
回到客栈,宗熙已经醒来,正在摆弄我买来的物品。一个俊秀的年轻人坐在一旁,脸色有些苍白,一幅文弱的模样,神情却很倔强。看到我立即站起身来,躬身道:“觉飞见过将军。”
昨晚那个武艺高强的刺客,竟是这般斯文俊秀的青年,不过,倒像是清高的劭会用的人。
我一言不发,帮他化去丹田的气流。
宗熙用微含惊讶的看我一眼,又上下打量随我进来的人,朗声笑道:“我该如何称呼你呢?叫喜欢爬房顶的阁下如何?”
那人脸上微微有些难堪,却傲然看了我一眼,昂首道:“叫我思靖即可。”
靖?我微微皱眉。宗熙问道:“靖王爷的靖吗?”
那人点头,他对宗熙倒是很客气,看来那莫名的怒气只针对我。这应该不是他的真名,他以瑞登基前的封号为名,是要向我挑衅吗?无聊透顶。
不理会宗熙别有深意的笑容,当先走出去,宗熙很快跟来,手臂又搭上我的肩,凑过来悄声道:“这次你倒是很敏感,齐瑞真的是不容小觑。”
我拿开他的手,沉默了片刻,叹道:“宗熙,什么时候你我说话也要遮遮掩掩的?看来时间真的改变了很多东西。”
宗熙有些恼怒又有些无奈的看了我一眼,抬头看向碧蓝的天空,无限惆怅的说:“我从未变过,变的是你啊——”
我皱眉,却听他忽又纵声大笑,似突然想到什么好笑的事,笑声爽朗,豪气冲天,毫不理会众人好奇的目光。忙拉他离开,还说没有变,这样古怪的宗熙过去哪里见过?有什么事困扰着他吗?但是以他的骄傲,就算有,也是不会说的。
我们取道丝绸之路,经甘州,过敦煌,出玉门,横穿楼兰,直奔龟兹和高阗国交界处的一个名为“梦落”的绿州。
跨过黄沙滚滚、浩瀚无垠的戈壁荒漠,翻过傲然屹立、银装素裹的冰山雪峰,经过百花盛开、绿草如茵的盆地绿洲,也见识了碧波荡漾、形态各异的高山湖泊。终于来到如诗如画,风景秀美的梦落绿州。数九寒天,这里却温暖如春,一片生机盎然。
地势极低的梦落之州,四面环山,中有湖泊。雪峰高耸,湖水却碧绿清澈,有数十只天鹅在湖中起落,悠闲自在。此景只应天上有,便是在梦中也难见到。也大概只有这样的地方才配得上劭,可惜没有他最爱的竹。
湖光山色之中,红瓦白墙上挂满绿色的藤蔓,不太显眼,却分外别致。堂内的摆设淡雅清幽,却处处透出一股清冷的寂寞。
思靖皱眉道:“安觉飞去通禀的时间也太久了吧?而且从进来就没见到人影,不会有什么圈套吧?”
除去易容的宗熙又露出他惯有的懒洋洋又满不在乎的笑容:“荐清,这个宁王的毛病比你还多。”
情况的确有些不妙,我站起身来,断然道:“我进去看看,宗熙你等在这里,万不可轻举妄动。”
宗熙却挡在我身前,伸出手,颇不赞同地摇头,微笑着开口:“生死之交。”
我一愣,也笑了,拉住他的手道:“不错,我们一起去。”
宗熙开怀大笑,紧握一下我的手,当先走进内堂。
旁边的思靖冷哼一声,欲言又止,默默的跟上来。
瑞曾埋怨我的脾气,说我“不管是谁,一言不和,甩袖就走,再也不理”。不错,对讨厌的人,我向来不理会,而宗熙一贯目中无人,一路之上,此人被当成隐形人一般,个中滋味也不好受吧。
偌大的地方被我们走遍,却没有一个人影。走到尽头,是一个很小的庭院,还未进入,就觉空气中透出一股诡异的感觉。我和宗熙同时闭气,互看一眼,又同时看向院中的水井。
地上没有人,那么就是躲在地下,可是仔细勘查了所有的地方,没有发现一处机关暗道。
在庭院深深之处,从怪异的水井中袅袅升起的轻雾可是毒气?那么地宫的入口应该也在这井中。但是既然放毒,入口肯定已经关闭,我们这样闭气,坚持不了多久,必须尽快想办法进去才行。
拿出两片天山雪莲,一片含在口中,一片递给宗熙,却听后面的思靖道:“这是祈月教的迷香‘沉雾’,天山雪莲也不管用的,这个给你。”说着扔给我两粒红色的药丸。
然后直接跃入井中,象壁虎一样贴在井壁上,轻敲每一块石头。
我将药丸收进怀里,宗熙将天山雪莲含在口中,目中闪动笑意,轻轻点头。长年征战,让我们不敢轻信他人。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冒险。宗熙外表粗豪狂放,却心细如发,谨慎持重尤甚于我。
片刻之后,井中突然传出“空空”的声音,思靖喜道:“有了。”跟着似乎石门被推开。
宗熙当先跃入,我紧随其后,井内没有水,却很深,窄窄的石门开在底部三分之一,井底的迷香才燃了不到一半。我飞快进入地宫,关上石门,又向前走了一段路,直到胸口闷痛,才悄悄呼出一口气。
宗熙已然开口:“你哪里来的解药?挺管用的,谢了。”
思靖笑道:“我们同舟共济,不必客气。”却不回答前一句,他一定和萧长天有莫大的关系,极为熟悉祈月教的事,这便是瑞叫他来的协助我的原因吗?可还有其他的用意?
穿过阴冷潮湿、幽森黑暗的狭长地道,一转弯,石门洞开,门内豁然开朗,似是一个大厅,柔和的光线透出来,却静谧无声。我们同时顿住脚步,犹豫之间,悠扬的箫声悄然响起,却是一曲《长相思》。
一重山,两重山,山远天高烟水寒,相思枫叶丹……箫声悠远绵长,清淡空灵,却似诉尽重于山岳之情,入骨相思之意。
一曲即罢,清亮低柔的声音传来:“故人来访,奈何踌躇不前?”
我缓步踏入,那柔和的光线,竟是嵌在墙壁之上的十数棵硕大的夜明珠散发出来的,营造出如梦如幻氛围。素雅的大厅之上,颀长消瘦的身形安然而立,翠衫碧箫,玉颜明眸,清灵美态,不可言喻。
望进那双比夜明珠还要美丽的清冷明眸,我微微一笑:“故人来访,奈何避而不见?”
略显苍白的优美双唇轻轻勾起,淡然一笑,便如冰雪初融,曼声道:“‘秋水’一出,江天无色,可愿与‘孤月’一较?”
传说中璀璨夺目、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