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雪by 泥娃娃-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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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怀中还是那么的熟悉,他是我最重要的人,我念了他十年,我怎么可以……把他给别人?
我突然想到,如果把这个银坠儿送到小洛面前,他会不会想起从前我们在一起的温暖和快乐?抬头,子安站在栏边,背向着我,一动不动。
“朝颜!”肖宸嘶哑虚弱的声音遥遥地传过来,惶急而焦虑。
子安身躯一震,转身跑向房间。
岑朝颜跌坐在地上,脸上浮着红色的掌印,不很清晰,但在他雪白的脸上十分醒目。肖宸胸口的白布被血湿了一片,正从床上下来去扶朝颜。
朝颜却甩了他的手,瞪着他,一直一直地瞪着他,一个字都不说,然后站起来转身离开。
“朝颜,我只是问问,那个……那个真的是对你没有任何好处的东西,我是怕害了你,真的……我不是有意伤你,朝颜!”肖宸还是想要伸手拉他。
岑朝颜袖子一甩,转身便向门口,子安有意无意地一侧身子挡了过去,朝颜为了躲他向后一闪,便被肖宸拉进怀里。他也不挣扎,就那么任肖宸抱着,一双眼睛瞪着肖宸的眼睛眨都不眨。肖宸与他目光相对,半晌,终于松开了手,后退一步,低声道:“对不起!”
岑朝颜不答,掸了掸起皱的披风,转身又走,经过子安身边的时候,子安柔声道:“朝颜,你就这么走了?”
岑朝颜脚步未停,只是看了子安一眼,唇角微微一掀,眼皮挑了挑,眼神却分明地说了几个字:“你算什么东西?”子安怔在当场。
我固执地伸出手,攥住了他的手腕,他甩了一下甩不掉,蹙起眉道:“放手!”
肖宸捂着伤口也抢了上来:“我错了好不好?我丢的是……是……我无意中带出来的内功心法,其实也不怎么要紧,我只是怕你万一好奇看了,会……会受伤。朝颜,原谅我,以后你说的话我句句都相信好不好?”
“不好!”朝颜神色缓和下来,伸手扶了肖宸让他躺回床上,低柔道,“丢了就是丢了,总要找出来才罢,还有你根本不应该受伤的,你以为我武功不好就看不出来?你有意骗我同情你是不是?”
肖宸急道:“不是,是比武的时候潭渊穴上一麻,后面又有人给了一掌,把我送到那剑尖上去,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实在……实在并不是有意的。”
我心中一凉,朝颜的武功极差,绯烟武功也不怎么样,难道真如子安说的有一个敌人?可是隔空点穴、隔山击掌需要很强的内力,有这样一个高手对着肖宸虎视眈眈,还真需要护送他们。那么又是什么人拿走了那本书,而子安和朝颜都不知道?
难道……是那个小姑娘……
“不得了!”
外面突然一阵大乱,一个苍老的妇人嚎啕大哭的声音传了出来:“红袖,我的女儿啊……”
我奔出门,楼下坚硬的青石板地面上,那个跟在朝颜身边的小姑娘伏着,鲜血混在雨水里蔓延,猩红的,一地残红。
“不!”身边的朝颜身体微微颤抖,偎进了绯烟的怀里紧紧抓着他的衣服,骨节都发了青。他在害怕,可是我只记得他说过的那一句:“我不会原谅任何背叛。”是他下的毒手?但又怎么可能?
我跑下楼去帮着那老妇人处理小姑娘的后事,然后问那啼哭不止的老人朝颜所说的“背叛”。老妇人突然之间抱着死了的女儿在空荡荡的小屋中来回奔突,一头又一头地撞在墙上。我用力拉住她点上她的穴道,她瞪圆了眼,嘶哑道:“血……竭……”然后七窍流血、毙命是中了剧毒。
血竭,恶名昭著的魔教,曾经搅得江湖血雨腥风、人人谈而色变。可是十年前突然之间销声匿迹,再次出现是五年前,做了不少逆天背德之行之后在四年前被侠义道一举剿灭,难道他们又死灰复燃、卷土重来了么?
朝颜还是畏缩地坐在肖宸的床边,冰玉似的一张小脸满是惧色。他是个连自己也无法保护的人,只有一些孩子的小小任性,他什么也做不了。那么,我们身边真的存在着一个敌人。
肖宸要朝颜、子安和我一起到星云庄去,聚在一起总比被人各个击破来得安全。
朝颜并不情愿,可是肖宸不肯放他,他根本就无可奈何。绯烟也一味地劝他,他终是叹息了一声,道:“好吧,反正我也无处可去,就到你那个山庄去玩玩也好。”
子安如愿以偿地与肖宸成了好友,护送肖宸回星云庄,连日里在马车中谈笑风生。但是那个莫名就死了的红袖,在我心里眼里成了一个阴影。
肖宸永远对朝颜千依百顺,朝颜对肖宸永远体贴周到,他是个男孩子,但总是比寻常的女孩儿还来得细心,更会讨人欢喜,乖巧到让我觉得诡异。寻常的少年怎么可能去学习怎样伺候旁的男人沐浴更衣,怎么可能去学习替男人梳头簪发?他和肖宸两个人白天在一起耳鬓厮摩,傍晚休息时也形影不离。被子安拿来凑趣的时候,朝颜面带红霞、眼波流转,肖宸嬉笑着应付,俨然一对有情人模样。我一样地的笑,只是胸前的月牙儿银坠一天天好象被什么东西烤热了,烫得我心痛。
他是小洛,或者不是?
马车停在青阳驿,用罢晚饭各自梳洗了休息,我拿了酒菜来到岑朝颜的房门前,开门的是绯烟,脸色泛着淡淡的红,披着衣服带理不理道:“凌大侠有什么事啊?”
岑朝颜出现在他身后,长发散着,微微有些喘息,他笑道:“凌兄,这么晚了,有事么?”
我对他晃了晃手里的酒,也笑道:“青阳驿的招牌醉螺春,传说酒香十里,连田里的螺儿都闻者皆醉,当是好酒。肖兄有伤,子安身体不好,能与我一同赏月品酒的只有你了,不知道朝颜有没有兴趣?”
“好啊!”朝颜侧身让我进去,顺便吩咐绯烟,“你去下房睡好了,这里不用你伺候。”
“朝颜!”绯烟低唤了一声,是央求。
朝颜并不理他,踱到窗边推开了窗子,银白的月光水一样倾泻进来,在他披散的长发上跳跃着。绯烟呆呆着看着他,见他没有发话的意思,眼里又是失望又是伤心,低头道:“是,绯烟退下!”
房内有淡淡的味道,我知道他们刚刚在做什么,心里竟隐隐有些痛楚,可我也知道我没有资格责怪他们,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只剩下尴尬。
岑朝颜慵懒地靠在窗边,笑道:“凌兄有事情就说吧,朝颜听着。”
我拿出那个银坠儿放到桌上,道:“过来喝酒吧,我这里有样东西,想问问朝颜可见过?可……喜欢?”
朝颜晃晃地过来,靠在椅子上,拈起银坠儿放在眼前看了看:“凌兄要请我赏的就是这月儿么?”他面色一沉,“穷人家小孩子都能有的东西,你来问我见没见过,喜不喜欢?你把我当作了什么?”说着,“当”一声把坠子抛在我面前,喝尽了杯中的酒,他继续道:“酒也喝了,月也赏了,凌兄若是没有其他的事,那就请罢!”
“是啊,我就是穷人家的孩子,我就是喜欢这样的东西,你可知道我为什么时时都带着它?”我又给他斟满了杯子,“这是我最喜欢的弟弟的东西,他叫小洛,你很象他,模样还有那颗痣,都象极了他。”
朝颜的眼睛闪了闪,又喝干了酒,杯子在他指尖转来转去:“因为这个你才抱着我不放?才想要吻我?原来你是这么爱你的弟弟么?哈哈,你也算得有趣,说说你那个小洛是个什么样的人?他现在在哪里呢?你既然那么喜欢他,为什么你陪在身边的人是子安而不是他?”他闲闲地地拈着螺儿放在口里吮,一边凉凉地问。
我盯着那张在梦里萦回了无数次的脸,对他说起那个丢失了小洛的灯节,对他说起为了找到小洛我做的努力,对他说起小洛在我梦里一遍一遍叫着哥哥。酒一杯杯地喝下去,话一句句地涌出来,很久都没有说过这么多的话,只是眼前那个人并没有认真听。
月光下,他的笑容娇娆而且诡异,他说:“原来你就是那个哥哥。凌兄,你说的那个人我恰好见过,大约是三年前吧,父亲带我游历到金陵,在秦淮河的花船上看见了他,因为他与我生得很相象,父亲特意带我去看了他。他对我说起过你和这个月牙儿,他说他其实是想把那个月牙儿送给你的。”
“他是要送给我的?他怎么会在那种地方?”我手一抖,杯中的酒洒了满手。
“因为他与我很象,父亲想要赎他出来,但我们没有那么多钱,当年卖掉他的人,可是大赚了一笔。”朝颜笑了笑,“他知道不能离开那里,就告诉我,他应当是活不太久的,如果有一天能看见那个银坠儿,就毁了它,他什么都不想留在这世上了。”
“他还说什么?他现在在哪里?”我忍不住站起来,抓住他。岑朝颜恶意地看着我,就是不肯开口。良久才懒懒地合上了眼,道:“我不是他,你碰我可没什么道理。”
我一惊,松了他,道:“告诉我,求你。”
岑朝颜自己倒了杯酒慢慢饮下:“他啊,在秦淮河的河底,他跳河死了,本来就是个下贱的人,偏生和我那么象,就已经够让我恶心,还死得那么难看,我足足有七、八天没有吃得下饭。”他放下酒杯,“他是早晨趁着没人时候跳下去的,捞起来都已经是五天之后的事了,大家看了,就又毫不犹豫地扔下去了,因为没人愿意再看第二眼。尸体灌足了水,洗净了脂粉,真是丑得要命,眼窝里头空空的,填满了淤泥,黑的红的糊里糊涂,肚子里头都生了蛆虫,从嘴里一条一条地爬出来……”他越说越是开心,一边咯咯笑着一边灌了两杯酒下去,可那眉那眼却冷得怕人。
他是故意的!他是故意把我的小洛说得那么丑,那么让人恶心。
我看着他淡色的唇一张一合,一个字一个字清晰无比,但就是不明白他究竟在说什么,他见过我的小洛,小洛已经跳了秦淮河,小洛在河上的花船里……我看见岑朝颜的指间有银色的粉末撒下来,却是那银坠儿被他碾得碎了。他的武功低得可怜,能够碾碎了那纯银的坠子也许是他的极限,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他好狠的心!
我冲过去,想要把那坠子抢回来,可是碎成齑粉的银坠儿已经无迹可寻,我固执地叫他还给我,狠命地摇晃着他,他无力反抗,看着我的目光却平静无比,眼里的冷意让我的心都跟着凉下去。
桌子被碰倒了,酒壶、杯子碎了一地。
门被推开,子安和肖宸闯了进来,子安抓住我,吼道:“凌天,你在做什么?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朝颜?”他硬掰开了我的手。
岑朝颜几乎被我扼死,肖宸把他接在怀里不住拍着他的背。他瞪着我,咳喘了半晌,才慢声道:“那人死都死了,留着那个烂东西让你来羞辱我么?恨我?还是恨你爹娘去罢!关我什么事?有本事,你杀了让他那样的人啊,扼死我你也算不得英雄!”肖宸柔声哄着他,恨恨地看了我一眼。
子安怒道:“你们究竟在说什么?闹成这样?是谁死了?”
绯烟站在门边,看着肖宸怀里恹恹的朝颜,看着揽着朝颜的肖宸和茫然的我,眼里有火焰渐渐升腾。
我什么都没有听见,也什么没有看见,心里只是朝颜那一句“恨我?还是恨你爹娘去罢!”难道是父亲和母亲对小洛做了什么事?我一定要回去问问,我一定要去问问他们!
第 7 章
一骑快马,我不眠不休地在两天之内赶到了苏州。
肖宸显然很希望我离开,召来他分堂的侍卫继续护送他们,子安犹豫了半晌,还是决定随着肖宸去星云庄,他说若是我带着他赶路,速度会慢上一倍他总是这么替我着想。
父亲和母亲去了在虎丘的别院,我催马直奔西北。
山路两侧风景如画,我无意细看,回首间望见了真娘墓,手下意识地勒了一下马,但还是继续前进。记得小姑姑带了我来这里游玩,抚亭吟诗,巧笑嫣然、美目流盼。我只依稀记得诗里有什么“脂肤荑手”“尤物难留”“塞北花,江南雪”之类,就是那一次小姑姑遇到了那个书生,于是一切都出乎意料的发生。
小小的别院中已经笼罩在夜幕中,茉莉的香气与欢喜的笑声一起浮荡开来,只是在看到我的时候,院落里一片寂静。
方桌摆在院子里面,温雅慈和的父亲与雍容华贵的母亲相对而坐,母亲笑得欢畅,与十年前黯淡判若两人。家中的生意有玉和安操持,他们只要享受就够了。
见过了礼,却彼此无言,母亲借着去给我分派饭菜的机会躲了出去。
父亲笑着把点心推到我面前,“饿了就先吃些,不必客气。这么风尘仆仆地赶过来,可是有了什么急事?”
对客人一样的口吻和态度,让我的心冷了下来。看着父亲身上团花富贵的衣袍在晚风里飞,透出的是熏香清雅的味道,想起的,却是岑朝颜毫不动容说出来的那几句话:“他啊,在秦淮河的河底,他跳河死了,尸体灌足了水,洗净了脂粉,真是丑得要命,眼窝里头空空的,填满了淤泥,黑的红的糊里糊涂,肚子里头都生了蛆虫,从嘴里一条一条地爬出来……”
看着大大小小的碟子,和碟子里花朵形状的精巧糕点,我按住心口,几乎就要呕吐出来,可是两天的不眠不休,已经什么都呕不出来。我勉强控制着自己,抓着面前的桌子:“父亲,我问你,我们洛家在十年前,是凭了什么回的苏州,又是凭是什么把织锦的生意恢复起来,有了今天的家业?”
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