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目囧囧 - 黄雀纪事-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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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还是没有走。
他更爱阿姐了。
我更爱他了。
他这样的男子,为什么会爱上阿姐这样的女人?
他那样潇洒,那样才华横溢,他走遍过世界所有的地方。
阿姐却那样平凡,那样无味,她甚至没有走出过这个岛。
我不明白。
有一天,我走进他的房间。
他在画画。
他在画阿姐,还有她的鸟笼子。
她们说,徐子卉不会为任何人画画,他只会为自己画。
但现在,他在为阿姐画画。
如果现在我的手上有一把刀,我会把这幅画撕烂。
我会撕烂阿姐的脸。
我会撕烂他的心,还有我的心。
我没有刀,但我一样可以撕烂他的心。
我说,阿姐的心被笼住了,她这一辈子都被困在黄雀岛,锁在慕容家了!
他手中的笔落下来。
我简直要大笑出来。
我说,我要飞出去,不管阿姐怎么爱我,我怎么爱她。这里不是我的天地。
而阿姐,她飞不出去了。
不管你怎么爱她,不管她爱不爱你,她不会和你一起飞出去的。
但我可以。
我可以!
他拾起笔,朝我悲伤地笑。
他不再理我,继续画着他的画。
他为阿姐画的画。
一个叫任时穹的男人来了。
我知道他,他和徐子卉一样有名。
英俊潇洒,年轻富有。
他是喜欢我的吧。
每个人都这样说。
我却不清楚,因为我看不到他的眼睛。
他有一双鹰一般的眼睛。
注视着你,似乎就能把你看透。
我不敢看他,我怕他知道我在想什么。
但我喜欢和他在一起。
因为他不喜欢阿姐。
他对着阿姐,总是那么无礼,那么尖刻。
每个人都喜欢阿姐,但他不。
他的言辞中总是针锋相对,冷嘲热讽。
有一次,他竟将阿姐的眼睛都说红了。
我从没见阿姐哭过。
和别人的话题里,总有阿姐的影子。
但和他却没有。
他永远不会在我面前主动提到阿姐。
哎,我真喜欢他啊!
如果我从不认识徐子卉,我一定会嫁给他。
可惜我太爱徐子卉了。
徐子卉要走了。
我想是这样的。
他没日没夜地画着那幅画。
我更加喜欢缠着他。
有人对阿姐说,我喜欢徐子卉。
阿姐担心了,她天天来看徐子卉,来监视着我们俩。
徐子卉,你看到了吗?
在阿姐的眼里,你只是一个穷画家。
在她眼里,你配不上我,配不上我们中的任何一个。
有时,我对阿姐说,阿姐,你给我弹首钢琴曲吧。
阿姐说,不要在徐先生面前献丑了,我弹得不好。
我撒娇,弹一首吧弹一首,我想听。
我当然想听了,听你弹得多么难听。
钢琴是要练习的,你从来没有时间练习。
就算你是天才,也会弹得一样难听。
阿姐弹了,磕磕碰碰,断断续续。
我几乎要笑出声。
可徐子卉说,真好听,这是我喜欢的曲子。
他的耳朵聋了吗?
这个时候,我很怀念任时穹。
若是他在这里,一定会毫不留情地说,真难听。
可惜他不在,他讨厌徐子卉。
唉,男人的嫉妒真是麻烦。
奶妈告诉我,娘和阿姐为我定亲了
和任时穹。
我本应该第一时间跑去大闹一场的。
趁着媒人还在岛上。
但我没有。
我发现,这是一个好机会。
我听到了阿姐和娘的对话。
阿姐说,若是要我先嫁,我就出家。
其实这是玩笑话。
但她真的说过了。
这是一个多么完美的谎言啊。
我对徐子卉说,带我走。
他不肯,因为他不爱我。
我说,我也不爱你,但是你不带我走,阿姐就要出家当尼姑了。
他点头了,因为他爱阿姐。
他以为他带我走了,阿姐就不会出家。
其实即使他不带我走,阿姐一样不会出家。
那些族中的长老,阿姐从未放在心上。
但他若是带我走了,阿姐就一定要嫁给任时穹了。
因为慕容家的荣誉不容玷污,一定要有人代替我的。
能代替我的人,只有阿姐。
想到阿姐嫁给任时穹以后的苦难日子,我又笑了。
我告诉阿姐我爱徐子卉,我要和他走。
阿姐惊呆了,那样子真有趣。
我说我要走,你不让我走,我就死。
我抽出一把刀。
我当然不想死,但我不介意见点血。
我刺了自己一刀,很浅的一刀,几乎没什么伤口。
但阿姐吓到了,她说,你走吧,只要你幸福就好。
徐子卉和我走的时候,是阿姐帮的忙。
她对徐子卉说,你要好好照顾我妹妹。
徐子卉答应了,他爱她,他会说到做到的。
可是他最终没有忍住,他抱了她。
他将那幅画给了她。
我看见了,我的心很痛。
但我又高兴起来。
他终于离开了她,现在他的身边只有我了。
我有一辈子的时间和他耗,难道还怕他不会爱上我?
任时穹
或许阿蔷自己都不知道,我第一次见她,并不是在慕容府那雕梁画栋古意盎然的百年前厅,而是在问津阁峭壁下的礁石乱滩。
我二十二岁时,刚从西洋学成归国,一腔热血的年纪,欲投军报效祖国。我从未学过四书五经,科举一路自是不通,父亲本欲为我捐官,但我那时心高气傲不屑此道。父亲无奈之下同意我参报海军,期望着我在军中试炼两年,能明白这官场之道。
彼时朝内派别林立,新旧两党争论不休,但旧党一时略占上风。父亲是新派人士,我在西洋之时也早已加入维新结社经纬党,任家自然成了旧党的眼中钉。于是有人巧立名目,将我调配至南海一边陲荒岛驻扎。
岛上生活甚是孤寂劳苦,每日都要巡查临近各岛,晚间需兵士轮流划艇至方圆五十海里内的灯塔巡视,以防灯火熄灭,往来商船行动受阻。
黄雀岛离我驻扎之岛不过五海里,但自古为名门望族慕容世家的领地,即使是此海域守军没有京中文书也不得擅自上岛。我也只能遥望那如伏窝黄雀的岛屿,想象岛上的风貌。长此以往,我的锐气渐渐消磨,初归国时那些豪情壮志竟觉得遥不可及,不由丧气颓然。
每次巡查各处灯塔返回驻守岛屿,已近二更。但遥望黄雀岛,岛上如雀头之处还有星星灯火闪动。我问老兵那是何处。老兵笑答:“那是问津阁。”
“问津阁?”
“其实真叫什么我也不知道,只是这麽多年来它夜夜都亮灯至二更,所以往来的商船就起了个名字。听人说,那是黄雀岛主的书房。”
岛主的书房?我眼前立刻浮现出一个鹤发童颜的睿智老人,挑灯夜读,不由肃然起敬。
但再想向老兵打听些黄雀岛的事儿,他却是一问三不知了。
此后每次从周围列岛巡查归来,我总爱仰望远处的灯火,只觉得望着它,心中就会平静祥和,愤懑烦躁皆尽烟消云散。
一日夜巡,突遇暴风雨,恰逢船上只有我一人。一叶扁舟在海上飘移不定,随时有倾覆之灾。我奋力划桨,忽见远处山上仍有灯火闪动,倍感振奋,本已酸滞的双手又充满劲力,只一心要向那光亮驶去。一个大浪扑来,我失了知觉。
我再度醒来时,正躺在一处乱石滩上,感觉有人正用力拉着我的胳膊。我痛哼一声,睁开眼睛,只听见耳边有个女孩子低低地问:“你醒了?”
她的声音很轻很柔软,像夏夜拍岸的海涛。我勉力转过脸,想看清她的模样,但我最先看到的只有那一双眼睛。这双眼睛望着我,瞳孔中似有异光闪烁,竟像要将人的魂魄都吸入一般。我定定神,终于看清眼前是一个身着青襦白裙的少女,正含笑望着我。
“大叔,你没事吧?”她问我。
我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岛上生活艰苦,我已有许久未刮脸,现在满面虬须,也难怪她会叫我大叔。
“没事……”一开口,我才发现自己的声音竟如此嘶哑,我努力支撑起身体,只觉肩背阵阵刺痛,许是被海滩上的乱石划伤。
“这是哪里?”我环视四周,问道。
“这里是黄雀岛。大叔,你是遇上暴风雨被刮到这儿的吧?”少女笑盈盈地递给我一个水壶:“喝点水吧。”
我接过水壶,感慨万千。本以为要葬身鱼腹,谁知道这海潮却将我送到这黄雀岛,劫后余生,竟迷茫起来。
我呆坐半晌,直到背部阵阵剧痛传来,才惊觉时光流逝。转脸看那少女,她正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的礁石上,仍是一脸沉静的微笑,看不出一丝情绪。
“抱歉!”我呐呐道歉,复又问道:“不知岛上可有医生,我肩背受伤,需待治疗。”
“有的,只是……”她将我上下打量:“大叔可是绿石屿上驻扎的兵士?
见我轻轻点头,少女轻蹙眉头:“绿石屿上的兵士若想上岛,须得京中文书,若无文书私自上岛必将重罚。去年也有一位兵士也被暴风雨冲到岛上,听说他被送回绿石屿后,因坏了军纪,又挨了五十军棍。”
她忧心忡忡地看着我:“大叔,你既已肩背受伤,再挨五十军棍……不如先在这里疗伤,待伤势痊愈后再做打算。”
我没有答话,这豪族世家的规矩甚多,即使慕容世家已经没落,若要以擅闯贵族私岛做文章,那京中的人恐怕也会闹腾一番。于是我点点头:“有劳姑娘了。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大叔唤我阿蔷即好。”
阿蔷将我领到岸边峭壁下的一处山洞。我抬眼望去,发现那峭壁上方正是‘问津阁’。走进洞中,竟别有洞天,家居用品一应俱全,若非石壁森森,倒像是大户人家的客房。
“这是……”
阿蔷见我一脸疑惑,安抚一笑:“大叔不必担心,这是慕容家消夏的石室,现在已近深秋,除了我不会有人来的。”
我暗中揣测她的身份。她谈吐有礼,气质不俗,似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但态度亲和,衣着朴素,又不像我在京中见过的那些贵妇名媛。思前想后,还是猜不出个所以然,却又不便开口询问。
只见阿蔷从墙上拿出一箱物件,说道:“原本应找人来为大叔疗伤,但黄雀岛人口甚少,若找人来不到半日大叔在岛上的消息就已传遍全岛,小心起见,只好由我为大叔疗伤。所幸大叔受伤不重,我幼时也曾学过几日医术,这简单的疗伤还是应付得来。”
我在西洋多年,本来就不太在乎那什么男女之别的东西,看到阿蔷温柔诚挚的脸,也就不和她应对那些虚礼,任她默默上药。
我环顾四周,发现面前桌面上有一只小小木盒,好奇心起,伸手打开,却见一只黄雀瑟缩其中。阿蔷在我身后轻声道:“大叔,我今晨在窗台上发现这只黄雀,后探头下望,竟见一人躺在峭壁下的礁石堆里。若不是它,恐怕就无人发现你了。”
“这样说来,它还是我的救命恩人了。”我笑道。
“大叔,何不为你的‘救命恩人’起个名字?”
“既是从百丈悬崖上望见我,就叫‘迢迢’如何?”
我又见木盒底下压着一本书,顺手移开木盒,将书拿起,是一本《四海通商志》。
“阿蔷,这是你的?”我疑惑问道,这样一位柔质少女,读的竟是这种书?
“黄雀岛虽处南海一隅,但近年来陛下广发通商令,这海上航运,四通八达,或许将来也能在这南北航线中占一席之地。我想,多读些书总是好的。”
她见我不做声,也不再言语,只是默默为我包扎好伤处。
为我治疗完毕,阿蔷轻斟一壶茶,端坐于我面前。
我问道:“阿蔷,你现时苦读此书,若将来时不运转,黄雀岛终是南海上默默的小岛,你又将如何?”
阿蔷低眉良久,道:“若真如此,或是天意,或是人为,非我力能控。只是若我现时毫无准备,将来纵有唾手可得的天赐良机,也会如逝水东流,一去不返。何况……”她抬眼笑道:“这世上并不是只有黄雀岛。”
很多年后,我仍记得,阿蔷说这话时,语调平静,笑容温柔一如平常,眼中却光华溢彩,令人不敢逼视。
现在想来,那时我已沉沦,只是当时懵懂未觉。
两日后,我伤势大愈。阿蔷不知从何处找来小艇,助我出海。我知她不收谢礼,遂将颈上项链取下,笑道:“迢迢是我救命恩人,你就将这项链给它,他日我也好按图索骥,知恩图报。”
阿蔷知我心意,也不推辞,伸手接过。
我坐上小艇,终又回头:“阿蔷,你是谁?”
她温柔一笑,将双手合于胸前,朝我轻鞠一躬:“慕容蔷,黄雀岛主慕容蔷。”
……
我回到绿石屿,长官并无太大责难,因为京中调令又下,我被调配至东北内海。东北苦寒,条件较南海更是恶劣,只是此时我心境已大不相同,不再虚掷年华,而是日日再读兵书,收集海岸防线资料,分析敌我战略部署。
三年后,东夷岛国进犯,来势汹汹,朝中大臣皆无对策。旧党一系竟然举荐于我,想必是知道军情险恶,欲将我这新派分子充当替罪之羊,并借机牵制任家。岂知东海一役,我一举击溃敌军,收复失地,他们的如意算盘终是落了空,这朝中大势又渐渐偏于新党。
我第二次见到慕容蔷,是在东海战役之后三年。
我出使西洋寻找武器制造商,回程时恰遇任氏商社船队返国,遂一路同行。距广阳还有七天航程之时,船队忽往南行,我不明所以,询问船长。
“公子多年未出海,恐怕不知。南边有个黄雀岛,是望族慕容家的领地,近年不断发展,已成了这南海上最大的中转岛屿。这路过的船只,都