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地-金玉满堂-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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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卓越根本没可能。
――就算不为别的,也为百合。
因此对于相亲一事,我要求卓越张守口如瓶,对百合只说宣告失败含糊过去。
那么,百合与卓越张有进展么?或者说,有门儿么?
老实说,我不知道。
当然我们日日打混,不,这样说不公道,毕竟我们都为了一份高薪的工作而消耗脑细胞,尽管我知道我不是,我只是无处浪掷大把时光,反正都一样,做不做都会老,捱不捱都会死,幸福或者不幸福,结局也还是一样。
这本该是我与百合互相激发奋斗勇气时的口吻,但现在不是了。
我们现在一起吃饭喝酒耳鬓厮磨的时间比以往更多,但是不再充作彼此的智能回收站――在男人们面前女人总得斯文些,头角太过峥嵘的后果只能是吓跑异性,除非是蕾丝边完全不稀罕男人又是另外一回事。我猜百合和我想法一致。
于是百合变得恰如其份的活泼,我再也看不见她脂粉褪色的模样。
她表现得既淑女又敬业――男人尽管希望女人有温柔似水的性情,可如果需要,她也必须一身铠甲成为职场上的赢家。拿高薪的事业女性总是比家庭主妇更易得到尊重。
如果百合早一点明白这个道理,她大概早就得偿所愿,所幸现在明白也不算太晚。
于是会有“SUPER 4”这样奇特的组合宣告诞生――“谢谢大家支持,请大家一如既往支持下去,直到所有成员分道扬镳各自发展踏上光明康庄大道……”我这样胡说八道的时候百合会一把夺去我手中的麦克风,笑嘻嘻对两位男士说,“谁与我唱左邻右里?”明慧是一贯的缄默微笑,卓越张自然是不二人选。
至于为甚么是“左邻右里”而不是诸如“相思风雨中”之类的情歌?很简单,百合是谭校长的扇子,她最具少女梦幻色彩的愿望就是希望自己未来的他可以拥有谭校长独特迷人的颤音。而在找到这样的男人之前,百合不得不每次自己担纲喉舌。
卓越张大约只有这一点永远令百合遗憾,不是他唱得不好,而是他的声音与歌艺简直可以取代“左麟右李”中的李克勤,所以百合只能继续客串谭校长。
可是已经够了,这么一首洋溢了手足之爱的流行歌曲大抵可算一种神奇的催化剂,它给两位合唱者带来只是友情万岁?不,我不相信。
而明慧,嗯,自然他也是我们的朋友,可是除了知道他与卓越是同学是死党,知道他是小有名气的建筑师,知道他“含蓄内敛有一颗温柔的心”――呃,这是卓越张说的,我对他还是不甚了解。
不过细想想也不尽然。通过一些对话的碎片,我们至少还知道,明慧有个,或者说曾经有个爱人,可惜那女孩最后离开他,于是他孤独至今,仿佛也因此变得沉静内向。
不,我不同情他。我记得他第一次出现时的情形,那样一个忙碌得准备随时爽约的社会菁英,没有女人会一直耐心万分等了一次又一次。不管他是真酷还是扮酷,是他自己选择这样的生活。
甚么?我?我怎样?
也许你不信,但是真的,我是最乏味的谈资。
我心平气和地过日子。有甚么可不平的呢?就一定时间地域而言,我们生在和平年代,已经度过辛苦的青春期,有一份优差,父母体健恩慈……慢着,这话耳熟,我大约已经讲过很多遍,故此打住。
总之一切都很好。
如果有缺憾,那就是我无法为爹妈招来贤婿,无法早生贵子以承欢二老膝下。
――我很抱歉,但并不因此决定勉强自己。
So,一切回到开头。
只除了别人身上的变化。
――然而,别人的事与我又有甚么相干。
这样的想法真不可爱对不对?
可是我也没办法。
七月底的时候我们手上的项目告一段落,它们本该在四个月前完结,因为非技术原因而最终延误至今,不过无论如何总算还是完成了。
同事们要求卓越张请客,“OK,OK,地方你们选,”他照例笑眯眯点头,“不过今晚我有个会,明晚也不行,后天怎么样?”
忽然有人起哄,“啊,明天是OK张生日,OK张一定是约了美女共进烛光晚餐!”
卓越张并不撇清,只是笑。
稍候在茶水间他叫住我,“乐,有件事我或许该告诉你。”
“好。”我简单的说。在公司里我俏皮有限,尤其是对老板,就算装样子也该恭敬些。
然而卓越张的表情比较奇怪,他挠挠后脑,“事实上,我明晚应邀去府上吃饭。”
“甚么?”
“是这样,伯母坚持我不应该独自庆生……”
“不不不,我想知道,妈为甚么会知道?”
“呃,我陪伯母吃饭饮茶的时候随便聊起的……”
“吃饭?饮茶?几时?几次?”
我目瞪口呆,大脑迅速运转,对,妈一直喜欢和朋友出去逛街吃茶,周末也经常约在外面吃饭,可是卓越张?她这几个月来难道一直同卓越张有联系?难怪这次妈并不特别关心我们“约会”的进展,因为她根本不需要问我,她可以直接问卓越张,但是――卓越张同妈究竟说了些甚么?妈的好奇心早已杀死了一打猫,我可以想象得出,只要她愿意,莫说卓越张的生辰八字,就连他得过几次感冒、谈过几次恋爱甚至爱穿甚么牌子的内衣都会打听仔细。
老天!
我的面色大约转变如红绿灯,卓越张笑了,他伸手拽一拽我的发稍,“喂,乐,请我吃一顿饭而已,不是这么有辱贵门第吧?”
他摊摊手掌,“我本来想谢绝,只是老妈又寄来一条丝巾说上次伯母赞好看要我亲手交给伯母,所以……”
唉,真是再拙劣也没有的借口。可怜天下父母心。
我瞪着他,“你很有空么,喜欢陪老太太出街?还有,妈都同你讲些甚么?”
“公平一点,伯母是个风趣幽默会生活的人,并且她不老,还很美丽。”卓越张温和地笑,“乐,你该庆幸拥有这样一位好母亲。”
我泄气,“对,张,我太无礼了。欢迎你来作客,还有,生日快乐。”
“谢谢。”
晚餐准备了我喜欢的腌笃鲜沙锅,我心不在焉挑了两筷火腿就搁下饭碗,“我吃饱了。”
妈跟进房间来,“囡囡,哪里不舒服?胃又疼了?”我的胃病自承康去世后落下,那些日子我不眠不休埋头工作,没能溺毙痛苦却几乎搞垮了身体。
“妈妈,”我直截了当地开口,“你一直有见卓越张?”
“谁?噢,卷毛头,对,他告诉你?”妈像是被窥破秘密的小孩,不好意思却又带了三分得意地笑了。
“妈妈,我知道你一直希望我成家,因为你觉得这样才叫做幸福。”我硬起心肠不去看她的脸孔,“也许卓越张不好意思说,那么让我告诉你,我们从来、一直、以及将来,也不会谈恋爱。好吗,妈妈?”
“囡囡!”妈终于忍不住,“承康已经死了,你不能为他守一辈子!”这是我搬回来她第一次提到承康。
“我知道,妈,我一直都知道。” 我冷静地回答,“谁说是一辈子?只是不是现在。”
“那么是几时?已经过去三年了。究竟还要多久?五年?还是十年?”
我上前抱住妈,“好了,妈妈,我答应你,不会太久,好不好?嗯?”
我心里在问自己,是啊,已经这么久了,真的是为了承康么?
――不,不完全是。
我被自己的心声吓了一跳。
――为甚么不是?我爱承康。
――爱得胜过一切?爹爹,妈妈和自己?
――这……好像不是。我是个最自爱的人,一个人如果连自己都不爱,又怎么期待别人这样爱自己?而爹爹妈妈,毫无疑问我爱他们,正如他们爱我。可是,我爱承康,当然我爱他。
――那么,你还记得承康的笑容?他的声音?他的那些小动作?他爱吃青椒么?或者他讨厌胡萝卜?
我呆住。
不记得,我真的不记得了。
他的酒窝在脸的哪一边?是他么,喜欢弯起食指擦一擦鼻尖?青椒,我喜欢青椒,也喜欢胡萝卜,他笑我是兔子转世,可是他喜不喜欢呢……
但是怎么可能?我居然真的忘记了!
尽管我一直希望可以忘却,但其实内心仍然愿意永久保留――因为没能爱到天荒地老,所以格外珍惜。关于爱的那些记忆,我以为它们会伴随我至天长地久。
然而,我竟忘记了。
这一夜我失眠至天明。
第二天我如常上班,和同事们说说笑笑,见了卓越张也一般应对,中午和百合一起抱怨茄子煮得太烂。一天的时间很快过去。
盥洗间里我对镜中的自己耸耸肩――瞧,除了一对黑眼圈,并没有甚么因此而不同。
下班时我和卓越张很有默契地延迟片刻等同事们走后才离开,坐在出租车上,他看我一眼,“乐,如果我去真的令你困扰……”
“不是这样,”我截住他,“我只是玩游戏过了头,极品飞车7地下狂飚,你知道?我是EA公司的扇子,相信么,我玩过全部NFS,因为它我迷上计算机……”
晚餐当然十分丰富,菜式中西合壁,爹取出94年份阿尔芒罗素出品的香白丹科罗德贝兹红酒待客。
卓越张带给妈一条爱玛士丝巾,说是尊母命转交,妈在颈项上比一比,“很漂亮,谢谢,我非常喜欢。”她说着有点不安地看看我。
我很内疚。从甚么时候起,我令身边的亲人需要这样如履薄冰。一定是我的错。
“别人都是因为看多了父母争执吵闹而对婚姻失望,”我笑着说,“咱们家可不一样,说出去没人信,因为爹妈浓情蜜意三十年不变,做儿女的完全不敢期望有这样的好运,只好装清高抱定独身主义……”
妈的脸色变一变,我急忙改口,“不过呢,连港岛政策都只肯保证五十年,或者有一天爹爹妈妈也归于平淡,为免受到这样的刺激还是早日出阁为妙……”
呵,我大约喝多了,在胡说八道些甚么呀!
晚餐之后,我挽起卓越张,“爹爹,妈妈,电影快要开演,我们先出去。”
“哎呀,还没吃蛋糕,喝杯茶再走嘛,你这小囡……”妈嘟囔着,言若有憾,嘴角却往上弯。
“年轻人的时刻表与我们不同,御宝,咱们还是识相些吧,呵呵。”爹说。
卓越张微笑着又与爹妈聊了几句才告辞出来。
我们一路无语走出小区,又走了半条街才停下来。
今晚的卓越张与平时也有些不同,自然,席间他与爹妈言谈甚欢,看得出来爹妈是真的很喜欢他。可是,有甚么不一样,尽管我不知道那是甚么,但不一样就是不一样。
“张,”“乐,”我们同时说,然后同时停下,然后又异口同声,“你先说。”
我们都笑了。
“我是想问,”卓越张说,“我们究竟要赶哪一场电影?”
我低下头慢吞吞地说,“对不起。”
“甚么?”他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抬起我的下巴,奇怪,我并不觉得这个动作突兀,也许是他的声音,还有眼神,都那么――温柔。
“对不起甚么?对,你令我没有吃到那块蛋糕,还有,欠我一个愿望。如果不是这场电影,我许的愿望或者会被上帝听见。”
他低低地笑。那真是一朵璨然生辉的笑颜。
忽然之间,我的眼眶蓄满泪水,我不得不转过身去伸手捂住面孔。
“乐,你不舒服么?头晕?或者……”他焦急地问。
我拨开他放在我肩头的手,冷淡地说,“时间还早,为甚么不去约会女友?生日快乐,张,美好时光不要尽浪费在陪长辈吃饭饮茶上。”
我听见他倒吸了一口气。
“乐,你真是个,善解人意的女孩。”半晌,他这样说,我听得出话音里的调侃与嘲弄,“谢谢你的好意,只是,我的时间如何安排由我决定,至于它是否乏味也不由他人判定。”
“很好,”我听见自己说,“那我就放心了。原本我还担心因为我爹爹妈妈的热情而令你难做……”
“你过虑了,乐,伯父伯母是我见过除家父家母外最开通可爱的父母。”
“然而最开通的父母也还是父母,就像有人喜欢说‘我与爸妈几乎没有代沟’,几乎没有其实也还是有。去找个年轻活泼的女孩共度良宵吧,对不起,我无意干涉你的决定,这只是一个建议……”
“呵呵,年轻活泼的女孩,譬如,百合?”
“是的,百合自然很可爱,也许还有玫瑰、芙蓉、苍兰……谁知道,也许你知道。”
他没有说话,我也安静下来。夏日的夜晚沉淀了白天的暑气,巨大的阴影里仿佛隐藏着奇异的躁动,不动声色,却教人心神不宁。
“我认识的金家乐是个最勇敢的女孩,”卓越张终于轻声说,“那么小的婴儿,跌破了头被血糊了一脸都不曾哭,一直看到自己母亲的眼泪才哭出来,我那时也只是个小小的孩子,可是我记得我所见到的,一直都忘不掉。”
“也许你不记得了,我幼时真淘气,最喜欢抢你的玩具,可你从来也不哭,一次又一次从我手里抢回,一直不肯放弃,直到抢回去为止。可是你又不会因此不理我,照样黏人,面孔长得圆圆扁扁,眼睛也圆溜溜,我笑你猫属相,你说‘囡囡扁面孔,哥哥卷毛头’。我陪你玩你也高兴,不理你你也高高兴兴独自一个人玩,小小的,像只小猫。”
“所以上次遇见伯母看到你的照片,我第一眼就认出是你。我在想,那个猫咪一样的囡囡现在甚么样子呢?上班第一天在公司看到你,我忍不住就想笑,这个金家乐,真是老样子。”
“可是,我错了。”他顿一顿,“那个勇敢体贴的囡囡到哪里去了?”
我霍然转身盯住他,“够了!你知道甚么?你甚么都不知道!”
“对,我是不知道。我不知道甚么是金玉满堂。我也不知道甚么叫做懦弱逃避。我不知道爱情有多伟大。我不知道亲情有时候会是种负担。我不知道缅怀往事比面对现实容易。我也不知道为甚么他妈的我过生日的这天要站在路边对着一颗榆木脑袋试图说教。”他的语气很平静。
“哈哈哈,”其实我不想笑,可是我居然笑了,我边喘气边说,“对不起。”
卓越张愣住,盯了我半天才吐出一句话,“你真是,铁石心肠。”
然后他掉头就走。他生气了。
就像我当年看错初恋男友,这一次我又走眼看错卓越张。
风趣?好脾气?温和慷慨?不不不,这个人简直小气别扭透顶――他整整一个礼拜不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